第11章 (2)
他頓住,不明白剛才那短短的幾秒內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她抿緊唇瓣,牽了牽嘴角“因為你會讓我覺得自己很糟糕”
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喜歡抱怨,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愛計較
從前她不在意的大小事,在他出現之後全都變成了她的煩憂
他眉頭一擰,更加困惑了,“我不懂”
“反正就是這樣”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退到門邊,“名單我中午前會寄給你”
撂下話之後,她飛也似地跑了,留下他滿臉錯愕地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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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詩昀鐵青着一張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楊惠文見了忍不住問:“幹麽?法務找你做什麽?”
“找麻煩吧”她随意應了句,開始在硬碟裏搜尋一年前的資料
“哈?他找你麻煩?”楊惠文愣了下,将椅子滑到她身旁,神秘兮兮地道:“欸,你坦白說,他是不是在追你?”
雖然這事情黃詩昀也懷疑過,不過她還是覺得可能性不高
“應該不可能吧”她聳肩,做了個鬼臉,“他又不缺女人,再怎麽樣也輪不到我這種死會的”
“是嗎?”楊惠文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幾秒
原來他還沒出手呀?想不到,那個陳佑祺平時看來心狠手辣,實際追起女人來卻溫馴得像只草食性動物
“可是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她想了想,還是問出口
“哪裏奇怪?”黃詩昀應了聲,視線仍然停留在螢幕上
“你不覺是最近都沒再聽說過誰上壘了?”她們私底下把那些成功追到陳佑祺的女人稱作“上壘者”
黃詩昀一愣,好像真的有這麽一回事,不過,那不是她該注意的重點
“小姐,我死會了到底要我說幾次?”她終于發出不耐煩的哀嚎,發洩似的吼道:“十點半要開會,我還有一堆東西要整理出來給那些大爺看,樓上的陳先生沒事又來跟我要幾百年沒動過的名單,你行行好,讓我專心嘛!”
楊惠文張大嘴,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好啦好啦,兇巴巴,問一下都不行,你大姨媽來喔?”她吐了吐舌,一滑,回到自己的座位,突然又想到什麽
“啊,對了”她隔着走道,探出頭來,态度正經了些,“剛才老大來說,上一季我們部門的産品營收幾乎占了總比例的一半,董事長樂歪了,所以這星期三整個研發部都要去陪他老人家吃飯”
“喔”黃詩昀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你記得那天晚上要空出來,別跟男朋友約在那天”
聽了,黃詩昀嗤笑一聲
“安啦,現在一星期看能不能見到一次”這句話無疑是自我解嘲
楊惠文怔忡了下,“欸?怎麽會?”她終于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氛,“你們還好吧?吵架了還是怎樣?”怪不得這女人一大早就哭臉到現在
黃詩昀沉默,即使想訴苦,也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說起,最後她聳聳肩膀,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別過頭去,強迫自己專注在螢幕上
七點一到,她早早下班
雖然頭痛已經緩解了,但是低落的情緒并沒有好轉,她走到公車站牌底下,車潮與車流正值密度最高的時候,四周的環境喧嚣吵雜,她卻覺得自己的世界寧靜得像座死去的湖泊
黃詩昀茫然地盯着前方,來來往往的一切對她而言毫無意義
猶豫了幾分鐘之後,她拿出手機,還是拔了通電話給吳登豪,然而結果只是讓她再一次覺得自己像傻子
號碼的主人根本連接也不想接聽
她不悅地嘆了口氣,将手機收回包裏,她認了,她再也不想替那家夥找借口,什麽工作太忙,他可能正在開會,或截稿應該又出了什麽差錯等
熱戀期後的這一年間,她妥協過,忍耐過,她是真的很努力想繼續兩個人的關系回憶這些年來所交往的男人不是對她感到失望,就是背着她搞上其他女人,她一直覺得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打從與吳登豪交往開始,她就不斷在壓抑自己
例如,讓自己的意見不要那麽尖銳,例如,男人在談事業的時候,女人安靜聆聽就好,又例如,即使她再怎麽喜歡休閑自在的穿着,只要是吳登豪在的地方,她一定會為他小小打扮一番
她付出很多,也埋葬了自我,結局卻不是理想中的“從此幸福快樂”,相反的,她似乎快想不起快樂的感覺
念頭至此,她頓時覺得怒火難抑,同時夾雜着無邊無際的窒息感
她再次拿出手機,自暴自棄地想——好啊,既然那死男人都懶得理我了,我又何必拿熱臉貼人家的冷?
