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四封信

第1章 第四封信

結婚七年,喻晗只回過父母那裏一次。

在賀平秋的概念裏,喻晗不愛自己,那麽救母親的錢就相當于買斷了喻晗與家裏的關系,理應在任何節日時陪在自己身邊。

賀平秋天生沒有正常愛人的能力。

他的愛是病态的,偏執的。

只有一年實在有點想父母了,也想試探一下父母如今的态度,喻晗死磨硬耗終于讓賀平秋松了口。

他回家待了兩天,氣氛僵硬且尴尬,如果不是他媽攔着,他爸恨不能不認他這個兒子。

一方面因為坐立不安,另一方面怕賀平秋一個人在家裏整什麽幺蛾子,他匆匆吃了兩口年夜飯就找黃牛買機票又飛了回來。

本以為按照賀平秋的脾氣肯定已經把家裏砸得亂七八糟了,沒想到一進門,家裏幹幹淨淨,春聯沒貼,空調也沒開,冷得要命,一點兒年味都沒有。

賀平秋坐在陽臺上,吹着冷風,面前擺着一盒就吃了一口的泡面。

他不該笑的,但當時确實沒忍住。

這場面太蕭瑟了,好氣又好樂。

走之前喻晗買的新鮮年貨都還在冰箱裏,他實在餓了,兩人便一起走進廚房,炖了個老母雞湯,炒了兩三道菜,喻晗則煎了條魚,雖然糊了。

不過無所謂,魚不是用來吃的,只是圖個年年有餘的好兆頭。

那年氣氛還算和諧,喻晗天真地以為自己還有機會改變賀平秋。

說起來,過年假期間喻晗應該會收到賀平秋的,如果存在的話。

他不确定賀平秋預寄的地址是劇組還是家裏,只能在走之前跟前臺打招呼,如果有他的快遞請第一時間通知他。

喻晗在高鐵上睡着了。

他做了個夢,夢見賀平秋真從棺材板裏爬了出來,以僵屍的形态活着,但代價是他失去現有的一切遺産,變得家貧如洗。

不僅如此,他還得一天打三份工買活雞活鴨給挑食的賀僵屍吃,最後勞累了一天的他晚上還要被賀平秋變本加厲地do。

太累了太累了,簡直比牲畜還苦逼。

可看着賀平秋那張蒼白的臉,夢裏的他怎麽都說不出口那句“你還是死吧”。

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來。

哪怕生活苦澀如歌。

“叔叔,叔叔——”

喻晗身體一晃,睜開眼睛。

“叔叔,可以跟您換個位置嗎?”

喻晗轉過頭發現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

上次別的小孩還叫他哥哥來着,一眨眼七年過去,時間過得太快。

小孩媽媽坐在過道的位置上,對他歉意笑笑:“小孩第一次坐高鐵,想看看風景。”

“謝謝叔叔。”

小孩嘴甜,喻晗起身坐到中間,透過小孩天真無邪的臉龐看着窗外的湖泊。

如果沒遇到賀平秋,他們倆的人生會不會都“正常”些。

他也許會在常規的性取向上漸行漸遠,找到合适的人相伴一生,也許奔四了也還是單身,年年被家裏逼着相親,仍然對同性戀敬而遠之。

而賀平秋也不會因他失去一條腿偏執到後來瘋魔的地步,甚至失去生命。

他們會像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活在不同的世界裏,不會産生任何不好的連鎖反應。

到車站已經快零點了,前些天估計是覺得自己遲早要被解雇,所以家裏的司機楊知主動提出離職,也坦言已經找好下家。

喻晗沒什麽意見,還提前給他包了新年紅包,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像現在這種場合只能打黑心出租了。

喻晗不是肯吃虧的性格,價高就是不坐,司機無語了:“打表,打表行了吧?”

“去哪?”

“金藍禦。”

司機吐槽了句:“……住這麽貴地舍不得這點錢。”

喻晗臉皮一掀:“我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你——啧,越有錢越摳。”

喻晗懶得跟他掰扯,說起來,他如今擁有的這些錢也算是他賣身七年得到的報酬吧。

七年裏,他沒有工作,沒有事業,沒給社會創造哪怕一點價值。

這也是喻晗最容易跟賀平秋吵架的地方,他想要工作,想有存在的價值,他甚至妥協到允許賀平秋實時定位自己、實時報備行蹤,除工作之外絕不參加任何活動,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說到底,賀平秋執拗地想掌控喻晗的人生,希望喻晗的世界只有他,只能依賴他,這樣他才安心。

他不願也不敢讓喻晗有任何逃離自己的資本。

他知道自己沒什麽能留住人的,除了恩情。

被賀平秋圈在家裏這幾年确實改變了喻晗很多,他以前喜歡熱鬧、人多,如今反而有了些許“社恐”的感覺,非必要不社交,非必要不說話。

到家小區已經零點了。

喻晗匆匆看了眼手表,還是沒趕上。

電梯門開,他拿出手機點開“每天都想揍一頓”的微信,按下話筒放到嘴邊,停頓好久說了句:“生日快樂。”

賀平秋十二月二十九生日,除夕前一天。

往年這個時候喻晗必須陪在賀平秋身邊,不然這個控制狂就會生氣。

然而還沒擡頭,喻晗就發現視野的盡頭多了一個超大號的禮盒,旁邊還有一個小蛋糕。

是他親愛的亡夫寄來,或許還有新年禮物。

比他預想的時間要提前一點。

【親愛的喻晗:

我不喜歡生日,也不喜歡新年。

可這七年,我卻覺得每個節日都很有意義,能把你捆綁在我身邊。

我好像從沒善待過你的“生日快樂”。

如果你願意,請再祝我一次生日快樂。

謝謝。

也祝你在沒有我的新一年裏健康快樂。

賀于2023.11.10寄出】

……

這封信無比簡短,好像讓賀平秋說點人話比殺了他還難。

喻晗的神情在搖曳的燭光中忽明忽暗——

一定有人在幫賀平秋寄信,畢竟就算預定了配送公司,對方總不會還幫買蛋糕。

他一時沒有思緒。

是誰?司機、阿姨、還是律師?又或是蘇羊?

他甚至懷疑過這三個月以來的信都是別人的惡作劇,可上面确确實實是賀平秋的字跡。

喻晗垂下眼眸,輕唱:“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暖黃的燭火照亮了他的臉,根根分明的睫毛微顫,單調的歌詞響在一片冷清的寂靜中。

煙花蠟燭燒盡了最後的燃料,滋滋啦啦地熄滅了,屋裏再次陷入黑暗。

喻晗打開燈,吃了幾口蛋糕。

有點膩。

平時怎麽都不肯過生日、吃蛋糕的一個人,死之後倒是特地給自己訂了一個蛋糕,除了故意沒別的解釋。

喻晗又翻開一旁的大號藍色禮盒,裏面的東西很簡單,一套新的羽絨服,絨褲,冬鞋,兩雙紅襪子,還有一套紅色的秋衣內。褲,以及一條黃金手繩。

手繩上的款式很簡單,繩子是紅色的,編着一個實心的平安扣,兩邊分別纏了兩顆金珠。

喻晗套進手腕,不大不小,剛剛好。

他盯着看了會兒,胃裏突然一陣翻湧,沖進衛生間跪在地下幹嘔。

半晌,他脫力地趴在馬桶邊,安靜地放空身體,放空腦袋。

明年是他的本命年,今年是賀平秋的。

他當時倒是沒送黃金,但給賀平秋買了兩套紅秋衣內。褲,除了求個吉利也是故意看賀平秋扮醜。

他知道自己買了,賀平秋一定會穿。

果不其然,再好看的人穿上紅秋衣都有股獨特的味道,很喜慶。沒記錯的話,他手機裏應該還有偷拍的賀平秋穿紅秋衣的照片。

手機響了起來,一串陌生的號碼。

但歸屬地還是讓喻晗愣了神,他過了會兒才接起,聽到那頭說:“晗啊,今年過年有時間的話,你帶他回來看看吧。”

是許久未聞的母親的聲音。

這麽晚沒睡,也許是因為和父親争執到現在,才下定決定打來這個電話。

“兒子,你在聽嗎?”

“……在聽。”

喻晗知道母親不是故意選擇這個時候說的。

他爸媽根本不知道他的結婚對象是賀平秋,也根本不看熱搜,更不知道有個知名導演的死亡在熱搜上挂了好些天,而這人正巧就是他們兒子的同性結婚對象。

只是這個時機來的太巧了,巧得讓人窒息。

他頓了頓,道了聲“好”。

-

喻晗躺在浴缸裏,閉上眼睛沉進水裏,蕩漾的波紋打亂了面部的曲線。

賀平秋有病,不是罵人,是真有病。

喻晗當初被囚禁在家裏、最後獲得自由的契機可不是什麽賀平秋心軟了,而是賀平秋差點殺了他——

就像現在這樣,把他按進水裏,說我們一起去死吧……就那一次。

但倏然驚醒的賀平秋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後,于半夜把鑰匙放在床邊,自己跑去酒店住了一個月,随後又進劇組躲了兩個月。

三個月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最後還是喻晗主動去探班,賀平秋才對他說了三個月以來的第一句話,語氣冷漠得很:“你怎麽還不走?”

他走什麽?走了等賀平秋發瘋嗎?

喻晗不記得那時候是什麽心情,只知道自己不僅沒跑,還親手把自由再次送到賀平秋的手心。

他故意說:“那我現在走吧。”

“三個月你都沒走掉,現在想都別想!”

賀平秋果然裝不了三秒,喻晗被無法忍受的賀平秋一把扯進更衣間,什麽準備都沒做就抵了進來。

差點要他半條命。

或許彼時賀平秋也在害怕,怕哪次自己發瘋後清醒,就只能看到喻晗的屍體。

那時喻晗仍然覺得自己可以改變賀平秋。

他給賀平秋找心理醫生,還想讓他調理身體,出去走走,看看風景,見見父母……

可這些在賀平秋看來,都在喻晗想要擺脫自己的信號。

賀平秋無比抗拒,只有把喻晗拘在家裏才安心。

但被拘在家裏的真的是喻晗嗎?其實賀平秋自己。

賀平秋被困死了。

被困死在七年前節肢的手術臺上,困死在自己的偏執中,困死在對喻晗的患得患失裏。

別人進不去,他也出不來。

過了好久,喻晗才冒出水面,受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艱難地裹上浴袍,忍着胃翻攪的痛苦:“還沒有聽說誰淹死在浴缸的,這也太蠢了。”

太蠢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