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母女重逢 (2)

你這肚子……樰嶺的夥食真不錯,把你養得這般珠圓玉潤。”即便葇兮此刻身着厚厚的冬衣,依舊難掩突出的腹部。

“還是芸嬸聰明,一眼看出我是吃出來的。”葇兮有點埋怨奉氏,她感覺奉氏投江跟自己肚子變大有關,也不問問清楚,就那樣烈性子。

“何郎中教出來的弟子,個個循規蹈矩,小娘子也是安分守己的人,并不難猜。小娘子你找我何事?”

“嬸嬸知道江奉宣嗎?”

芸娘疑惑地看着葇兮,良久不答話,葇兮看芸娘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認識她爹的。

“實不相瞞,江奉宣正是家父。”葇兮垂低了頭,她感覺出來,爹爹的名聲應該不太好。

江奉宣在臨湘鎮誰人不知?

十年前,江奉宣是臨湘鎮的一名九品執筆官。那年初秋,何府家主何承勉五十大壽,宴請了永州各地官員,江奉宣跟着上司一同前來。那日,他聽見內院傳來熟悉的琴音,是他親手所譜的溫庭筠的《夢江南·千萬恨》。他闖進內院的廊下,見了何府的水氏,嚷着要水氏跟他走,僵持之下,被主母王氏瞧見。自從柳氏和水氏一同入了門,何樰每個月有二十日栖身于水氏的秋水居。水氏生得妖嬈妩媚,眉目含情,不如柳氏端莊得體,王氏自是百般不待見,如今見她與外男有染,也不問緣由,便将江奉宣和水氏辱罵,并讓人去找何樰前來寫休書。這時,江奉宣氣急之下,伸手就要過去推王氏,柳氏護住王氏,自己撞在柱子上,從此破了相。王氏便讓人去告官,還是柳氏出面求了情。

芸娘說完當年舊事,葇兮已是淚流滿面,伏案而泣。想起姨母臨終前說的話,似乎隐隐有責備母親之意。現在葇兮終于想通了母親那日的激憤,無非是因為父親出手傷人,前程盡毀,而母親卻怪罪在郎中頭上。葇兮想起這些年來,母親對父親從無規勸之舉,只知道每日抹淚,向自己哭訴,不順心時就把氣撒在自己身上,總是向自己灌輸‘富人不仁’的觀念。怪不得那些大家閨秀儀态從容,而自己則一臉的小家子氣,或許,自己輸在了母親的言傳身教這一步吧。葇兮這樣想着,向芸娘告了別,心想,自己有朝一日嫁了人,絕不會像母親這般,一邊完全不敢違逆父親的放縱,一邊卻在背後無止無休地訴苦。妻者,齊也,共奉祭祀,禮無不答。

葇兮上了船,發現了江楚翹也在船上,此時,他已經長成了一個俊俏的書生模樣。想到家裏只有一張床,葇兮不由得窘迫起來。她上前行了一禮,“兄長萬福!”

“葇兮?”楚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這幾年葇兮擺脫了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長高了不少,身板也結實了,唯一不變的還是蒼白的臉色,如今看起來仍是毫無血色。

葇兮應了一聲,兩人互相打量着對方。楚翹此刻穿着靛藍色的圓領衫子,看布料,這一身行頭至少花了一兩銀子。

“妹妹怎麽在這裏?”

“母親讓我來接你,我在碼頭等了許久等不到,這才往回走。”

奉氏見了兒子,喜上眉梢,接過楚翹的行李收拾好。

申時,飯菜端上桌,除了葇兮獵到的山雀和山雞,還有前些年的慣例——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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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咋還買鯉魚呢?”楚翹略帶嫌棄地問道。自從這幾年葇兮去了雁州,家中衣食不再短缺。

“明年就要考鄉貢了,鯉魚躍龍門是個好兆頭,希望你能考個解元回來光宗耀祖!”

