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生意
其實沐柯已經記不太清養父母的長相和聲音了, 雖然從理論上來講, 只要随便打開一個門戶網站的金融板塊,多半就能在各種頭條或者專訪的稿件裏看到養父——但她沒事看金融板塊幹嘛?她又不是很想見他。
說到養父,她第一個想起的是傭人們熨不完的西裝, 保險櫃裏放不下的手表, 還有管家常常挂在嘴邊, 怎麽報也報不完的日程安排。從小到大, 他單獨對她說的話, 可能還不到五句。
不過想想養父還是很善良的,畢竟妹妹的其他寵物——比如魚,比如鳥——并沒能得到上學的機會。
沐柯打開那封郵件, 裏面果然是上午的回信。
回信比來信豐富許多,字數增加了一倍, 文字和标點裏也能感受到語氣和感情了。
養父說——“當初把你留下就是讓你照顧魚的, 結果你告訴我魚死了?你妹妹知道這件事之後, 哭了整整一小時, 哭得我心都要碎了!現在讓我上哪兒再去找這樣的原生種的金魚?本來還準備過段時間把你和金魚一起接過來,現在就算了吧, 你就和剩下的那些人一起等着內河聯邦的回收部隊吧。”
沐柯還以為他們當初把自己留下, 是因為走得急,名額又有限,一時弄不到那麽多船票——沒想到只是單純為了有人能照顧金魚。
得知這個真相之後,她意外地只難過了一秒,下一秒她就覺得胸口有潭壅塞了十幾年的淤泥被幹淨利落地抽空, 呼吸輕快得像灌了一口薄荷水。
她的任務是照看金魚,現在金魚死了,她是不是就和那個家庭沒關系了?
——不過,“回收部隊”是什麽東西?
沐柯的視線落在養父的最後一句話上。“剩下的那些人”指的大概是地球上還活着的人,那麽“內河聯邦的回收部隊”呢?
她在飯桌這麽提問的時候,除了烏奇,所有人都轉過頭看着她。
“所有人”包括上尉,和那位黑白發色的小哥——他前兩天已經出差回來了,并且對沐柯的蹭飯表示歡迎;畢竟她來了,他就不用時不時被裘裏斯拉去看店了。
“回收部隊啊,”阿劍仰起頭看着天花板笑笑,“好久沒聽見這個名字了——怎麽了?”
沐柯猶豫了一下,把養父的最後一句話複述了一遍。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
“回收部隊是我以前待的地方,”阿劍說,“負責接收護送一些廢棄星球上的留守住民,把他們送去聯系好的接收地,”他朝裘裏斯努努嘴,“雖然我們部門不一樣,但幹的事都差不多。”
如果是這樣的,聽起來似乎不錯——至少那些被留下的人不用繼續掙紮求生了。
“……不過,為什麽要到十年後才派出回收部隊?”沐柯意識到這個問題。
如果回收部隊早點出現,她們也就不用躲起來打游戲,辛辛苦苦地攢船票了。
“只有內河聯邦判定一顆星球為死星,需要處理的時候,才會派出回收部隊,”裘裏斯說,“這也是處理的程序之一——只有當有人提出申請的時候,才會開始走程序,并不一定是十年後。”
所以現在是有人提出申請了?
“處理是什麽意思?”
“看到外面那塊空地沒?”阿劍指了指窗外。馬路對面,有一塊被光索圍起來的空地。光索上插着一個顯示屏,各種語言的出售廣告滾動播放着。
“處理就是這個意思,”阿劍說,“死星,不值錢了,給錢就賣。”
“……給錢就賣?”
“那當然也是要核價的,不是一塊兩塊那種小錢。而且比起價格來,聯邦審核的時候更看重資格——好像是原住民優先吧,反正不是誰來都賣,”阿劍說“不過比通過暴力手段搶占土地,可是劃算多了。”
沐柯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難道我爸爸是要買地球?可是買下來也沒用啊。地球上的氣候已經完全改變了,根本不适合人類居住——他買下來做什麽?一個人在死星上自封為王?”
還是繼續給妹妹養一堆奇怪的寵物?
阿劍笑了笑:“怕不是你爸爸要買吧。”說完,他就悶頭吃飯,任沐柯怎麽問都不開口了。
視頻通訊結束,四周的牆壁從雪白的投影壁變換成了設定好的壁紙圖案;巴切爾也收起那副讨好逢迎的表情,往沙發上一靠,嘬了一口水煙。
這是一間寬敞安靜的辦公室,頭頂是模拟自然光線的人工天幕,還有逼真的壁爐在投影裏燃燒。
巴切爾把腿架上了對面的茶幾。剛才的對話真是把他累壞了,他和幾百個星球的上千種族打過交道,可能很難找出比剛才的地球人更講究繁文缛節的生物。
說是繁文缛節,在他看來,不過是傲慢罷了;把一句話能講明白的事拆成十句話來講,哪有這樣的禮節?
