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侵者

這封郵件寫了一個多小時。最後一個标點敲落, 沐柯看了看時間, 晚上七點過半。

“咕嚕”。

……餓了,早知道剛才就買點吃的回來。

她又檢查了一遍全文,确定每個用詞都克己又守禮, 活潑而本分, 沒有半點不像話的地方, 一看就是一個可愛乖巧的女孩子寫的信——然後點擊發送。

小信封伸出翅膀, 飛到屏幕那一頭的郵箱去了。

沐柯盯着屏幕, 一直看到“投遞成功”幾個字出現,才把電腦關了。然後她關上機房的門,摸着扶欄朝樓下食堂走去。剛剛回來的時候天還沒黑, 現在已經快看不見路了;好在這條樓梯她熟得很,就算閉着眼也能跑上跑下, 流暢得就像拽着拉鏈的拉鎖上下滑動。

雖然這裏已經沒有別人, 但“兩人以上同時在場才能開樓道燈”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

沐柯摸黑進了食堂, 打開廚房的頂燈, 看到窗臺上放着她的魚缸。兩條金魚被燈光一照,擺着尾巴游得歡快。

十年前, 她抱着魚缸從家裏跑出來;沒想到十年後, 還要抱着魚缸再跑一次。

雖然說技術宅安裝的自動喂食器運轉得很好,但要她真的把這兩條魚交給後來的房客——她才不舍得呢。

明天早上起來,帶着它們一起走。

沐柯往已經很滿的儲食艙裏又添了一把魚食,拿勺子撈掉了浮沫,然後轉身去廚房裏給自己找吃的。

李佳佳整理出來的食物都放在櫃子裏, 想必新房客應該不介意她再拿一點。沐柯拿了兩包肉幹,揀了塊糖,剛要關上櫃門,看到角落裏放着一個黑漆漆的罐頭。

不知道是什麽口味的罐頭,總之外殼是黑的,上下一片黑,只在拉環上露出兩粒金屬圓點,看上去就像一對無辜的小眼睛。

以往看到罐頭的時候,沐柯是條件反射要皺眉的;但看着眼前這個,她怎麽也皺不起眉來。

不僅皺不起眉,甚至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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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個人站在廚房裏,對着一個黑罐頭“噗哈哈哈”地笑出聲來。

她想到了那個黑罐頭似的魔劍士。

不知道今天遇到的是不是他。

原來他曾經就在離她這麽近的地方。

原來就算地圖拓展到了星際,這個世界也還是這麽小。

不過……下一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沐柯把笑收起來了。

今天實在太過狼狽,不是自報家門的好時機——希望他沒看清也沒記得自己的長相;下一次要是真的又遇上了,她一定要假裝今天那個泥猴子不是她,然後擡頭挺胸,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紹:對,我就是那個全服第一的——

眼前突然一黑,像有個巨大的不透光的罩子從天而降。

……什麽情況?燈壞了?停電?跳閘?

沐柯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門口,試着按下樓道燈的開關——沒亮。

緊急出口的小綠燈也沒亮。

再往上走一層,三樓的樓道燈也沒亮。

整棟樓的電力都崩了?

突然有幾道光從一樓外圍射上來,像磨亮的餐刀一樣在夜幕裏一陣翻攪。

——是強光手電。

緊接着,一樓大門的方向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似乎是整塊門板被撞開了。雜亂的腳步聲從門外湧入,跟着響起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

有人來了。七八個……不,應該更多。

沐柯聽到說話聲和腳步聲沿着樓梯飛快上爬。那些人的話裏帶着郊區口音,她并不聽得太懂——但是她聽得懂語氣。

這不是要和她好好相處的語氣,似乎也并不想感謝她讓出這棟大樓。

手電的光線像蛇一樣從牆上竄來。沒時間猶豫了,沐柯拔腿就朝樓上跑去。她把鞋子脫了提在手裏,直接光腳踩在地磚上,希望樓下的人不會聽到她的腳步聲。

她一路上了三樓,四樓,五樓……路過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她看到門開着,沒有鎖上;沐柯猶豫着一停,然而樓下又傳來一聲巨響,不知道他們砸開了哪扇門。