重男輕女,自古以來便是如此,葇兮默默低頭吃着飯,不再想其他,眼角卻不自覺地濕了。

26、蜀都貴妃 …

話說, 那日清漪動身前往成都,由于沒有過所,一路甚是折騰。途徑荊州的時候,清漪見一群蒼蠅往草叢中飛去。她循着蒼蠅走去,掀開了丈高的草叢, 只見一郎君渾身是血,縱然淪落至此, 扔擋不住他英姿偉岸,氣度豁達, 那人見了清漪, 已經沒有力氣自衛, 臉色蒼白,雙眼半睜。

“像你這樣的人, 一看就不是壞人, 都怪這亂世!你等着,我去找人來救你。”清漪兀自說道, 轉身出了草叢,在長江邊找了一位纖夫幫忙。

在藥房休息了兩三日, 那男子才緩過來。他睜開眼, 見一位小娘子正在給自己喂湯藥。

“小仙女, 多謝你救了我。”

清漪聽見這稱呼, 開懷一笑,“你怎知我不是在喂你喝孟婆湯?”

“我從來不信神鬼之說,我相信人定勝天!”

“我也不信這些, 我們還真是有緣!”

“小仙女,你喚作何名?”

“清漪。”

“真是好名字!雖然我讀書不多,也能感覺到這個名字的清澈,想來你父親定是一位正直清廉之人。我姓杜,名喚九重。”

“一封朝奏九重天,天有九野,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曰變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東南曰陽天。你的名字也很好,想來你父親一定是希望你有所作為,有朝一日,官拜九重之天!”

“小仙女,待我來日有一番作為,定當報答你!”

“好啊,一言為定!”

杜九重身子剛好了些,便策馬北去,“小仙女,你記住,将來你若是來汴京,我定當奉你為上賓!”

輾轉半年有餘,清漪終于來到了成都。此時,北方已經換了一片天。趙匡胤不費一兵一卒,在陳橋上演了一出好戲,從周朝孤兒寡母的手中接管了天下。

正月初一,北漢及契丹聯兵滋事,趙匡胤受命前往禦敵。初三夜晚,軍隊于京城汴京城東北二十公裏外的陳橋驿發生政變,“今上幼弱,不能親政,我等為國效力破敵,有誰知曉?不若擁點檢為新君,再擇日北征”。衆人很快達成一致,次日清晨,趙匡胤在宿醉之中被擁為帝,大軍随即班師回朝,而宮中早已有人寫好诏書,周恭帝郭宗訓禪位,趙匡胤登基。孤兒寡母見大勢已去,只的稱臣。此前,趙匡胤任歸德軍節度使,其藩鎮治所在宋州,遂以“宋”為國號,改元建隆。

清漪一路聽着北邊傳來的消息,一邊看着陌上的楊柳吐出嫩芽,垂下千萬條碧絲縧。

這日,清漪混進了城,來到宮門處,見有宮人出入,便上前施禮道,“公公,請問雲沾衣是否在蜀宮裏頭?”

那公公姓李,他瞥了一眼清漪,見她姿色尚佳,笑道,“小娘子找雲貴妃,所為何事?”

“我是她妹妹,不知是否方便帶我去見她。”

李公公笑容可掬,伸手作請狀,“方便,自然是方便!”

李公公帶着清漪來到撷芳殿,見了管事道,“荻娘,這位小娘子是我尋來的,我瞧着姿色尚佳,荻娘以為如何?”

“公公,你不是帶我去找雲貴妃嗎?”清漪問道。

“先帶你給楊管事瞧瞧,又不會少塊肉。”

楊管事上下打量了一番清漪,“長得還行,就是年歲小了點,先在撷芳殿住着吧,等聖上怠慢了雲貴妃,我再進獻不遲。”

“到時候皇上有什麽獎賞,你可別忘了我。”李公公陰陽怪氣地說道。

李公公走後,清漪向楊管事道了萬福,荻娘問,“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撷芳殿,顧名思義,就是替天子選妃的宮殿。”

“既然你知道,那可就要謹言慎行,莫要說錯話牽連我。”

“我來蜀宮,是為了找雲沾衣,我何時能見到她?”

