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封信
第1章 第二封信
“卡!”
“辛苦了,辛苦了。”當然,這些辛苦不是對喻晗說的。
他只是個寂寂無名的空降小演員,沒有名氣,也沒簽約,自然也沒人搭理他。
喻晗落得清淨,倒沒所謂。
有意思的是,那些演員像是為了顯示自己很有逼格,不論咖位大小、戲份多少,都人手一個助理。
只有喻晗形單影只,孤零零一個人。
雖然落得清淨,但也有些奇怪,他并沒有像預料中那樣被挂上熱搜與賀平秋的死亡捆綁在一起。
除了去過葬禮的那些人,大家仍然不認識他。
也有人在背後議論他的身份,首先肯定不是資方塞進來的,因為太沒架子了,最大可能是跟導演甘朗有點特別的關系。
主要這兩人走得很近,時不時就會聊上兩句,還時不時誇喻晗演得好。
倒不是喻晗演技真有多好,只是這個角色簡直就是以賀平秋為原型打造的,不僅遭遇雷同,連性格都十分相近。
而賀平秋剛失去一條腿崩潰暴怒的時期都是他陪着度過的,對所有細枝末節都記憶尤深。
“別以為導演誇你幾句就了不起。”
“……”喻晗從鏡子裏看見了跟過來的蘇羊。
剛才那場戲重拍七次了,因為主演丁易琛一直進不去狀态,被脾氣上頭的甘朗罵了,現在外面氣氛僵得很,喻晗不想摻和,便躲來了衛生間。
喻晗捏捏眉心:“你怎麽陰魂不散?”
蘇羊這個人還挺有意思,說他不壞吧,他想當第三者,說他壞吧,又沒幹什麽實質性壞事,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能叫人一眼看透。
蘇羊本來應該是想說別的,卻被喻晗一句話氣紅了臉:“你才陰魂不散吧!我可比你先進組半個月!”
蘇羊在戲裏飾演男三,比喻晗的戲份略多些。
“沒有賀導你什麽也不是。”蘇羊顯然覺得導演是看賀平秋的面子才讓喻晗進組的,想到葬禮那天喻晗一滴眼淚都沒掉就來氣,“人都死了還吃人血饅頭。”
喻晗斂去溫和,逼近咄咄逼人的蘇羊,眼底的冷漠幾乎與賀平秋如出一轍。
蘇羊下意識往後退了步,色內厲荏道:“別裝腔作勢啊,我、我才不怕你。”
“你說我吃人血饅頭,可誰叫他愛我呢。”喻晗湊近蘇羊,在耳邊呢喃:“他樂意用他的血肉滋養我,你能怎麽辦?”
這句話大抵是戳到蘇羊痛處了,他一聲不吭掉頭就走,剛跨過門檻又停住,回頭說:“你最近跟賀導有點像。”
“?”喻晗頓了下才反應過來,蘇羊是說演戲的時候。
“你有一點點愛他嗎?”
喻晗覺得這個場面很有意思。
一個自稱亡夫情人的人執着于他愛不愛亡夫,愛又怎樣,不愛又怎樣,對蘇羊來說有什麽意義?
在失去心上人後找個能報團取暖的人?
見喻晗在走神,蘇羊氣惱地說“算了”,頭也不回地說:“別自作多情了,他才不愛你,他要是愛你他還會找情人嗎!笨蛋!”
“……”
蘇羊的話并沒有在喻晗心裏掀起太多波瀾。
他真的不愛賀平秋,否則情敵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的時候怎麽會一點都不生氣,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但那句“你今天有點像他”還是讓喻晗回頭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蒼白的膚色,發青的眼睑,藏着暴躁的眉頭,陰郁的神态……确實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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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好了?今天最後一場。”甘朗看了眼時間,拍拍喻晗的肩,“正常來說每周一我們都會停工半天,我們今晚出去喝一杯?”
喻晗:“行啊。”
明明心裏并不這麽想,他只想拍完戲回去睡覺。但甘朗眼裏時不時冒出的憂色、以及嘴上的欲言又止還是讓他應了這個約。
“燈光、道具、錄音、攝像準備開始。”甘朗一聲令下,大家各就各位,“二十九場一鏡一次!”
喻晗飾演的角色叫孟霖。
這場戲是躺在病床上的孟霖,剛得知下半輩子就要在輪椅上度過一生。
“你要有這個心理準備。”
孟霖死死盯住醫生:“你再說一遍?”
