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母女重逢 (6)

她帶回來就好。”

清漪還真是沒往這方面想過,當下十分感激, “多謝嬷嬷指點!”

進了宮門沒多久, 只見趙文化正朝這邊走來。清漪目不窺園, 專心致志地往前走。落紅只好輕聲提醒, “郡主,趙四官人來了。”

二人互相見了禮。文化問道,“敢問洞庭郡主今日進宮所為何事呢?”

不等清漪答話, 落紅搶先說道,“郡主想去汲英樓看書。”清漪不解地看向落紅,明明是去西宮給小符後請安,怎麽就變成了去看書?轉念一想,或許是小符後身份尴尬,而眼前的趙四官人姓趙,所以不便明說吧。

“真是巧了,我今天也要去汲英樓看書,那就一起吧。”說罷,文化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清漪回頭看了看落紅,似是在猶豫着西宮請安之事,見落紅朝她颔首,便起步往汲英樓走去。

午時二刻一過,落紅驚慌失措地上了樓,“郡主,我們的馬車出事了,那馬兒不知道吃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此刻正昏昏欲睡。”

清漪道,“快帶我去看看,嬷嬷,你去馬廄帶些草料回去容我細查。”

“哎喲我的郡主,你關心那匹馬作甚?眼下馬上就要到午正了,奴婢若是讓你餓着肚子,官家和許相都會要了我的命。”

“那你先去借匹馬來。切忌要帶些草料回府,眼下還不甚太平,汴京城的馬不能出事!”

落紅求助文化,“趙四官人,你在宮中可有相熟的人能借到馬?”

文化自然有相熟的人,但他才不會去借馬呢,“那我就送郡主一程吧。”

下樓登車時,清漪再次叮囑了草料一事。落紅問道,“郡主今日想去哪裏吃飯?”

一說到吃飯,清漪最先想到的就是綠蟻館,然後又想起那日葇兮親手做的曲米魚,便道,“照舊就好,順道把葇兮也帶來。”

“江家娘子與郡主一向情深,郡主幫了她不少,她總想投桃報李報答郡主,上次為了給郡主驚喜,忙活了好些日子才弄出了那道曲米魚。郡主若是叫她一起吃飯,不免又讓她心生不安,總費神費力地給郡主折騰新花樣。再說,綠蟻館和相府也不順道,不如這次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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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聽落紅這麽說,只好作罷。

文化坐在前面駕車,清漪和落紅坐在車內,落紅悄聲提醒道,“郡主,趙四官人好心送你一程,不如郡主請他吃頓飯,這才是待客之道。”清漪朝落紅投去感激的一瞥,點頭應允。

未幾,便來到綠蟻館。清漪下車道過謝,“有勞文化兄相送,不如一起上去吧,我做東,就當是答謝兄長。”

文化自是點頭答應,“上次在錦園,我與郡主鬥詩,郡主說起有一位閨中至友甚是通曉詩詞。這次你吃個飯,又對她念念不忘,想來這位娘子能入郡主之眼,必定也是個奇女子。”

“她叫江葇兮,與我同年而生,曾拜在我父親門下,說起來也算是我的師姊。她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是我在這世上見過的最善良的人,她教我要學會體諒世人,她有一顆懷天下的仁善心腸。她手把手教會我女紅,很多人都說我傻,只有葇兮不嫌我笨,苦口婆心教了我許多道理,她總是想把最好的留給我。她知道我喜歡什麽樣的華服美食,也知道我每次因為什麽事情不開心,她會指出我的不足,她是我在這世間的指明燈。”

文化已是第二次見清漪,只覺得她率性非常,心思純善,這樣單純的人,又在京城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想必很多人都會向她獻殷勤,只怕将來會被人利用了去,但自己身為男子,又不好加以提醒,只是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郡主自己是良善之人,所以身邊才能招來同類。”。

清漪一時詩興大發,“湘江之畔有白葇,遺世獨立不随流。臨水照得婀娜影……”剛吟了三句,卻不知怎麽收尾。

“一株小草使花羞!”文化補充道。

“好你個趙文化,你這點睛之句讓我前三句黯然失色。”

二人說話間,一盤熱氣騰騰的曲米魚已經端上桌,色澤鮮豔,淡淡的酒味夾雜在魚肉的香氣中,令人垂涎欲滴。清漪道,“這就是曲米魚,是葇兮特地教會這裏的廚子做的,是我獨享的菜肴。”

“那我今日沾你的光了。”文化嘗了一塊之後,雙眼不自覺地睜大,“這是我吃過的最好的魚。”

豈料掌廚出來道歉,“郡主,還有些細節未來得及向江家娘子讨教,我們幾個之前沒怎麽做過魚,手生,味道欠了點,郡主莫要嫌棄。”

清漪道,“無妨的,已經有六七分相似了,味道很好,辛苦你們了!”