她在手機上滑了幾下,點出簡訊頁面,打算就這樣一刀兩斷,從此再也不為他心煩
當她輸入第三個字,她感覺到有個人走到她的左側,與她并肩站立,那距離太靠近了,近到對方已經可以将她手機裏的簡訊盡收眼底,惹得她有些嫌惡地擡頭瞥了一眼——
她愣了下,整個人僵在那兒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驚呼,忘了自己正在草拟分手信
陳佑祺雙眉一挑,苦笑,“幹麽?我就不能等公車嗎?”
她愣了愣,“你的車咧?”
“車壞了,送修”他的語氣仿佛車壞了是天經地義的事,不見他有一絲抱怨的情緒
“那你可以搭計程車吧?”何必來跟他們這些小資族搶公車,擠捷運
“嗯……”他沉吟,聳聳肩,“偶爾享受一下大衆交通工具也不錯”
“啊?”享受?
她偷偷翻了個白眼,這家夥到底是哪來的公子哥兒?她當初一定是鬼遮眼才會覺得他像陳士宇
“等你連續一個禮拜都被擠成鹹菜幹的時候,你再考慮要不要用‘享受’這兩個字”她忍不住頂了他一句
他露齒而笑,似乎不當它是調侃“好啊,這有什麽難?從明天開始,你陪我連續搭一個星期”
“呿,你想得美”她冷笑,別過頭去望向對街
那封要分手用的簡訊也打不下去了,她幹脆将手機收起來,他則是挂着淺淺的微笑,雙手置于西裝褲的口袋,靜靜地站在她身旁,翩然俊雅
她必須承認他的魅力着實驚人,光是站着三分鐘,他已經吸引在場所有女性的目光,可也正是因為那些帶着挑釁的視線,令黃詩昀像是身上長蟲似的,怎麽樣都不自在,好像她站在這男人身旁是一件多麽破壞畫面的行為
“頭痛好點了沒?”他無預警地問
黃詩昀頓了下,百般無奈地笑了聲,“你看,你就是這樣”
他皺眉,略帶趣味地俯視着她“我哪樣?”
“像剛才那樣”她輕聲嘆息,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對街,“我自己的男朋友都沒在關心,你關心這麽多幹什麽?這不是故意逼我要去做比較嗎?”
“你今天的心情不好”他下了一個結論
“對”她坦率承認
“是因為我嗎?”他的視線未曾有她身上離開,“是因為那份合約,還是因為你覺得我找你麻煩?”
“不是”她尴尬一笑
真糟糕,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們了,仿佛他們是一對正在鬧別扭的情侶
意識到這點,她立刻修正自己的态度,包括表情“其實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今天早上我的情緒确實差了點,你只是把你的工作做好而已,我卻遷怒到你身上——”
“客套的話就不用說了”他打斷了她的話
氣氛頓時僵凝,她顯得錯愕,他則因為自己的沖動而懊悔
黃詩昀實在是搞不懂這個男人,她不懂自己身上哪一個細胞引起了他的興趣,他明明不該缺女人的啊
她長得不差,但不是絕美,她有特色,但稱不上獨特,她有身材,卻并非性感,他究竟是見了哪一點緊咬她不放?論女人緣,他信手拈來便是一大把,怎麽樣都不該輪到她的,不是嗎?