……算了,鎖跟不鎖都一樣。

這大樓有三百多層。沐柯在黑暗中擡着頭,不停地朝上攀爬。她只覺得腳步越來越沉,一步跨過的樓梯從三階變成兩階,又變成一階。她放棄數數了,反正六樓以上的樓層,空氣循環系統一直沒有打開過,用聞的都能聞出區別來。腳下踩的地面也越來越幹燥,細小的灰塵黏在腳上,讓她癢癢的很不舒服。

現在只能期望高層的空氣比外界稍微好一些,至少不至于讓她因為大口喘氣而導致中毒。

轉過不知道多少拐角之後,那些打砸的聲音終于快聽不見了。沐柯腿上一軟,一屁股坐倒在樓梯上,滿身是汗,喘得只能聽見隆隆耳鳴。

她的腿一直在顫,手臂也是,全身都是;恐懼、饑餓和疲勞同時壓落的時候,她沒有餘力去分辨顫抖的起因。

樓道裏一片漆黑,手掌觸摸到的地方全是灰塵。沐柯使勁支撐着站起來,踮着腳一點一點挪向走廊。

她找到了一個大概比較安全的角落,抱着膝蓋靠着牆坐下,感覺自己像一棵被蛀空的樹,只剩下樹皮撐起這具驅殼。

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找到她。

不知道他們準備在這裏停留多久。

她靠着牆睡着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安靜,窗外漏下幾塊沾滿塵土的日光。沐柯使勁撐開眼睛,看到自己縮在一條滿是垃圾的走廊上,身上手上腿上全是土,拍一下衣服,能把自己嗆哭。

她擡頭尋找牆上的樓标——42樓。

昨天自己一口氣爬了這麽多層?

沐柯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身上沒有任何能判斷時間和日期的東西。肚子似乎不太餓了,然而她一站起身,胃就燒疼得厲害,連腰都直不起來。

上一頓飯是什麽時候的事?12小時,或者更久?

沐柯扶着欄杆慢慢朝下走去,渾身的肌肉都在抽痛。她還是不敢穿鞋,連呼吸都壓得很低,好在這一路下去,只看見了自己的腳印。走到20樓的時候,她停了停,仔細聽着樓下的動靜。

沒有動靜。

她朝樓下探過頭,沒有看到被破壞的痕跡;也許那些人沒心情摸黑爬這麽高,或者前幾層樓的一無所獲讓他們放棄了探索。

到了10樓之後,地上的腳印多了亂了,牆上還有一些塗抹的記號,看來是準備下次繼續。

沐柯站在10樓的轉角平臺上,又聽了一會兒——樓下依然沒有動靜。

那些入侵者已經回去了?

她又小聲朝下走去,一直走到6樓,她的房間門口。

——屋子裏一片狼藉,所有櫃門都開着,所有抽屜都被倒在地上,連床單都被撕開扯爛了。

沐柯在門口停了停,走進去,坐在那堆殘骸裏翻找了一會兒,找到了她進水的個人終端。

終端的外殼全是裂痕,屏幕也碎成幾塊。然而沐柯按了一下開關,碎了的屏幕閃爍着跳亮了,她又看到了那張合影。

所有人都在照片上,滿臉是笑;然而現在只有她在這裏,又累,又餓,連話都說不出來。

沐柯把視線挪開,看到右上角的時間:當前時區上午9點,日期是——回來後的第三天。

她在樓上昏睡了整整一天?

她突然看到被撕爛的床單下露出一只布偶的腳。沐柯放下終端,掀開床單,在床單下找到了她的醜娃。

醜娃的肚子中間被撕開,棉絮漏了出來;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想的,難道覺得她會在娃娃裏面藏食物?