飯畢,文化送清漪回府。途中經過莒國公府,清漪掀開簾子,看着公府門前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心說,等着,很快你們就歸我管了。眼見的落紅指着門前一頂極其雍容華貴的馬車,車身用海南黃花梨木制成,四個車角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

江畔芙蓉生江畔,又随美人入蜀都。清漪咬咬牙,怒氣沖沖地掀開車門的簾子,“給我停車!”

文化從未見她如此盛怒,只好勒住缰繩。未等有人攙扶,清漪縱身跳下馬車,幾步小跑便沖進了莒國公府。守門人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便只見一道鮮豔的身影飄了進去,面面相觑之下,其中倆人趕緊追了進去。

清漪在府裏飛快地跑,逮住一個丫鬟便問,“花蕊夫人在哪?”

那丫鬟吃了痛,但随即認出了洞庭郡主,不敢怠慢,便朝一處院子指了指。

清漪松開那丫鬟,輕快地提着步子,正巧遇見踏莎扶着初塵向這邊走來。

清漪“老女人,你如今花殘粉褪,消停點,今非昔比,你不過是亡國之君的寵妃,而我,卻是這汴京城裏人人敬仰的洞庭郡主!”清漪嘴上雖如是說,心裏卻是沒底,如今初塵二十二歲了,臉上依舊明豔動人,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

只見一只蝴蝶從半空中飛來,清漪的視線順着蝴蝶緩緩移動,只見那只蝴蝶輕輕撲騰了幾下,輕巧地落在初塵的鬓角,清漪大怒,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一大把年紀還招蜂引蝶!來人,把這院子裏的蝴蝶全部趕走!”

此時,周圍聚滿了看熱鬧的丫鬟,落紅也趕了過來,“我的好郡主,這裏可不是相府,我們先回去吧。”

此時,公府的當家主母,也就是雲起的二嬸母李氏站出來說道,“清漪,不是什麽要緊的事,花蕊夫人感染了邪氣,身上長了些包,是來咱們公府求藥的。”

李氏一介婦人,卻頗通藥理,尤其擅治風邪,京城有不少人知道。

一旁,落紅趕緊賠不是,“對不住了二娘子,郡主今日進宮,挨了官家幾句罵,心情有些不快,方才真是失禮了。”

清漪也跟着道歉,“清漪語出無狀,請二娘子見諒!”

回到相府,葇兮聽清漪說了今日發生的事,“你脾氣一向那麽好,平常有人欺負你,你都懶得搭理人家,從來都不計較,何以每次潇湘郡主都能惹到你?她可是你嫡親的長姊!”

清漪有些懊惱,“我也不知為何,每次見到潇湘郡主,就實在忍不住。”此刻清漪的腦海裏,正是初塵那張魅惑衆生的絕世容顏。

“你對待外人尚且那麽寬厚,你這次說的話也太難聽了,先不說別人怎麽看,我想潇湘郡主聽了你的話,一定非常難過!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倒好,不僅罵她老女人,還說人招蜂引蝶。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花蕊夫人和官家的事在這京城裏也不是秘密,況且晉王爺也對花蕊夫人垂涎三尺,你這話把官家和晉王爺都罵進去了。”

清漪垂頭喪氣,險些要哭出來,“我闖禍了。”

葇兮見她已知錯,只好勸道,“那倒也不至于,全京城都知道你救過官家的命,官家确實有超乎常人的寬宏大度,你只要以後別亂說話就好。”

“會有人向官家告狀嗎?”

“想來你那未來的二嬸母應該能處理好這事吧,倘若真的傳了出去,官家應當不會計較的,我看得出來,他待你就像女兒一樣好。如果他為了此事懲罰你,會被全天下恥笑的。你最擔心的不應該是這個,而是經此一役,你在公府心目中的形象。”

“那怎麽辦啊?”