“讓你見到她的話,你可就見不着皇上了。”

“這是為何?”

“這還能有為什麽?你怎生這般不開竅?呆頭呆腦的,雲貴妃聖眷正濃,你長得這般秀色可餐,貴妃豈能容你?” 荻娘說罷,叫了個小宮女過來,“婧兒,這位是新來的清漪,你給安排個房間。”說罷,搖了搖頭,“哎,原來是個蠢的,真是可惜了。”

清漪小聲嘀咕道,人心真是險惡。自己分明是來尋人的,卻被弄進了撷芳殿,如今之計,唯有見機行事。她想起葇兮曾讓她少說話,于是笑道,“如此,便有勞楊管事了。”

婧娘走後,清漪在撷芳殿內安靜地坐着,伺機而動,生怕說錯了什麽,讓那些人對自己加強警惕。

尋了個空隙,清漪翻牆而出,一路上偶爾有成群的宮女路過,清漪心想,還是不要問路了吧,這樣也可以帶給沾衣一個驚喜。遠遠地飄來一陣花椒的味道,清漪閉着眼睛吸了吸鼻子,心道,這才是人間美味啊,‘鼎餗也應知此味,莫教姜桂獨成功’。于是朝着香味的來源走去,卻見眼前殿宇樓閣,美人如雲,莺莺燕燕,看起來根本不像是膳房。

“這位姊姊,請問這是什麽地方?”清漪拉住了一個宮女問道。

“此乃後宮。”

清漪一拍腦袋,“是了,我怎麽淨往吃的想,卻忘了‘調漿美著騷經上,塗壁香凝漢殿中’。”原來是後妃居所宮,這不正是她想找的地方嗎?清漪繼續往前走,依次走過了芳澤園,渌波宮,飛鸾殿,迎仙居,驚鴻殿之後,來到了水雲軒門前,清漪在宮門前伫立了片刻,心說,“應該就是這兒了。”

守門宮女見來了人,呵斥道,“你是何人?”

“敢問這是雲貴妃的芳宅嗎?”

“正是。”

“我是貴妃的舊識,我喚作雲清漪,煩請姊姊通傳。”

那宮女上下打量了幾眼清漪,“你在此稍等。”

良久,有宮女出來傳喚,“清漪,貴妃有請!”

清漪随那宮女步入殿內,之間為首的座位上,坐着一個年輕女子,她身量高挑,濃眉大眼,穿得雍容華貴,發髻上插着一只白玉步搖,身穿白色的錦緞。清漪望将過去,看了許久,沒有絲毫記憶中沾衣的模樣。

清漪疑惑着,上前福禮,“貴妃萬福!”

卻見正座之人側眼看向身旁的侍女,那侍女長得長身玉立,清漪多看了幾眼,只覺得那侍女有幾分像沾衣,然後再看向正座之人,更确定了心中所想,心中暗道,“沾衣不是雲貴妃嗎?怎麽卻是貴妃身旁的侍女?”

“算你還有點良心!養了你幾年,總算沒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一身侍女打扮的雲沾衣揮了揮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了貼身侍女。

清漪反應過來,朝雲沾衣走去,“姊姊,當年為何不辭而別?”

“你還有臉怪我不辭而別!你不知道那雁家人是我雲府的仇人麽?”

“我……”

“罷了罷了,不知道你腦子裏整天記着些什麽東西,我早就跟你說過,雁府害死了我一家,看樣子你全忘了!”