醫生嘆了口氣:“我想你可能需要家人的陪伴,給他們打個電話怎麽樣?”
孟霖咬着牙,挂着點滴的手用力抓着床單,他克制着,拼命才擠出一句:“滾……”
“滾啊!”
醫生也沒生氣:“你好好休息。”
醫生走後,孟霖依舊沒有停止發洩,他拔掉針頭,掀開被褥,打翻旁邊的水杯——直到他發現自己的雙腿真的無知無覺,不再受自己的掌控。
他像是靜止了一般保持着将要下床的姿勢,一動不動。
幾秒後,他摔下了床,臉朝地,能動的只有上半身,手臂卻借不了腰部的力量。
他脹紅了臉,臉都被地面擠變了形,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試圖自己撐起身體。
他跌倒在這裏,永遠起不來了。
“卡!”
這場戲順利地過了,副導演也忍不住跟甘朗耳語:“你從哪找來的?演技真不錯,進狀态也快。”
就怕不是進入狀态快,而是從來沒出過狀态。
甘朗總覺得能和賀平秋相處七年的人精神也不見得有多正常,但人前他也只是笑笑:“不錯吧?我選的人能有差?”
“給你得意的。”副導演搖搖頭,“下場戲就是祖宗的喽,有的磨了。”
祖宗就是男主演丁易琛,演技不怎麽樣,架子倒是大,要不是投資商指定加上他的外在形象确實符合男主……主要是投資商指定,不然外在條件再好也要換掉。
收工後,喻晗和甘朗也沒掩飾要出去喝酒的行程,大大方方的倒不會有人多想,遮遮掩掩反而更叫人惦記。
主要甘朗這個已婚人士都不在乎名聲,他一個鳏夫怕什麽。
兩人随便路邊燒烤攤,甘朗一口氣點了大半菜單:“我看你晚上的盒飯也沒怎麽吃,不合胃口?不行下次換家餐廳訂。”
喻晗搖頭:“挺好,我不挑食。”
挑食的反而是賀平秋,這個不吃那個不吃,老話總說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要喻晗說,唯小人和賀平秋難養也。
但沒事,反正也不是他做飯。
甘朗又點了幾瓶啤酒,在喻晗要拒絕之前說:“小酌怡情,沒事的。”
甘朗跟喻晗碰了一杯,燒烤辛辣,酒水微涼,配合着冷冷的寒風顯得極為蕭瑟。
他倆不算熟,僅僅是知道有對方這麽一個人,聊來聊去也就圈子裏的八卦,自然也會不可避免地提到賀平秋。
甘朗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就丁易琛那垃圾演技,要不是投資給得夠多,我這輩子都不想跟他合作。”
丁易琛就是男主演,今天很簡單的一鏡戲ng了十幾次,把甘朗氣得夠嗆。
喻晗說:“黎老師脾氣不錯。”
黎思良是這部戲的女主演,不算很端着,也不是很親民,性格還可以,誰都不得罪。即便被牽累重複了二十多遍戲,臺詞都要說冒煙了,她也沒拉臉色。
“哪裏是脾氣不錯,她是想跳槽。”甘朗搓了根五花肉,“黎思良跟上家快撕破臉了,現在急着找下家,丁易琛是蜂王傳媒力捧的一哥,她當然想打好關系,也不知道現在的公司力捧的都是什麽玩意兒。”
喻晗忽略了最後一句:“孤家寡人想在這個圈子立足挺難的。”
“可不是,不僅演員難,導演也一樣。這圈子就這麽大,資源都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有些人握着好劇本,卻拍得一塌糊塗,有些人拿垃圾劇本跟流量演員當寶,真正有能力的人反而很難出頭。”
“當初,平秋……”甘朗看了喻晗一眼,放緩了語氣,“你是沒見過二十來歲的平秋,那會兒我還在帶他,脾氣那叫一個傲啊,死倔,有時候我為了拉投資不得不接受一些劇本的修改和垃圾演員,他都敢跟我上臉色。”
喻晗抿了口酒,垂眸:“他還有這麽有活力的時候?”