“以往之不谏,來者猶可追,你争取以後好好表現得賢良淑德。明日去公府負荊請罪吧,好好想想怎麽說。”

40、清漪賠罪 …

翌日, 清漪一身素服先去了莒國公府,見到李氏便往前跪下,“李夫人,清漪昨日莽撞,言行有失, 請李夫人責罰。”

李氏将其扶起,她生得慈眉善目, 視雲起為己出,清漪的性子, 她多少也有些了解, 平素待人極為寬厚, 且心地善良,當下寬慰道, “我的傻孩子, 快別難過了,二嬸年輕時, 也曾這般沖動過,也沒什麽大不了, 都是自家人, 沒人會怪你。那日花蕊夫人身染風邪, 宮裏的大夫們開過方子, 沒什麽起效,她聽說我略懂醫理,故而前來求藥。”

二人敘了一會兒, 丫鬟通報雲起正往這邊來,清漪有點害臊,一時不敢見他,故而從後門溜了。李氏在後頭打趣道,“這丫頭,都十八歲了,還是個孩子心性。”

雲起落了個空,只好随落紅一道從前門出去了。落紅道,“官人,郡主畢竟是女孩家,哪有女孩子沒個嫉妒心的?她就是太在乎官人了,所以昨日裏才出言無狀。這花蕊夫人不比一般女子,她明豔動京城,也難怪郡主吃醋,你別往心裏去。”

花蕊夫人畢竟是後宮的妃子,雲起無奈地笑道,“哎,吃的哪門子醋?這也太荒唐了。”

落紅道,“官人若真心喜歡郡主,那麽老奴在此多嘴一句,官人最好不好接觸別的女人子,便是皇帝的妃子也不行。郡主就是太愛你了,才會整天提心吊膽。”

雲起道,“嬷嬷言重了,今日的話我記下了,定當不負清漪。”

落紅道,“這就是了。對了,最近趙四官人和郡主偶有往來,只是談詞作賦而已,官人不要多心,若非官人生來不善此道,郡主也不會舍近求遠去與趙四官人吟風弄月。”

“我跟趙四官人認識多年,他的為人我豈是不知道的?我不會多心的。怪我學業繁重,沒有多餘的時間陪清漪,以後得了空,定會好好補償她。”

落紅這才滿意地離開。

清漪來到初塵的宮殿門口,遲遲不肯進去,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昨日的話實在過分。在門外躊躇了許久,只見踏莎捧着一個精致的木匣子出了門來。

踏莎上前屈身行了禮,“郡主怎麽在這裏?夫人剛讓我去相府找郡主呢。”

“找我?”清漪看了看踏莎手裏的木匣子,有點不知所措。

“夫人說,昨日惹郡主不快,故而備下了一些禮物,希望能與郡主重歸于好,郡主既然來了,就随我進去吧。”

初塵在宋宮的住處遠不及蜀宮華麗,甚至還比不上自己的潋滟居。一則自己得了官家諸多賞賜,二則莒國公財力豐厚,常錦上添花,三則相府對這個義女也甚為寬綽。看着四周的陳列之物,清漪鼻子一酸,朝正在梳妝的初塵跪了下來,“姊姊,請原諒妹妹昨日莽撞。”

初塵屏退梳妝的侍女,急忙将清漪扶起,然後接過踏莎手中的木匣,将其展開,裏面是一盒苦杏仁松子酥,“清漪,你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我們姊妹要齊心協力,切莫再生嫌隙,惹父親不安。”

清漪這才擡頭仔細看了看初塵,比起蜀宮之時,她清瘦了不少,膚色不再似從前那般光彩照人,眸子也有些黯淡,也沒了從前那樣意氣風發的神采。“姊姊,你瘦了……”

“姊姊命苦,比不過妹妹,我自小就不得父親喜歡,我沒有妹妹那麽招人疼,我一個亡國之妃,沒有勇氣追随楚王而去,已經招了不少話柄,如今躲在這宮裏殘喘度日……不說這些了,這苦杏仁松子酥還是熱的,你快嘗嘗。”

清漪接過苦杏仁松子酥時,兩道淚水已經留下來,心想,這個姊姊雖然矯情了些,但心胸寬廣,非常人所能及。“姊姊別多想了,官家會善待你的。”

初塵嘆了口氣,“亡國之人,多活一日便是賺的。”

“姊姊,你想留在宮裏嗎?若你不想,我回去禀明許相,讓他将你收為義女,再請官家放你出來嫁人,好過在這宮裏虛度年華。”

