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陣雨

沐柯小時候, 曾經在家裏見過穿着格蘭伊達的民俗服飾的男人。他們也帶着禮物來, 但她不喜歡那些糖，聞起來很臭。

他們都是來找養父的。這也沒什麽奇怪的，還有很多穿着別的星球的服裝的人, 也同樣時常來找他。畢竟養父的生意做得很大, 那些人大多都是來談生意的。

所以眼前的這三個格蘭伊達, 也曾經是他的合作對象？

沐柯悄悄撇頭看了一眼時間：距離登船還有15分鐘。

雖然她确實是為了拖延時間才在郵局待這麽久……不過好像要玩脫的樣子。

“找我？”沐柯主動出聲了, 看到對方點點頭, 她又接着問，“有什麽事？”

為首的那個笑了笑。因為膚色太黑，一眼望去, 很難辨認出他的嘴唇在哪裏，這個“笑”看上去也就像是下巴上方裂開了一道口子。

“你的父親最近身體怎樣？”流利但生硬的華語, 像是一邊嚼着石頭一邊說的。

“不知道啊, ”沐柯說, “我也有十年沒見他了, 不知道還活着沒。”

那個人“哈哈”大笑，露出一口亂七八糟的黑牙。

“這你倒是盡管放心, ”他說, “我們前段時間才拜訪過他，雖然沒見着，不過肯定還活着——哦，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停了停, 眼裏流出一點不知是谄媚還是嫉妒的神色，“他現在的生意可做得更大了，只要他願意花錢，買下半個太陽系都不是問題。”

“哦。”沐柯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時間：還有12分鐘。

“要說的就是這個嗎？那我知道了，”她說着從椅子上站起來，背好包，“謝謝你們特地過來告訴我。”

那個人又是一聲笑：“其實還有些事想跟你說的，不如借一步說話。”

借一步說話？沐柯稍微轉頭看了看四周：她是目前郵局裏唯一的客人，那個工作人員悄悄打手勢問她要不要報警，馬上被跟着進來的另一人結結實實地捶了一拳，悶哼一聲倒下了。

“可以啊，”沐柯說，“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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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設置那個定時群發的郵件是對是錯。

為首的格蘭伊達在前面帶路，沐柯被剩下兩人夾在中間，兩邊的肩膀都被按住，沒找到能輕易逃脫的機會。唯一值得慶幸的，可能是空間站太小了，主幹道不足以讓車輛通過，所以就算是綁架也只能用走的。

郵局距離集市不遠，再走一段路就會進入鬧哄哄的商店街，但顯然對方不想走這個方向。帶路的人左拐右拐了一陣，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店鋪越來越少了，行人幾乎不見。

“我只是個不值錢的養女，換不了贖金的，勸你們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沐柯說。

前面的人停下了，轉過身笑笑。

“那可不一定，”他說，“兩三年前，你妹妹的寵物鳥跑了，他可是花了幾十萬去找回來——非得是原來的那一只，重買都不行。”

……她又養寵物了啊，沐柯皺了皺眉頭。

幾人繼續往前走了。眼前二十米外，是一條更窄更黑的小路；再往裏，可能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晚了。

——突然有個金黃色的小絨球從沐柯身上跳起來，不知是飛是蹦，總之一道光似的落到馬路對面去了。

“啊，”沐柯猛地站住，“我的寵物鳥也跑了！幾十萬！”

這話剛說完，押着她的兩人同時一愣，立刻撒手追着那只小鳥跑去。沐柯飛快地脫下背包，朝帶路人的後腦勺上使勁一掄，掄得他一個踉跄，撲倒在地。

對不起那只小雞仔……但現在只能犧牲它來換取機會！

沐柯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沒命地跑，根本不敢回頭，也沒時間回頭。然而才跑出幾步路，身後很快傳來追兵的腳步聲，三個格蘭伊達罵罵咧咧地趕上來了。

現實中的追逃游戲，沒有瞬發，沒有控制，沒有輔助技能……只能靠自己的腿來擺脫敵人。沐柯聽到風在耳邊“呼呼”地響，沒一會兒就被心跳聲蓋過。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她只覺得體內似乎聚集了一團雷雲，“轟隆隆”地在耳邊炸下雷來。