但這件事總算是開了個頭——開頭之後,接下去就有希望了。
他想起那三個自告奮勇,反而差點被狗咬死的廢物——虧他們幹得出來,用頭發想想也知道,要是一個養女能為他們引薦到那位先生本人,她當初怎麽會被丢在地球?
最後還是得他親自出馬,打聽到另一位小姐喜歡小動物,馬上派人弄來了五十多種飛的游的跑的小東西,連帶着當地的土地植被,直接送了一個幾千平的大溫室做禮物,才換來這一次視頻通訊的機會。
雖然和他溝通的是還是那位先生的秘書,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也許很快就能和那位先生當面談談了。
談談融資的事。
巴切爾又嘬了一口煙,手指在空中晃了個交雜的圖案,對面牆上的全息投影立刻産生了變化。壁紙和壁爐消失了,一副地圖出現在牆壁上,是內銀河系的星際版圖。
這些年來,他們格蘭伊達控制的地盤已經拓展到內銀河系1/3的領域——雖然許多星球的注冊名稱還是原來的,內河聯邦數據資料庫裏的檔案也僅僅記錄了它們産生異變,變為廢星,繼而變為死星的經過;但死星之後的變化,只有那些制造死星的人才知道。
反正只要“死”到被聯邦挂牌處理就行了。
巴切爾的手指又動了動,星際版圖跳轉到了太陽系,指頭一點,鎖定第三行星,放大。
衛星圖上的地球一片荒蕪,兩極的積雪已經融化,海洋面積擴大了一倍,海水是渾濁的暗綠色。大氣靜止不動,像一塊蓋在星球上的暗沉沉的破棉絮。
地面上的建築物就像一堆被推倒的積木,搭起積木的孩子已經跑了,不想收拾這裏的殘局。
那就只好讓爸爸來收拾了,巴切爾噴了個煙圈。
距離丢下最初的“種子”已經過去十年,再不去摘,果實就要爛在樹上了。
不對,爛了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沒有爛過;巴切爾擔心的是,自己沒收成,反而被路過的鳥兒啄走,忙活了十年,為他人作嫁衣裳。
房間的門突然被推開,巴切爾不滿地皺了皺眉;會不敲門直接沖進他的辦公室的,只有他的獨生子。
“巴達,”這是他們的語言裏“爸爸”的意思,“那個地球人又回來了!好煩啊,氣死我了!她們肯定是回來參加複活賽的,陰魂不散!我想買個號,可以直接去狙擊她們——”
巴切爾頭也不回,猛地把手裏水煙壺朝他一擲:“你能不能幹點正事?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游戲!”
水煙壺砸在門框上,“嘩啦”碎成幾片。兒子被他一吓,勾着頭站在門邊不說話了。
巴切爾呼出最後一口煙,語氣緩和了一些:“游戲裏的勝負都是一時的,數據娛樂而已,不能太上心;賺到手裏的錢,踩在腳下的土地才是真的,踏實的——你覺得呢,安克拉?”
“……你是對的,巴達,”安克拉小聲地回了一句,“我先回房間了。”
巴切爾看着他退出門去,皺起眉頭嘆了口氣。
自己過去太寵他,還想着用優渥的資源培養他的氣質與品性,結果到頭來,把兒子養成了一個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又好吃懶做的廢物;成天只知道跟游戲裏的對手較勁,把一點針尖大的得失看得比命還重要。他費心費力工作的時候,他卻只惦記着公會裏的治療姑娘。
哪怕惦記個現實遇到的姑娘也好啊。
巴切爾做了幾十年拓展部部長,為格蘭伊達拿下無數土地與星球,沒想到會因為一個兒子成了同侪的笑柄。
一個視頻通話發過來了,巴切爾接起,是來自部下的報告。
“那棟大樓我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留下什麽特別的東西,不過中途遇到一批同樣在搜索的地球人,和他們發生了一點沖突。”
“然後?”
“打死了兩個。”
“小事,”巴切爾說完,又想起一件事來,“飛船的塗裝?”
“換上的是對方財團的LOGO,照片和視頻都有。”部下會意道。
巴切爾點點頭。
這麽一來,那位先生如果想拒絕他們,恐怕就會背上一點微不足道的罪名了。
沒辦法,地球人裏,狡猾的人太多;要跟他們談生意,他只能比他們還狡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十一 的地雷,今天的晚飯是阿劍做的
感謝 鳳白狐白x3 的營養液,烏奇一口吮三瓶,感覺自己是個公舉,就該被疼愛
沐柯:既然你們倆是不同部門的,為什麽後來會認識,還看起來關系很好的樣子
阿劍:因為我們受處分的時候經常被關在一起反省啊
沐柯:……為啥受處分
阿劍:他是因為在任務中到處撿小東西
沐柯:(。_。)哦
阿劍:我是因為目擊了他撿小東西,強行被他說成同夥
沐柯:……
裘裏斯:(。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