“傻妹妹,認爹這種事情,哪有自請的?我和你不同,你是父親最疼愛的小女,我只是可有可無的。”初塵心中清楚,父親在寄給許相的書信中,一定曾拜托許相照顧清漪,只是為何書信中竟片字未提起自己,一定是自己這個當女兒的讓父親傷透了心。

當年何郎中極力勸阻初塵遠離雁驚寒,初塵不曾聽勸。後來蜀皇着人來接之際,父親更是百般阻擾,甚至以斷絕父女關系相逼,然而當時初塵反問道:“這些年來,你何曾當我是親生女兒過?”

清漪道:“怎麽會?細究起來,你才是我何府嫡長女,我不過是半個庶女。”

初塵苦笑了一下,“豈是人人都能有你這樣的福分?”

初塵側過頭,她只不過是這亂世中的尋常女子,只是多了一份令人豔羨的姿容,她從未想過要出人頭地,也未想過要受萬人尊崇,她的理想,不過就是得到一個強者的疼愛,然後去享受這世間繁華。現在孟昶已經作古被追封為楚王,她所能仰仗的就只有趙匡胤。留在這皇宮,依舊能錦衣玉食。而且,趙匡胤是個比孟昶更有抱負的君王,這樣的男人,怎麽能叫人不傾心?“在皇宮也挺好的,我們姊妹可以時常見面。”初塵的話語裏有一絲悲怆,也有輕微的無奈,也有随遇而安的從容。

清漪從來都猜不到別人的想法,聽初塵這麽說,也不再多問。

這時,初塵已成妝,侍女端來銅鏡,“等會官家處理完政務要來,夫人看看可還滿意?”

侍女給初塵梳的是朝天髻。當年在蜀宮,孟昶曾親自譜了一曲《萬裏朝天曲》,令花蕊夫人歌唱,當成是萬裏來朝的佳音。當時,百官競執長鞭慶賀,婦人竟戴高冠,後來就成了“朝天髻”。如今清漪才知道,這竟然是萬裏崎岖前往汴京的谶言。清漪想起那些蜀宮的粉黛們,不禁嘆道,“初離蜀道心将碎,離恨綿綿,春日如年,馬上時時聞杜鵑。三千宮女皆花貌,共鬥婵娟,髻學朝天,今日誰知是谶言。”

41、十羊九缺 …

潋滟居有人送信來, 是葇兮的信。葇兮展開信後,心事重重的樣子,合上信後,簡單拾掇了一下,便出了相府。

信是參軍府鄭大娘子鄭則送來的, 鄭則是宣威将軍府的嫡女,是鄭修的姊姊, 月前剛嫁到參軍府。她此刻正在茶館等候葇兮的到來,她長得皓齒蛾眉, 打扮得雍容華貴。

葇兮一進茶館, 早有丫鬟在旁引路, “江家娘子,我家娘子在樓上等你, 請随我來。”

待葇兮朝這邊走來, 尚未行過禮,鄭則睥睨了一眼, 十分不客氣地說道,“離我六弟遠一點!”

葇兮并不答話, 心知她這樣的身世是配不上鄭則的, 雖然她不喜歡鄭則, 但是就當下的情形來看, 如果能嫁進宣威将軍府,自然是再好不過,哪怕為妾。

鄭則感覺氣勢上吃了虧, 問道:“知道為什麽嗎?”

葇兮不卑不亢地站着,自己也有點吃驚,明明自己生來就自卑敏感,明明對方此刻是個驕傲的貴婦,何以自己會如此鎮靜從容。直到很久以後,才知道是自己對鄭則并未動心的緣故,所以沒有那麽擔心會失去什麽。

“不是你出身貧寒,不是你相貌普通,不是你無才無德,我娘家鄭府納個妾,不會在乎這麽多。”

葇兮依舊不說話,靜靜地等着鄭則往下說。

“是因為你屬羊,古語有雲‘十羊九不全’,‘女子屬羊,獨守空房,克夫克爹又克娘。’”

葇兮的神情有片刻詫異,她想過很多種原因,諸如自己攀龍附鳳,諸如自家母親愚頑不化,諸如自家兄長不思進取,但她沒想過會是這種原因。因為這個人前不久在錦園,為了捧高清漪,當時還說“十羊九不全”純屬胡謅。葇兮在心裏暗嘆道,這個蠢貨,她若知道自己當時也在清漪身邊,大抵就不會說這樣的話打臉了。