“姊姊息怒,當年的食物中毒案,其實另有隐情。後來,我偶然識得一高人,他說,雲府一家的症狀其實是因為誤食了鮮蠶豆。”

“蠶豆?竟然是蠶豆?”沾衣不可置信地嗫嚅道,想起了幾年前,自家也曾炒過一次鮮蠶豆,當時,父母都曾有些輕微的不适,找了大夫也瞧不出什麽端倪,後來休息了十來日,就漸漸好轉了。今日聽到清漪這番話,才恍然大悟。她小聲啜泣了一會兒,清漪靜靜地立在原地不動。

“那我怎麽沒事?”沾衣追問道。

“這個,那位高人說了,雙眼皮的父母,生出來的孩子多半是雙眼皮,但是也會有單眼皮的孩子。蠶豆病,大抵跟這個同理。”

“雁驚寒待你如何?”待心情平複了些,沾衣問道。

不等清漪回答,沾衣搶白道,“看你這樣子,應該是被趕出來了!”

“姊姊……為何這麽說……”

“你倒是個沒心沒肺的,被趕出來,看不出一點傷心。”

“那姊姊是怎麽看出來的?”清漪問道。

“那雁府雖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卻也要面子得很,你這樣冒失的人,雁府豈能容你!”

清漪面上浮起淡淡的愁緒,随即垂低了頭,“姊姊,這些年,我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

“一開始我的确恨死你了,恨你恩将仇報,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像你這樣的傻狍子,我跟你生氣簡直是自找罪受。我去州衙辦了過所後,叮囑過父親的舊僚,不要說出我的去處,也真是難為你了。不過,雁驚寒那厮,他肯定知道我的去處,給我蓋戳的那人,正是他們雁府的人。”

“他并不知道你的去處,他一直在幫我打聽你的下落。”

“你個傻狍子!”要說別人不知道她雲沾衣的去處,倒還情有可原,雁家家大業大,想打聽自己的去處,并非難事。雁驚寒那厮對清漪有所圖謀,又豈會告知自己的去處。

27、傾城美人 …

這時, 沾衣入內室換上了宮裝,她施了胭脂,顯得粉面含春。清漪看着她這般盛裝,眼前浮起初塵的臉,覺得沾衣不如初塵, 心道,原來雁州城第一美人都敗給了她!

清漪的才學, 沾衣是知道的,當年她總在想, 為何清漪對文字和某些看起來稀松平常的事那麽念念不忘, 唯獨記不住人臉。沾衣伸手摸了摸清漪一馬平川的胸部, 這丫頭,應該差不多十二歲了吧, 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樣青澀的小女孩,根本就入不了蜀皇孟昶的眼。孟昶除了喜歡舞刀弄槍之外, 還酷愛詩詞歌賦,而自己不太通曉這些, 若能留清漪在宮, 博得孟昶青睐, 屆時, 文有清漪作陪,武有自己的雲家槍法,何愁孟昶不來!

“皇上時常來我宮裏, 到時候我們就以姊妹相稱。”

“如此甚好,只是姊姊,萬一皇上看上我了,要納我為妃,你會生氣嗎?”清漪面無表情地低頭看着沾衣的手在自己胸前游移。

“不生氣,還記得當年你願意将雁驚寒分我一半,你如此待我,我又怎會吝啬?”沾衣心笑道,果然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都差點被納為妾了,還是這般童言無忌。說起納妾,以清漪目前稚氣未脫的面容和尚未長齊的身子,蜀皇才不會看上她,故而沾衣很是放心。

“不過,我不想做皇上的妃子。”

“為何?”

“我這一路,從潭州而來,看遍了一路的錦繡山川,我很是喜歡,将來若是得空了,我還想繼續游歷天下。”

“什麽樣的錦繡山川?”

“我聽到了‘杜鵑啼血猿哀鳴’,看到了‘孤帆遠影碧空盡’,感受到了吳越王書寫‘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情懷,體會到了‘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愁緒’,還有‘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壯闊。”

沾衣自然聽不懂這些,“這些以後再說,你旅途奔波,先在我宮裏略作休養,我們姊妹好久不見,這次一定要多陪我,我想親眼看到你出嫁,你嫁得好,我也就安心了。我已經沒有了親人,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

“對了,蜀皇姊夫是個什麽樣的人?待姊姊可好?”

