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罐頭

世界是在沐柯十歲那年毀滅的。

毀滅世界的并不是一顆威力驚人的炸彈，或者來勢洶洶的太空艦隊，更沒有什麽把人變成喪屍的極惡病毒。那些老電影老漫畫裏，總有反派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要征服世界毀滅世界，然後揮手招來一大群喽啰四處破壞。每次看到這樣的橋段，沐柯都忍不住發自內心地哈哈大笑。

幾個世紀以前的作者，大概無法想象世界毀滅的真正過程。

單純的暴力破壞，只會激起更兇猛的反撲，無法讓一個已經高度發達的文明社會解體。

沐柯所親歷的那一次“毀滅”，安靜又緩慢，就像一條蟲子，悄悄地在蘋果裏孵化，再悄悄地把它一口一口蛀空。直到最後的蘑菇雲升起，人類終于意識到，這顆星球早已積重難返。

然後爛了的蘋果就被丢掉了。權貴們的移民船隊蝗蟲似的奔向宇宙，再不回頭。

——算了，沐柯抓抓頭發。十年前發生的災難，還不如今天的晚飯重要。

“所以今天晚飯是吃罐頭嗎？”

沐柯朝傳來聲音的方向轉過頭。那兒有一臺全息操作艙“嗤”的一聲打開艙門，一個高個姑娘從裏面鑽了出來。70多平的長方形房間裏，像這樣的操作艙還有十幾臺——這裏是【東南森林】在現實中的“公會領地”，每臺操作艙上都貼着不同的人名和ID，以示歸屬。

貼着“沐柯-沐芽”的标簽的，是一臺臺式電腦。

《噬神》有兩種操作模式，主流的全息體感操作，和傳統的鍵鼠操作。在95%以上的玩家都選擇全息模式的今天，沐柯依然堅守着古樸的操作方式。

——她也不想的，但她暈3D，進艙10分鐘就吐的那種。

“要看他們能找到啥了，不過我猜多半也是罐頭，”沐柯扁扁嘴說，“好氣啊，要不是那群渣渣偷了錢，我們這會兒應該剛從空間站買東西回來。”

高個姑娘嘆了一口山路十八彎的氣。

“昨天那個帖子怎麽樣了？”沐柯問她。她一直理解不了對方的審美——明明長得大方又漂亮，為啥要玩一個……肌肉體型的治療？

“下線前看了一眼，GM受理了，”李佳佳說，“我還聯系了所有被他們偷過的公會——這些人真是龌龊，光盯着小公會下手。那幾次大概因為金額太小，不了了之。昨天我把他們全找到了，讓他們去我們帖子底下，把自己公會的被盜情況再發一次，一起報送GM——這麽一來，那群垃圾估計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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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受理之後，只要判定成立，三個工作日內就能退回金額。李佳佳過去是律師，做這點小事，根本就是殺雞用牛刀。

但那也還要三個工作日……就是說還要吃三天罐頭。沐柯撇了撇嘴角，頓時不太想吃晚飯。漿糊似的罐頭飯，少吃一頓是一頓。

“他們也舉報我們了，”李佳佳接着說了一句，“舉報我們盜號搶BOSS。”

“舉報就舉報，”沐柯“切”了一聲，“那個號我們可是一分錢都沒動，借來用了幾個小時而已——GM最多凍結賬號。”

“對方的底細沒摸清，這個倒是研究得很透徹。”

“我做壞事之前向來深思熟慮。”

“是是是，”李佳佳斜了她一眼，“我們這一周要被人追着打的事，一定也在會長你的計劃中。”

沐柯張了張嘴，像只欲言又止的青蛙。她轉身走到牆邊，伸手摁下牆壁上的電源總開關。房間裏頓時暗了下來，兩人的臉上都被日光抹了一層泥漿似的黃褐色。

“打不過就跑呗，下線消災。”沐柯說。

“不開團賺錢啦？”

“就……當休息兩天咯。”

說着，沐柯打開門，徑直走到門外。走廊上黑漆漆的，只有緊急出口的燈亮着。等李佳佳也出來之後，她用一把大鎖鎖上了這個房間。

重得像石頭的老式機械鎖，要手動插鑰匙的那種。這個房間裏的全息艙和電腦終端，是眼下這棟樓裏最值錢的東西，必須好好保管；只是她們沒有多餘的電能來驅動更先進的安全設備。

不過，其實不上鎖也沒什麽關系。

畢竟，以這棟大樓為圓心，半徑五百公裏以內，都不會有別的活物了。

1樓起居大廳，2樓食堂，3樓機房，4-6樓是個人房間和儲藏室。這棟高達358層的“前世界最高建築”，目前的利用率只有1/60。畢竟電能不足，電梯開不起來的情況下，用腿爬三百多樓，誰也不樂意。

沐柯選擇這裏作為據點，不僅僅是因為“世界最高建築”這個響亮拉風的名號。

——這是她家的房産。

确切地說，是收養她的那戶人家，名下的房産。

反正她的養父母和妹妹早就移民外星，她再怎麽在這裏折騰，他們也管不着。偶爾在夜裏擡頭，望着腦袋上看不見的星空的時候，沐柯都是這麽想的——然後用上十根手指，和所有面部肌肉，做個誠意十足的鬼臉。