“在很多地方,如果是肖羊的孩子,要麽趁還沒出生,直接打掉,要麽生下來之後,送去山上喂了野豬。看你的樣子,應該是不知道這種說法,也難怪,畢竟窮鄉僻壤,有什麽消息也傳不過去。”鄭則斜靠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衣着樸素的葇兮,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

“我也屬羊,鄭大娘子。”聲音從背後傳來,葇兮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并未回頭看,鄭則驚得直起了身子,那人正是汴京城大名鼎鼎的洞庭郡主,當日她在錦園為了奉承這位聖上跟前的大紅人,還說了“十羊九不全”是胡話。

到底是見過世面,鄭則平靜地起身,謙和恭敬地向清漪行禮,“洞庭郡主萬福!”

清漪很不客氣地從鄭則面前繞過,坐到了鄭則的位子,伸手示意葇兮也坐下來。葇兮沖清漪笑了笑,并未坐下來。

“正所謂‘十羊九不全’,而洞庭郡主福澤過人,正是‘全’的那只羊。”鄭則笑得恰到好處,态度恭敬,教人挑不出半點錯來,雖然她心裏想的是,“郡主父母雙亡,這還不算克爹克娘麽?”

清漪顯然不買賬,正欲理論一番,卻見葇兮示意自己不要再争論下去,只好起身說道,“葇兮,我們走。”

鄭則麻利地退到一邊,笑着伸手作請狀。清漪此時非常痛恨鄭則,跟葇兮對視了一眼,并示意葇兮往後面看去。

葇兮心想,自己的生肖何以會被鄭則知道?忽然,她靈光一現,想到了一種可能。于是試探性地說道,“鄭家大娘,我無心挑撥,但是,譚笑敏确實不是什麽值得深交的朋友,別的倒沒什麽,只是你若有什麽秘密,可千萬不要跟敏娘說,不出一天,半個汴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你若不信,去找她親近的人問問即可。”頓了頓,又補充說道,“今日的事,我不會告訴別人。”

葇兮說完後,朝清漪颔首,然後二人縱身躍上扶欄,齊齊跳到了地上,絕塵而去。

原來葇兮出門時,清漪以為葇兮要會情郎,故暗中跟了上來。

“今日多謝你前來解圍。”葇兮道。

“讓你受委屈了。”清漪有點自責。

“不,我一點兒也不委屈。一來,我自認為福分尚可;二來,有你這樣的知己,夫複何求?”葇兮說的倒是實話,在瑤碧灣與她一同長大的女子,要麽此刻在放牛,要麽生了個孩子在放牛,要麽嫁給體面的人家當小妾,從此一生不得自由。而自己,雖說不能與正經的大家閨秀相比,然而屢有奇運,先是遇到毫無血親對自己關懷備至的雁驚寒,然後又結實了通透豁達的貧民孤女朱鳳時,之後又有何郎中這樣傾囊相授的良師,還有清漪這樣的摯友傾心為伴。正是因為這些,葇兮才會對鄭則的話絲毫不放在心上。

清漪認為葇兮說的話有理,她确實福分尚可,不比自己如今踽踽獨行,雖有一個親姊姊何初塵,但清漪始終對她親厚不起來。清漪想起故去的父親和大姨,心中頗有些惆悵。

鄭修來相府道歉時,葇兮正雲淡風輕地坐在池塘邊喂魚,再過一陣子,她就該十九歲了。

鄭修帶來了很多禮物,一臉誠意,“家母到廟裏求了簽,又請高僧算了,今年九月和十一月,都是好時候,咱倆的事也該定一定了。”

葇兮問道,“鄭修,你喜歡我什麽?”

“你,宜室宜家,端莊賢惠,蕙質蘭心,才貌雙全,在我心裏,有說不出來的好。”

“我人如其名,在這汴京城中,普通得像一株小草,你怎麽不去迎娶那些大家閨秀呢?你是名門之後,将來若有岳家的助力,前途不可限量。”

“什麽前途不可限量,那些都是未知的事情,而你這個人,卻是我面前實實在在的。你到底為何不肯嫁給我呢?”

葇兮啞然,她之所以遲遲未考慮的婚事,無非是覺得鄭修不是命中注定的人物,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同時,她也覺得鄭修并非非她江葇兮不可。“因為我想嫁給一個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

“我怎麽就對你不一心一意了呢?”