“他勤政愛民,博學多才,經綸滿腹,文武雙全,待人也是極好,不像說書人描述得那般嚴厲。他待我很好,大抵是宮中沒幾個将門出身的妃嫔,一時覺着我新鮮有趣,故而水雲軒現在聖眷正濃。”

“姊姊,你宮裏的花椒味好好聞。”清漪再次問到了花椒的味道。

“蜀地多花椒,其香氣可辟邪,《詩經》有雲‘椒聊之實,藩衍盈升’,花椒象征多子多福,故而後妃的居所都以花椒入泥糊牆,宮殿外也有種植。”沾衣吩咐身後的侍女,“去膳房跟廚子們打個招呼,讓他們在飧食裏多放點花椒和姜蒜。”

“姊姊最疼我了!”清漪開心地大笑。

二人在殿內歡快地說笑着,膳房很快呈上了飯菜,清漪吃光了所有的米飯和糕點。“還是那般能吃,吃這麽多,不知長哪兒去了!”沾衣意味深長地盯着清漪坦蕩的胸前,清漪卻只是傻笑。

孟昶譯完國事後,朝水雲軒走來。沾衣迎了上去,行禮道,“皇上萬福!”

孟昶忙上前攙扶,“愛妃免禮,今日讓你久等了,可有想我?”

沾衣嬌嗔道,“今日舍妹在此,莫讓人家看了笑話了。”

清漪上前施禮,蜀皇打量了她一眼,道與沾衣,“我怎不知你竟有個妹妹?”

這個妹妹,在沾衣眼裏是吃裏扒外的人,她豈會随意說起。“你又不曾問過我。”沾衣說罷,将清漪拉近了些,“她喚作清漪,專程從楚國來尋我,今日在宮門口問路,西苑的李公公瞧她秀色可餐,特地将她帶去了撷芳殿,皇上覺着我妹妹如何?”

“既是你的妹妹,那也就是我妹妹。”孟昶轉向清漪,“清娘,你姊姊總抱怨我疏忽了她,你可得替我多陪陪她!”

“是,皇上!”清漪恭敬地颔首。

沾衣道,“皇上嫌我不通詩詞,今日我聽妹妹談起故國的山河,思鄉心切,填了一首《憶潇湘》,皇上幫我點評一番。”

“快念來聽聽!”

“憶潇湘,最憶是荷塘,綿綿碧色看不盡,五月清風徐徐香,能不憶潇湘?”

“沾衣有心了,我賞你什麽好呢?”說完一把橫抱起沾衣,朝內室走去,“待我好好想想怎麽嘉獎你!”

清漪跟上前去,被夢熹一把攔住。

清漪一臉懵懂的樣子,問道,“姊姊和姊夫這是去作甚?”

夢熹見她這般無知,只好直言道,“寬衣解帶,非禮勿言,你可知?”

清漪朝內室的方向看了看,點頭道,“這個我知道。”

次日,不到申時,孟昶就來了,邊走便說道,“昨天你寫了首詩,大有長進,我今天特地早點過來,待會陪你一道用膳。”

“皇上,今日我又作了首詩。‘永州蛇,雁州雁,兩般味道一般鮮……’”

沾衣還未來得及念完,孟昶的近侍突然闖進來,“報……”

孟昶大怒,“你個不長眼的,貴妃的宮殿也是你能闖的!”

“皇上息怒,我有要緊的事情。”

“什麽要緊的事情?如若不要緊,你自裁向貴妃謝罪!”

那近侍起身,将手中的畫徐徐展開。之見蜀皇頓時瞪大了眼,話也說不完整,“人在哪裏?”