——不，是真的打雷了。

常夏星球的氣候，午後最常見的就是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沐柯擡頭一看，天空烏雲密布，雲端裂開幾道閃電。

……本來她還指望着跑到集市去尋求幫助，但要是下起雨來，只怕收攤的收攤，回家的回家，她就算大聲呼救，也被雨聲雷聲蓋過，沒人能聽見了。

才剛這麽一想，雨點就“噼裏啪啦”地打落下來。

啧！

地上頓時被雨打着騰起一股土腥味。這一步擡起的時候，地面還是幹爽的沙土，這一步踏下，腳邊立刻濺起稀爛的泥漿和水花。

偏偏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沐柯幾乎能聽到三個男人粗重的喘氣聲。她抹了一把被打濕的劉海，匆忙朝旁邊一望——又一條小巷，有零零落落的幾家窗口亮着燈，隐隐能聽到說話的聲音。

有人在！

——“還是別這麽麻煩了。”一只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拖倒在地。

沐柯的背包早已濕透，現在頭上臉上身上也全是泥水。她正掙紮着要從地上爬起，又一只手揪住了她另一條胳膊，使勁一拽，像揪兔子耳朵一樣把她提了起來。

“你的寵物鳥。”抓着她的男人伸出緊握的拳頭，裏面是一團已經看不清顏色的濕透的絨毛。

“跑……跑什麽，”帶頭的格蘭伊達也喘着粗氣趕上來了，“我們……又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着水花響起。他本能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頭——

一條黑影猛地飛撲上前。

“喀嚓”，骨骼斷裂的聲音。

空氣裏彌漫開一股腥臭的味道，也許是格蘭伊達的血味，混着雨水的濕氣，濕漉漉的直沖鼻子。緊接着男人粗啞的尖叫聲在耳邊炸響，他“噗通”一聲摔在地上。抓着沐柯的兩人立刻松了手，趕去他身邊。

沐柯又被扔到地上，衣服已經被泥水濺得看不出顏色了。她聽到一陣“呼嚕嚕”的低吼，擡頭一看，一條巨狼伏在格蘭伊達身上，白齒森森，正死咬着他的肩膀，有黑紅的血絲從它嘴角淌下。

不……不是狼，是狗。它銀灰色的毛皮被雨打濕，全貼在身上，露出精實的肌肉線條。

剩下的兩人掄着拳頭拼命捶它砸它，它不但不松口，反而眼中兇光大盛，牙齒越扣越緊，眼看着就要把男人的肩膀嚼碎了。

“烏奇！”雨幕裏又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大狗稍微愣了愣神，略略松了嘴，但爪子還是踏在男人身上不肯挪開。

“烏奇！”那人又喝道。大狗“嗚”地應了一聲，低着頭退開一步。

雨幕中突然有銀白色的光亮閃過——有人掏出小刀了，明晃晃地要朝大狗捅下。

沐柯本能地大喊一聲：“小心！”

後來的男人踏着水花一步上前，擡腿踢飛了那人手裏的小刀。兩個格蘭伊達不敢再耽誤，趕緊把地上的人攙起來，倉皇逃走。

雨下得更大了，大狗的四個爪子都沒進水裏。男人轉身折返一段，撿起地上的傘，又趟着水走回來。

“沒事吧？”雖然有些熟悉，但說不上在哪聽過的聲音。

他把傘朝沐柯一遞，同時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沐柯想抹掉臉上的泥水，但手也幹淨不到哪去；想擦擦手，身上全是髒的。她一時不知該幹什麽，也不想仰着這張髒臉擡頭看人，就尴尬地坐在原地。

那只大狗也踩着水過來了，眼神冰冷，但開口的一聲“嗷”，帶着讨好的尾音。

“……烏奇。”沐柯一叫它的名字，就忍不住笑起來。大狗立刻低了頭，把腦袋湊到她面前，像是在邀請摸頭。

“我的店就在前面，”男人說，“去避個雨吧？”