“你會納妾嗎?”

鄭修有些語塞,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事,又豈能人人都能像蘇雲起那樣,立誓終身不二娶?現在的鄭修,一心一意喜歡葇兮,但他自己也不敢保證,天長地久唯此一人。但為了抱得美人歸,只好先應付下來,“我這裏沒問題,但是我娘,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世族,香火最為重要,若在我三十歲之前,你能生下兒子,我可以說服我娘。”心想,也許葇兮嫁做人婦後,學了婦德,有朝一日可能會改變想法。就算她執意如此,也沒法改變祖宗律法,倒時所有人都會站在自己這邊。

“不必勉強,我還沒想好要嫁你呢。”

“葇兮,我是真心想娶你的,一年前我就上門提親了,如今這麽久了,你也該給個準信了,總不能就這麽耗着。”

“沒有準信,你可以随時改變主意娶別家的千金。”葇兮說完,便進了院子。

落紅聽了清漪說完茶樓的事,氣不打一處來,“簡直反了,如此污蔑郡主,皇家威嚴何在!”

“算了,她本無意針對我,可能是不想葇兮嫁給她弟弟罷了。”清漪心想,大不了以後不搭理那種人就好。

“這怎麽能算了,江家娘子與郡主親如姊妹,鄭大娘子如今這麽污蔑她,以江家娘子的心性,豈不又要暗自抹淚?這人啊,一旦覺得誰好欺負,就再也不會尊敬他了。”

落紅忽然想起來,清漪一向忘性大,便道,“郡主可還記得,那日在錦園有人誇郡主你福澤過人,便說‘十羊九不全’純屬胡話,那人便是找江家娘子茬的鄭則。”

清漪這才想起來,恨恨地罵了一句,“虛僞!”

42、奉氏勸嫁 …

葇兮好不容易回去看奉氏一回, 每次都是不歡而散,嫌奉氏太沒有見識。

這次,葇兮回到家,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楚翹如今尚未娶親, 平日家中只有奉氏一人,葇兮倒也跑得勤, 怕奉氏一個人寂寞無伴。

奉氏自來到汴京城,總覺得膝下無依, 兒子平日裏要去衙門值班, 而閨女嫌自己太丢人, 寧願搬出去和外人同住,如今一兒一女的婚事皆無着落, 眼看着年紀一天比一天大, 奉氏也是發愁,“我說閨女, 你如今是見過世面的人了,面過聖, 還得過官家的賞賜, 在汴京城也算是個體面人了, 你總嫌我寒碜, 我沒讀過書,比不得你會盤算。我要是讀過書,你爹爹也不會那麽嫌棄我, 對我非打即罵,我嫁到你們江家,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如今我年歲這麽大,半只腳踏進墳墓了,你和你哥還讓我這麽操心,男的未娶,女的未嫁,讓我面上好生無光。你說你也算是見過大半的王公貴族了,可有人正眼瞧過你?如今你已經見過官家了,也沒被納入後宮,可見你命中沒那福氣,別再瞎想什麽了,你都十九歲了,趕緊收拾收拾嫁了吧,楚翹的那個同僚也還不錯,嫁過去做大娘子好過去鄭府當個小妾,你要實在想去鄭府當個小妾,娘也覺得可以,我托人打聽過,鄭官人也是個不錯的人物。”

“你真是能瞎想,連官家你都敢有賊心!”

奉氏語重心長地說,“可不是嗎?你這個歲數,正是桃李年華,再過兩年誰還搭理你,你不趁着現在還能挑趕緊定下來,将來有的你後悔。女人的一輩子,最重要的也就是這幾年,過了三十的女人,夫君再也不會搭理了。”

葇兮皺眉道,“你別急啊,凡事講究個緣分,我只是緣分未到。”

“什麽緣分不緣分的,我只知道你沒那個福氣。”奉氏止不住地哀嘆。

“娘,你別太小看我了,我還是有那個福氣的,鄭修可親口跟我說,想娶我為妻。”

“你少自誇,也沒見鄭家正式上門提親,這個鄭修真沒規矩,成親這麽大的事,光哄着你一個人,也不知會父母上門提親。”

“我還沒同意,鄭修自然不願意強求于我。”

奉氏覺得不可理喻,“什麽同意不同意的,婚事還需要你來同意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輪得到你說話的份?鄭修就是沒個真心,才會只和你商量。他若是真心,直接叫媒人來提親,說到底就是不想公之于衆,根本就沒看上你!”