“故楚雁州城。”

孟昶吞了吞口水,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只好邁步往外走。沾衣見此情形,忙上前阻攔聖駕,“皇上,何事如此心急?雁州正是我的家鄉。”

“那個,”孟昶支支吾吾地說道,“改日再來看你!”說罷,和近侍一前一後出了水雲軒。

“姊姊,皇上何事如此慌忙?”

“不知道,但是我猜,畫像上是一位女子,而且是我們的同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舊識,想來頗有幾分姿色,不然皇上也不會如此失态。只是,雁州城誰家有如此出衆的妙齡女子呢?”沾衣神色失落。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孟昶再也沒來過水雲軒,也沒有召幸任何妃嫔,甚至接連好些天沒有上朝,即便入殿議事,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日,凝翠園的宮女們正在挖土植樹,忙得手腳并用,有人問道,“幾位姊姊,你們這是在幹什麽?為即将進宮的花蕊夫人興修宮殿嗎?”人還未到,孟昶已經替新人拟好了封號。

一個正在挖坑的宮女回道,“不是修宮殿,是種芙蓉樹,皇上聽說花蕊夫人雅號‘江畔芙蓉’,為免夫人思鄉之苦,特地吩咐我們,要在宮內種滿芙蓉樹,聽說還要栽滿整個成都。現在正在民間各處搜羅芙蓉樹。”

花蕊夫人進蜀宮的這日,清漪正在水雲軒教沾衣寫簪花小楷,清漪的字,如長袖舞女,風姿回旋;又如臨水之花,亭亭倩影。連沾衣都暗自贊嘆,以前真是小瞧了這個清漪,以為只是個會背書的,如今想來,這般天賦異禀,若假以時日,必将通達敏慧。

外面突然熱鬧起來,“夢熹,你去幫我看看,新來的佳人是何許人?”沾衣有點坐立不安,扔掉了手中的毛筆。

“皇上待貴妃極好,想來只是一時圖個新鮮。”侍女夢熹回道,“奴婢這就去。”

夢熹去到花蕊宮的時候,宮門口守了好多人,衆人口口相傳着花蕊夫人的美貌。有人說道,“皇上見到她的畫像之後,當夜寝食難安,一直在幫她想宮殿的名字,想了整整一夜,後來寫下‘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狀其容’一詩,用來贊嘆其美貌,接下來的好幾天,皇上罷朝就是因為親自去金玉坊給她設計匾額。”

另外一邊,一個宮女直接哭了出來,有人說道,“哭什麽,即便沒有花蕊夫人,也沒有你們李修儀什麽事!”

那哭泣的宮女止不住嗚咽,“她長得簡直太美了,我一時太過于感動……”

那些沒見過花蕊夫人真面目的人說道,“上次見到雲貴妃的時候,你就差點看哭了,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這時,皇上身邊的禦侍出來喝退了衆人,“你們在這裏叽叽喳喳的,也不怕攪了花蕊夫人的玉體安眠,都給我滾!”

衆人作鳥獸散。

28、花蕊夫人 …

清漪正在凝翠園散步, 忽悠宮女來請,“清娘,我們夫人有請!”

清漪不敢給沾衣惹事,忙回絕道,“我是雲貴妃的家眷, 按理說,你們應該請示貴妃, 才能來喚我。”

“我們夫人是花蕊夫人。”那宮女回道。

“花蕊夫人?敢問何事找我?”

“清娘去了就知道了。”

清漪只好跟她們來到花蕊宮,一路上她左顧右盼, 希望遇到杏花軒的人回去帶句話, 這樣萬一出事了, 沾衣也能應急處理。只是,在她眼裏, 除了初入杏花軒那天冒充沾衣的高個子宮女, 其他宮女皆是一般模樣,身量也相當, 她看來看去,認不出一個人。

“清漪, 好久不見!”花蕊夫人輕移蓮步, 款款前來。衆人心想道, 花蕊夫人還真是沒架子, 如今這般盛寵,竟然親自去迎接客人,也不知這位清娘是何來歷。

“是你!”清漪瞪大了雙眼,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冰肌玉骨,遍體生香,眉不畫而墨,聲如出谷黃莺,丹唇貝齒,窈窕柳腰。

“你怎麽會在這裏?雁驚寒呢?”