還是說,別人家的菜比較香,死會的女人追起來比較有成就感?想想是很荒謬沒錯,但不無可能
她讨厭這種被人愚弄的感覺
她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道:“陳佑祺,我真的不懂,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反應?”
他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
她沉默,其實心裏一點也不确定
這個男人跟她聽來的完全不一樣,聽人說他很冷漠,不善聊天,不喜歡與人親近,即使他從未拒絕過女人的表白,卻始終沒有任何“先烈”能令他表現得像個正常的男人
這也是為什麽會有人懷疑他是Gay的原因
可眼前的陳佑祺似乎已經不是那些閑言閑語裏的男主角,而是一個全新升級過的角色……
這時,一滴水珠打在她的臉頰上,打散了她的思緒
“下雨了”男人平靜地說道
“嗯”她僅淡應了聲,只是下雨,又不是下隕石,沒什麽好大驚小敝的
“我去買把傘傍你”語畢,他轉身就要離開
她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下一秒又趕緊松手,“不,不用了,反正公車等一下就會來”
“冬天別淋雨,你會凍死,而且超商就在旁邊,我三分鐘就回來”他牽唇笑了笑,轉身往後頭的商店走去
她愣在那兒,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自她心底深處悄悄流洩而出
此時公車進站了,是開往她家的那一路
怎麽辦?先行離開還是等他回來?她在站牌底下掙紮,最後還是選擇路上車,抛下他雖然令她有些良心不安,但留下來也不是什麽好選項,她只是個尋常的女人,并非貞烈,七情六欲難以抵抗,尤其是在她如此脆弱的時候
所以她慌了、逃了
手機正巧響了起來,她一開始以為是陳佑祺打來找人,可轉念想想,他又不知道她的電話,如何能打?
于是她手伸入提包裏模索一陣,拿出電話一看,是吳登豪
“喂?”她不怎麽爽快地接通
“剛才在跟專欄作者讨論主題,怎麽了嗎?”
又是工作,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沒事”她淡淡應道,随便說了個理由,“只是想問你吃了沒”
“沒,待會兒會去吃吧,你呢?”
“回家吃媽媽牌自助餐”
“嗯,那你路上小心,我大概要九點多才能下班”
“喔”
“那先這樣,我還有事要忙,掰”
“嗯,掰”
兩人雙雙挂了電話,一如往常沒有眷戀、缺乏熱情,毫無應有的溫度,宛如死水一灘
他的工作永遠繁忙,雜志的業績壓力讓他連一刻都不得喘息,或許他自己也不想這樣
想了想,她删了方才那封分手簡訊的草稿,放任自己再一次心軟
陳佑祺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見黃詩昀的身影
他握着那把應急買來的白色雨傘,呆然伫立在來往的人群當中,那挺拔俊朗的身形格外引人注目,他卻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他難掩失落,內心空洞殘缺,他轉身走回公司大樓,搭了電梯直往地下停車場
車壞了只是他想出來的借口,他早就應該開車離開了,卻因為在駛出停車場時看見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于是他心念一動,把車子開回了停車場,接着他走向站牌,走向她,徉裝只是一起等車,卻還是把她給吓跑了
思緒至此,他煩躁地擡手抓亂了發絲,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把他們之間那該死的距離給抹去?
他已經竭盡所能壓抑自己的步調了,天知道他真正想做的是大方把“陳士宇”三個宇直接攤在她面前,讓她知道他回來了,而且仍然為她心動
可是他沒有這麽做
男性的直覺告訴他,這樣的舉動毫無意義,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她保守并且固執,對于男人,她可以很麻吉,可以像哥兒們一樣嬉鬧,然而一旦屬于某個人,她會劃出所有的界線,訂出所有的規距,只為了讓她的男人能夠全然放心
同理,這時候如果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她的前男友呢?
她會将視他為某種致命病毒,從此逃得老遠,避之唯恐不及,甚至不惜以辭職來達到這個目标
這就是黃詩昀,他所了解的黃詩昀
那個天生就有辦法折磨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