“我知道，就是那家玩具店。”沐柯脫口而出。

男人一愣。

“……我認得你的狗。”沐柯補充道，有點不好意思。

然後烏奇打了個噴嚏，沐柯也跟着打了個噴嚏。男人不由分說，把傘往沐柯手裏一塞，然後一手拉起烏奇的繩子，一手拉起沐柯的胳膊，拖着兩個回去了。

背包濕了，個人終端進了水，暫時聯系不上其他人——所以他們也聯系不上她。

不過那封郵件應該已經發出了……他們收到了的話，現在應該在飛船上了。

沐柯吐了一口氣。

幸虧這幾個白眼狼突然殺出，不然……

烏奇“嗷”了一聲，叼着一塊毛巾過來了。沐柯把終端放下，接過毛巾，替它擦起了頭。

她腦袋上也搭着一塊毛巾，是男人出門前找出來給她的。他說店裏東西太簡陋，先對付着洗個臉，把頭發擦幹。

他說烏奇是他在別的星球上撿的，那顆星球也是被格蘭伊達霍霍了——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它一聞到那些人的氣味，就怎麽拉也拉不住，發狂似的朝這裏跑過來。

沐柯沒說什麽，只是低着頭謝謝他。

然後他給她倒了杯熱茶就出門了，臨走前在門口挂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雖然沐柯路過這門口無數次，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老板——盡管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能算“見到”。

沐柯轉頭看了看店裏的陳設。和她第一天進來的時候沒有什麽差別，架子上擺滿各種奇怪的玩具，櫃臺後放着一架便攜的全息操作艙——

這麽一說，這位老板也玩游戲？

沐柯的視線落在面前的桌子上。桌上放着一臺個人終端，屏幕的呼吸燈一閃一閃地亮着，大概是主人順手一放之後忘了帶走。

她伸手去拿，想替他鎖上。然而手指還沒碰到機子，屏幕突然亮了。

……感應式的啊，沐柯被小吓了一跳。

她看到個人終端停留在上一次操作的畫面。

是《噬神》的官方論壇。

右上角登錄的賬號是——

烏奇突然一甩腦袋，從她手下跑開，屁颠颠地搖着尾巴奔向店裏後門。後門“吱呀”一聲打開，傳來孤孤單單兩下腳步聲，很快又“吱呀”一聲關上。

然後烏奇又搖着尾巴過來，嘴裏叼着一個塑料袋。

袋子裏是一套幹淨的衣服，還挂着吊牌。

沐柯探頭朝後門望了望，門關着，一個人都不在。

雨停了，他跟花臂大叔道了別，準備回去店裏。

大叔嘆着氣說以後生意要少一塊了——平時經常來光顧的那夥地球上的年輕人今天剛剛走了，說是不回來了。他只是聽大叔說過這些年輕人，一次也沒遇上過；不過地球那個情況，走了倒是好事。

從大叔的店裏出來之後，他又順道去了一趟郵局。那個滿身口袋的工作人員不在，代班的是另外一個人。

“這有記錄，那個包裹被提走了。”代班的人說。

他稍微意外了一下，然後道了謝，走回店裏。

那個女孩子……應該已經收拾好了吧？

不知道格蘭伊達為什麽會找上她，但被他們盯上，應該是個好人。

他走過集市，走過電器街，走過剛才那條小路。雨後的地面滿是泥濘，他一步一滑走得很慢，走着走着一轉頭，看到剛才烏奇把人撲倒的痕跡還留在地上。

烏奇的星球毀滅的時候，它還是個“嗚嗚”叫的小肉團；他本來以為它早就忘了那些事，沒想到它還清楚地記得仇人的氣味。

——他突然發現路邊有個毛茸茸的小球；毛茸茸，濕漉漉，已經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了。

但他認得那個形狀。

是他挑出來，寄給他的小朋友的禮物。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雲墨 的地雷，啊，換洗的新衣服，真是幹爽又舒服

感謝 缥缈之桑、雲墨、狂風子野 的營養液，烏奇拍完打戲就有冰鎮飲料喝，真是開心呢

小天使們應該已經陸續開學了吧，新學期好好加油！

順帶一提我還沒有開學，嘻，我已經好多年沒有開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