沐柯把棉絮塞回去,用手捂住那個口子;娃娃始終沒有表情地看着她,黑亮亮的小眼睛裏映着一張疲累憔悴的臉。

沐柯也看着它,然後伸出雙臂摟住它。

她感覺不到顫抖了。

稍微平靜一些之後,沐柯抱着醜娃從地板上站起來,繼續下樓,去找吃的。

越往下走,環境就被破壞得越厲害。門全被拆了,大家臨走前整理好的房間一塌糊塗,櫃子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搬空,不需要的就被砸爛——中間有整整一天,足夠讓他們來完成這些事。

路過機房的時候,沐柯不抱希望地朝那扇門望了一眼,才剛轉過頭,就看到滿地都是零件和外殼的殘骸。

看來不用進去了。

沐柯到了食堂,門口散了一地食物的包裝袋,門裏是和別處無異的被破壞的家具。

她看到窗臺下有一灘玻璃碎片……可能是魚缸。

看來也不用進去了。

沐柯轉身退了出來,抱着醜娃在樓梯口坐下。嗓子幹得冒煙,腦子也轉不快,她只能把思路一段一段地挑出來整理。

要是當時和大家一起走了……就好了。

真是太蠢太幼稚……真以為能在末世生存十年的人,還跟她們一樣天真可愛。

現在她該做什麽?趁着那些人還沒回來,偷偷從這裏溜走?

沐柯摸了摸幹癟的肚子,稍微一動嘴巴,唇上就扯開一道血痕。

……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市區。

沐柯嘆了口氣,抱着醜娃在地上仰天躺倒,剛才憋住的眼淚快要順着臉頰流下。

——貼着地的耳朵聽到一陣震動聲。

震動聲來自屋外……像是發動機的聲音。

沐柯猛地從地上坐起,強打精神走到聲音傳來的窗邊。

窗外鼓起漫天沙塵,一家小型飛船在大樓外的空地上緩緩降落了。

……這種時候還會有飛船來這裏?

沐柯使勁眯了眯眼睛,看清了飛船上印着的圖标:鮮黃色的火箭圖案。

這是一家著名的星際快遞。

……星際快遞?

給她的?

有人給她寄了東西?

沐柯把醜娃一扔,用最後的力氣沖下樓去。她光着腳踩過滿地碎玻璃的大廳,猛地拉開翻倒的卷閘門,頂着滿臉灰塵飛奔向那架飛船。

——穿着鮮黃色制服的快遞員被她吓了一跳。

“……沐柯……小姐?”他試探着問。

沐柯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

快遞員松了一口氣,然後打開後艙,取出一個很大的紙箱。

“你的星際特快,麻煩簽收。”他遞過一個小小的掃描儀。沐柯直接伸出手,把指紋在掃描儀上一按,那機械發出令人愉悅的一聲“滴”。

“需要幫您搬上去嗎?”快遞員問。

沐柯看到箱子上寫着自己的名字,寄件人是——

是養父母。

也對,只有他們才這麽財大氣粗,直接找人送貨上門。

“……需要幫您搬上去嗎?”快遞員又問了一遍。

沐柯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擺擺手,自己端起箱子走回大廳。

箱子很沉,不知道裝了些什麽。

沐柯端着紙箱回到大廳,沒有力氣爬樓了,她直接在大廳坐下,随手拿了塊碎玻璃,劃開紙箱的膠帶。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張賀卡。

——生日快樂。

沐柯幾乎要笑出聲了。

這麽多年了,她的生日永遠是他們想起她的那一天;所以有時她一年兩個生日,有時兩年一個生日。

不過既然是生日禮物,希望裏面有個蛋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雲墨 的地雷,給櫃子裏添了個黑罐頭

感謝 招搖山大王x3、雲墨x1、欣欣向榮x4、狂裏予x1 的營養液,烏奇預感到很快家裏要來客人,決定先不吃,都囤起來

你們關心的那件事(大概)就在下章!莫催莫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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