“可不,那會兒還沒這麽悶。”甘朗搖搖頭,“所以他這脾氣難出頭啊,硬擱我這熬了好幾年,才踩上風口尖打出了點名氣。”
喻晗知道那部讓賀平秋一戰成名的電影,他還在家裏看過。
賀平秋發現後還不給他看,也不知道在扭捏什麽。
甘朗一頓:“早期我給他介紹人,他連低頭給人家敬杯酒都不樂意。”
喻晗不置可否。
可不,結婚後他們吵架冷戰了,賀平秋連道歉都帶着別扭與脾氣。
甘朗嗦了口串兒,好似無意地說:“也不知道你撞上他是倒了幾輩子黴。”
喻晗說:“是走運。”
甘朗看過來,很意外他會這麽說。
喻晗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沒有他我媽早就死了,我也早就死了。”
甘朗雖然不清楚事情具體經過,但還是從喻晗三言兩語中拼湊出了大概。
他嘆了口氣,挾恩圖報的結局往往都不盡人意。
“如果他性子正常點,當初好好追你——”
“我恐同。”喻晗半真半假道,“他要是正常點追我,我可能早就躲遠了。”
正是因為賀平秋不正常,所以喻晗躲無可躲。
甘朗的酒量是出了名的不行,天生的,這會兒已經醉了。
“那還真是孽緣啊……這混賬真的是,喜歡他的人特別喜歡,讨厭他的人特別讨厭。”
“還有劇組裏那個蘇羊,你也別太介意,當初那個緋聞就是媒體捕風捉影瞎造謠,說蘇羊單戀還差不多。”
“他就傻子一個,也沒情商,你別跟他一般計較。”
單戀?
蘇羊可不是這麽說的。
喻晗沒說什麽,跟甘朗碰了一杯,一飲而盡。
“你不信是不是?平秋是真喜歡你啊,怎麽可能出軌……”甘朗拍拍桌子,醉得不輕,“他可能用錯了方法,可能極端了點,但他愛你。真的,他愛你的。”
“我之前推薦了親戚家的小鬼嗝……推薦去跟他的組學習,聽小孩講,賀平秋一拍戲休息下來就會帶着耳機……有次小鬼好奇瞄到過,說賀平秋聽得是和一個、一個叫老婆的人的語音聊天記錄,我一聽就知道是你……”
喻晗一頓,他很少看賀平秋的手機,因此還真不知道賀平秋給他的備注。
賀平秋也從來沒當面這麽叫過他。
甘朗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一會兒說賀平秋人怪,一會兒又忍不住給賀平秋說好話,矛盾得很。
喻晗雖然前七年被賀平秋管着沒怎麽碰酒,但最近一個多月喝得不少,酒量還是比甘朗好點的。
他扶着人往酒店走,聽見甘朗低聲說:“我這些天看着你,有時候會想是不是不該讓你來。”
“什麽?”喻晗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要是恨他,來這反而膈應,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斷掉所有牽系一走了之……”甘朗這會兒又不像醉了,“可你來了,還瘦了。”
“那天我在葬禮上看到你,還在想你要演這個角色得減點肥,得有病人的消瘦感,可那天試鏡看到你,又覺得你瘦得不成人樣了。”
“你說你不愛他——”甘朗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小晗啊,你是為這個角色減得肥?”
身邊的人一直沒說話,氣氛安靜下來。
他們走進電梯,一直把人扶到房間門口喻晗才道:“可能是因為家裏的廚子走了。”
甘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奢侈,我都沒舍得請廚子……”
喻晗沒接話:“您早點休息。”
“嗯。嗯……”
“對了。”喻晗走了兩步還是回頭問,“您知道他得癌症的事嗎?”
“平秋?”甘朗扶着門框也回頭道,“知道啊,他那天來找我,說自己沒幾天可活了,要給自己安排後事……”
後面的話喻晗沒太聽進去,賀平秋只是因為得癌症才自殺嗎?喻晗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賀平秋得了癌症,卻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死于自殺。
回到房間,他意外發現酒店還配有體重秤。
他站了上去。
體重秤上的數字要比喻晗上次體檢時稱的體重少二十二斤。
而上次體檢就在賀平秋死前沒多久。
婚後每年賀平秋都會逼着喻晗體檢,好像特別怕人被自己折騰死了。但他自己卻不好好檢查,否則何至于拖到肝癌晚期才發現問題。
喻晗突然抓起床上的枕頭狠狠砸向窗簾一角,仿佛那後面藏了什麽人。
“蠢死你算了。”空氣中響起他冷靜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