初塵掃了一眼衆人,“你們都出去,我跟清漪有話要說。”

衆人退出殿外,掩好房門。初塵帶着幾分淡淡的愁緒緩緩說道,“那日我在雁府,忽然蜀宮來了人,點名要讓我去蜀國,不然就踏平雁州城。”

“如此說來,你是被迫來此?”

“是的。”

“為何跟我說這些?你那天冤枉葇兮,我可還沒原諒你。”

“像江葇兮那樣的窮酸人家,怎麽會有像樣的銀镯子?八成是她偷的,不,我是說她可能撿的,改天我問問父親,看家裏是否曾有人遺失。”

“今天你喊我來,所為何事?”清漪臉上已有薄怒。

“你何必這麽跟我說話?驚寒兄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初塵面帶委屈。

“在潭州,為何害我跌入水中?”

“你說話注意點,你掉水關我何事?今天喊你來,是因為昨晚聽皇上說起你的名字,我們好歹曾經同住一府,想着皇上賞賜了我不少珍奇,我一個人也用不完,便想分給你一些,誰知你竟這般不領情!”初塵即便盛怒之下,言語還是輕聲細語,絲毫沒有咄咄逼人之态。

“道不同,不相為謀。”清漪大步踏出殿外。

回到杏花軒,沾衣已經知道清漪被花蕊夫人叫去的事,“妹妹,那花蕊夫人喊你作甚?”

“冤家路窄,那花蕊我是認識的,如果不是她,我現在還在雁府待着。”

“這麽說,雁驚寒也淪陷于她的美貌?她長得什麽樣?”

“身量纖纖,楚楚堪憐的樣子,就會裝好人,之前曾與南唐李煜鬥詩,被楚王封潇湘郡主。”

一旁,侍女夢熹插話道,“她胸脯子大不大?”

“這個,我沒注意……”清漪不知為何夢熹有此一問,故而秀眉微蹙,“你問這個作甚?”

“潇湘郡主我是聽過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天文地理,用兵布陣,騎馬射箭,無所不通,聽說是個奇女子,就沒有她不會的才藝。”沾衣不禁擔心起來,孟昶一向喜歡有才的女子,眼下,花蕊夫人集齊了所有的才藝,想來容貌也是世所罕見。

這時,侍女夢溦進來禀報,“貴妃,打聽過了,花蕊夫人并沒有落紅。這下好了,皇上一向注重女子的貞操,想必會對花蕊夫人有所嫌棄。”

“沒見紅又如何?花蕊夫人這般得天獨厚的優勢,皇上一定不會在意。”沾衣一臉地鄙夷,嘴上雖這麽說,心裏卻存了幾分期待,“這花蕊夫人真是風流之人,聽聞她并未出閣,卻在雁府住了那麽久,還失了身子。”

漫長地半年過去了,沾衣每日守在宮門口苦等孟昶,聽着侍女們談論起前朝之事,“皇上已經很久不上早朝了,且為了花蕊夫人大興土木,搜集民間珍寶,山珍海味,绫羅綢緞,聽說北方的汴京正蠢蠢欲動,官員們哀聲載道,正在聯名上書請求貶斥花蕊夫人。”

“沒用的,她已經失了處子之身,皇上還這般眷戀,可見,皇上是真心喜歡她的,不在乎什麽貞操了。”

夢溦道,“皇上酷愛詩詞歌賦,時常舉辦宴會讓嫔妃們一展才藝,這花蕊夫人來了半載有餘,沒見她寫一首詩。”