“你口口聲聲說,我配不上人家鄭修,那是你見識短淺。第一,娶妻娶賢,怎麽算是賢呢?聽過孟母三遷嗎?能相夫教子算是賢,上能管家替夫君掃平內宅之事,下能教育好子女。先說相夫,你脾氣不好,動則給誰臉色與人吵架,又總抱怨爹爹沒出息,恕我直言,你若是個賢妻,爹爹也不至于官途盡毀……”

葇兮說到此處,奉氏已經氣得發抖,渾身戰栗,她不曾想到葇兮會這麽頂撞自己。

“聽說爹爹在何府鬧事後,何府寬宏大量,不曾追究,當時爹爹的上司前來考察,你卻覺得那些上司故意來找茬,連杯茶都沒給人家倒,給盡了臉色。”

奉氏的臉氣得慘白,“那幾個大官就是過來責罵你爹爹的,哪還有轉圜的餘地,他們說話那麽難聽,我為何還要給他們看茶?”當年的事情,葇兮輾轉通過芸娘等人得知。

葇兮深知奉氏根本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繼續往下說道,“說到教子,你只會向我們兄妹二人抱怨你所受過的磨難,跟我們說,這世間沒一個好人。你從未教過我們做人的道理,讓我前些年一直以為身邊的人對我不夠好,從不知反省自己。我承認你讓兄長讀書确實很有遠見,但你同時卻擔心他在書院裏被人瞧不起,只管把他打扮得光鮮亮麗,給夠他月錢讓他學會跟人攀比,以至揮霍無度,荒廢學業。”葇兮自從去了雁州城,驚寒沒少照顧,葇兮把大半的錢都寄回家了,自此,奉氏的生活寬綽起來,便不忍兒子再吃苦。

“這也能怪到我頭上?我從小就教你們,別人看不起你,你就不要搭理別人,自讨沒趣。”

“什麽叫看得起?按照你的想法,這全天下也沒幾個看得起我們的。”

“那當然,你堂兄就第一個看不起你。”奉氏沒好氣地說道。

葇兮的堂兄,就是當年嘲笑葇兮年幼喪父,還故意扔了幾顆炒黃豆撒了泡尿的頑童,葇兮想起往事,別字有些泛酸。“堂兄歸堂兄,但是姑姑家的表兄就對我不錯,你也喝令不讓我與他們往來,這又是何道理?”

奉氏氣急,“你這個沒出息的,簡直太容易被人收買了,人家煮幾個雞蛋給你吃,你就把人家當成菩薩心腸。”

“在鄉下,拿雞蛋招待客人難道還算禮數不周?娘來汴京城過了兩年好日子,見識果然有所增益!”葇兮反諷道。

“我只知道,你堂兄去你姑姑家,你姑姑是用豬肉招待的。”

“堂兄去的時候正是正月裏,正月裏除了我們家,誰家還沒幾塊肉?我去的時候又不是三節兩壽,姑姑家哪來的現成豬肉?”

“你姑姑三言兩語就将你糊弄過去了,怪不得你姑姑喜歡你,因為你笨,你容易被收買,給你雞蛋吃你就對她感恩戴德!”

“憑心而論,姑姑來咱家,你可會拿豬肉款待人家?”

“當年你爹爹在縣衙裏當執筆官時,你姑姑可沒少來蹭肉吃。此一時彼一時,你爹爹死了後,哪裏還能買得起豬肉,想要吃肉,就只能吃我身上的肉了。再說,她區別對待你和你堂兄,我還能拿豬肉招待她?做夢吧!看不起我的人,我也不想跟她來往。”奉氏說到此處,氣得已經泣不成聲。

葇兮煩得很,嘆了口氣,知道多說無益,便不再言語。

43、月夜長談 …

葇兮漫無目的地走在長安街上, 看着燈火闌珊的汴京城,看着繁華的街道和商鋪,覺得萬般失落。今日,是她十九歲的生辰,她既不敢回家面對奉氏沒完沒了的唠叨, 也不想接受清漪的祝福。雖然清漪對她一片赤誠之心,不過, 她卻沒有分量相當的回報。她生怕長此以往,習慣地接受清漪在感情和物質上的贈與, 會變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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