她剛和李佳佳下了樓，口袋裏的通訊器就“嘀嘀嘀”地叫了起來。

——“我們到門口了，快開門！”是外出搜集物資的小隊回來了。

兩人立刻跑到一樓大廳入口，輸入密碼，拉起手閘。幾聲系統提示音後，原本密不透風的八邊形大廳緩緩拉起了一道閘門。

閘門才擡起半人高，外面就像沙袋似的滾進五六個人來。

“都在了都在了，快關門！”其中一個一邊喊着一邊扯掉防護面具，掀了帽兜，露出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和一張瘦削的臉。他坐在地上仰起脖子，口鼻并用地使勁深呼吸。

沐柯立刻把閘門放下去，又上前檢查門縫的密封狀況，确認嚴絲合縫之後才重新上了電子鎖。

外面沒有外星生物，也沒有變異怪獸，只有成分完全改變的，多吸一口就要人命的空氣。這也是她選擇自家大樓作為據點的原因之一——這棟樓的空氣自循環系統是每層獨立的，就算有一層壞了，別的也還能用。

“找到什麽了？”李佳佳把地上或躺或坐的幾個人拉了起來。沐柯也用通訊器接通了公共頻道：“快來大廳，物資到了。”

“到了到了，有好多呢！地三鮮，梅菜肉，火腿蒸蛋，芝士雞排，煙熏三文魚……”一個圓乎乎的小胖子一邊說，一邊把背上的背包甩下來，往地上“嘩啦”一倒，“的罐頭。”

“……哦，不用來了。”沐柯把通訊關了。

另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也趕緊把包打開：“我們還找了幾套衣服……”

“拿衣服幹嘛，我們又不需要衣服。”沐柯說。

這是實話，眼下她們最不缺的就是衣服——這裏曾經是全球最繁華的商業都市，所有的店鋪如今都可以随便逛随便拿；只要願意，把各家奢侈品輪流穿個遍也只是時間問題。

反正衣服只會過時，不會過期。

“蘇蘇說看見好看的就給她捎上……”眼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好吧。”提出委托的“蘇蘇”過去是偶像歌手，愛漂亮的職業和愛漂亮的年紀，這點要求還是可以理解的。

“這個城市的超市商場，我們這些年也差不多都翻遍了，只能這樣了，”一頭亂發的瘦高青年說，“先湊合一下吧……或者咱們下次再走遠一點看看。”

走得再遠都一樣，這麽多年過去，該過期的都過期了，沒過期的——沐柯低頭看看手裏的罐頭，忍不住撇撇嘴角，響亮地“啧”了一聲。

打金團賺錢，找中介賣金，再用這些錢購買生活物資，讓這些和她一樣的“留守兒童”在末世也能過上衣食無缺的生活……這就是最初建立【東南森林】的直接原因。地球上現有的資源雖然也足夠這代人混吃等死，但既然還活着，總想要活得更好。

誰知道辛辛苦苦忙了一個資料篇，攢下的五千萬全被偷了。

“等幾天看看吧，”李佳佳說，“萬一GM效率夠高，晚上就退錢給我們了呢？”

沐柯扁扁嘴搖搖頭。就算拿到了錢，還得花時間找中介賣了。

“要不……今天晚上開個團，看看有沒有老板？”

沐柯扁扁嘴搖搖頭。新資料篇剛剛開放，新本沒通，老本沒需求，能賺錢才有鬼。

更何況這兩天估計還上不了線——她可不想一上線被殺到下線。

“不如我們試試挑戰一下隐藏洞窟啊。”眼鏡說。

“那是什麽？”沐柯擡起頭了。

作為當年“地球網游熱”中最成功的跟風作，《噬神》完全複刻了曾經在地球上流行的網游模式；有公會，陣營，副本，戰場……還有滿足一定條件才會出現的隐藏BOSS，和地圖上随機觸發的隐藏劇情，隐藏任務。

“月辰，隐藏洞窟是什麽？”沐柯又問了一遍。

“我也是聽說……”戴眼鏡的月辰撓了撓頭，“就是‘暮雪深淵’這個本裏，有一個隐藏洞窟，從來沒人觸發過開啓條件，也不知道裏面是BOSS還是寶箱……要是我們能破解，那就是全服首通啊，肯定能出名！說不定官方小報還會有報導！到時候我們開團還不是随便擡價，一兩千萬只管開口！”

“我們現在已經很出名了。”沐柯說，各種意義上都出名了。

月辰擡了擡眼鏡，“嘿嘿嘿”地不說話了。

不過被他這麽一說，沐柯倒是想起來了，之前打“暮雪深淵”的時候，也曾經有包團老板開玩笑地提過，要是不小心破解了隐藏洞窟，那掉落的裝備怎麽算的問題。

只是都市傳說吧，沐柯想，跟那個遠古傳說中的“水下八關”一樣。退一步說，就算隐藏洞窟裏的裝備再好，新資料篇都開了，屬性也早被淘汰了。

一頭亂毛的瘦高個突然擡手丢了個東西過來。沐柯接住一看，是一小包磨碎了的幹米。

“你的魚的晚飯。”他說。

“謝謝小葉。”沐柯把小紙包揣進兜裏。

人類們的晚飯是法國菜，保質期50年的那種。二十個人圍在長長的大餐桌邊，喪氣騰騰地開罐頭。

“我們當初……真的拿這玩意兒當飯吃，還吃了好幾年嗎？”終于有人說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容卿x5 的地雷，大家總算是有晚飯吃了

感謝 青碧的雲上x70 的營養液，今天的小魚也沒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