“大抵是皇上自慚形穢,自愧不如吧。”沾衣垂頭喪氣地說道。

就在這時,夢熹進了殿,告訴沾衣道,“貴妃,浣紗坊都炸開鍋了,說花蕊夫人落紅了。”

沾衣原本懶洋洋的,一聽這話,瞬間清醒過來,嚎啕大哭。

一旁,清漪不解地問道,“夢熹姊姊,為何花蕊夫人才落紅?”清漪雖對男女之事毫無所知,但是落紅的事,前不久沾衣為了開導她,曾跟她說起過。

夢熹看着沾衣,欲言又止,附在清漪的耳邊輕聲說道,“大抵是皇上怕她疼……”

29、身世揭秘 …

花蕊宮內, 有信使來報,說何樰染了傷寒,久治不愈。初塵聽了之後,臉上并沒有多少表情。從小到大,何樰對她一向極為冷淡, 徐姨更是被何樰冷落,初塵多少有點怨恨。

“只是傷寒而已, 父親自己精通醫術,救治過不少傷寒病人, 有什麽要緊!”初塵冷冷地說道。

過了一會兒, 初塵又想到這些年來, 父親為了保住風雨飄搖的故土,嘔心瀝血, 家中又接二連三發生了很多不安寧的事, 讓父親操碎了心。自己先是離家出走私會外男,再是不聽父親勸阻一意孤行赴蜀, 心頭酸酸的,落下幾顆淚來。“踏莎, 快去叫清漪随我一同回永州, 父親挺喜歡這個小丫頭的, 雖然她總跟我作對, 不過,希望父親見了她能開心一些。”

清漪自然是有諸多不滿,但是, 宮中花蕊夫人為大,她只得遵從。

一路快馬加鞭,初塵身子嬌弱,自是經受不住,卻堅持要快馬加鞭返回永州。清漪雖然不喜歡她,見她這般委屈自己,也不由得有點心疼。“夫人,你一片孝心,但是若病倒在途中,教郎中知道了,豈不擔心!”

初塵搖了搖頭,“這點奔波算不了什麽,只是辛苦你陪我走這一趟了。”

“那你保重。”

初塵擠出一個真誠的笑容。清漪見了,癡癡地想道,以她在蜀宮中的恩寵,自己那天在花蕊宮出言不遜,她想讓自己怎麽死都可以,但她并沒有這麽做,可見,她也并不是什麽大惡之人。這次邀自己同行,态度也是恭敬地很。

到了浯溪碼頭,正是四月裏,有些乍暖還寒,江邊的風有些大,初塵看起來有些憔悴,一路奔波,頭上的發簪有些歪了,清漪上前将其扶正。

二人上了馬車,很快便到了祁山腳下。

“在蜀國待得久了,還是更喜歡永州的山山水水。”初塵見了故土,略微有些懷念。

“哦,是嗎?那你留在永州,不要回蜀宮了。”清漪在心底冷笑道。“山青水綠,鐘靈毓秀,怨不得郎中如此名滿天下,夫人豔冠群芳。”清漪第一次說恭維的話語,在心中醞釀了好一會兒。

二人擡步往何府走去,忽然,清漪快走幾步搶了初塵的道。

踏莎疑惑地看向初塵,初塵道:“無妨,她是小門小戶的孤女,想必從未見過咱們這樣美麗的宅院,一時激動也是有的。”

清漪自顧進了大門,院子裏有一棵參天的枇杷樹,枇杷樹下,清漪走到樹下,撫摸着樹幹,在她齊腰的高處,有一處增粗。

穿過九曲回廊,有一處荷花池,此時,別處的荷塘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景致,而何宅的荷花池,卻滿池旖旎。靠近荷花池旁邊的游廊下,有一處石制的琴臺,拜訪着一把琴。再繼續往前走,游廊上灑滿了一地的紫雲英。這滿地的紫紅色,晃得清漪驀地想起了一些舊事。

為何這裏的景致會如此熟悉?她想起小時候,自己也曾用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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