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定了幾秒,林徽心頭一跳,倉皇移開視線。

因為心裏過于慌亂,她連少年的話都沒有回答。

身旁的趙姨聽見這話也吓一跳,急急回話:“這哪成,你這次還幫了我們,我們拿你衣服擦雨水,這像什麽,不用不用。”

“是……謝謝,但還是不用了……”林徽頭低着,沒有看後視鏡,反應自己還沒有回答,她趕緊接下趙姨的話。

江誠似沒有理解她們的拒絕,認真解釋:“你們放心,我衣服是幹淨的,買來之後沒有穿過。”

他的聲音平靜,如涓涓的溪水。

趙姨還想拒絕,擺手道:“不用……”

少年卻已遞過來一件幹淨的白色襯衣。

王峰瞥了一眼,有些好奇小誠從哪裏翻出來的衣服。

看清後,他愣了愣,這衣服是上次江誠生日時,他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沒想到他一直放在車裏沒穿。

江誠沒有側身去看她們,只是用手輕輕提着衣服,手臂伸向後方,一段線條流暢、白皙纖瘦的手腕從衣袖裏露出來。

“給。”他輕聲道。

衣服徑直遞在林徽面前。

林徽沒有擡頭,雙眸仍然垂着,視線裏只有衣服和江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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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沒動,對方似乎也不急。

“真的不用……”林徽開口,聲音很輕,似喃喃自語。

後視鏡裏,一雙澄淨的眼默默看着她,眼裏沒有什麽情緒。

車裏安靜幾秒,林徽還是沒有接,鏡子裏的眼眸垂了下來,江誠沒有多說什麽,輕聲道:“好吧。”

他側頭對王峰:“那麻煩王叔叔開快點了。”

——

車子平穩地開在路上,林徽身上的水已經弄濕車裏的大部分地方。

她有些愧疚,卻也沒有辦法。

目光呆呆地落在前座椅背上,聽着雨聲,林徽感覺有一團棉花堵在喉嚨裏。

她感覺自己剛才好像不應該拒絕江誠。

其實放在以前,林徽壓根就不會推開能擦幹雨水,讓自己舒服的衣服,也不會因為和對方的對視,別人突如其來的好意感到緊張和無措。

一切只在那一天開始變了,一開始連林徽自己都沒意識到。

她記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父母再次吵了一場很大的架。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和其他小朋友一塊玩,而是躲在角落裏,滿眼害怕地看着面前陌生的爸爸媽媽。

她一直希望爸媽吵完架後,能夠和好如初,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告訴她不可能了。

爸爸一甩房門,連傘都沒帶,整個人大踏步離開了這個家。

林徽急忙追趕出去,暴雨毫不憐惜地砸在小姑娘的身上,林徽絲毫不顧,只是扯着喉嚨喊着“爸爸”,腳步不停地追逐着父親的背影。

父親腳步頓了一下,林徽欣喜地想要追趕上前,卻發現他頭也沒回,只是加快速度,消失在林徽的視線裏。

林徽落寞的身影孤零零站在磅礴的大雨中,當她發現再也等不來父親後,她拖着步子返回家。

爸爸走後,媽媽整個人都變了。

她不允許她出去玩,和別的小朋友交往,總是嚴肅認真和她說:“不要相信任何人,他們都是壞人,所有人都是假的,是假的!”

林徽只是默默地聽着,母親說完後,就會盯着她的臉,哭出聲,埋在她頸邊流淚。

久而久之,林徽為了不讓母親傷心,真的不和任何人交往,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學習。

但其實內心深處,她更怕的是,她不聽話,媽媽也會像爸爸那樣,一聲不吭離開自己。

一個人和自己待久了,其實很難再重新打開自己的內心世界。

從前那個活潑開朗的林徽早就消失了。

終于在某一天,一次意外,林徽發現自己已經害怕與同齡人交往。那種互動,交流會給她帶來強烈的緊張和刺激,像是紮根在身體裏的本能,讓她想要退縮。

“不要和別人玩,他們都是壞人”,這些話總是會萦繞在她耳邊,時時刻刻提醒她不要與其他人玩,否則自己會受傷。

所以,剛才與江誠在後視鏡裏猝不及防的對視,對方不管出于什麽遞過來的衣服,都會讓她感到緊張和不适,讓她本能地想要拒絕。

這種事發生太多次了,多到連她自己都數不清,林徽一開始會有些內疚,可久而久之,她也麻木了。

可剛才,她聽着少年的聲音,那匆匆一瞥鏡子裏少年垂下的眼眸,林徽心中那種久違的後悔,內疚,突然就像破口的井水一樣,汩汩湧了出來。

這種感受将她拉回了最初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是個正常人的時候。

但我母親的話又在腦海中響起,她又害怕自己的後悔與內疚。

——

雨聲漸漸小了,林徽坐在車座上一動不動,她努力壓下心頭的澀/意,收回思緒。

車裏沒有人說話,很安靜,而她的目光,和最開始一樣,始終落在前面的椅背上。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的少年低低咳嗽一聲,似乎指了個方向,司機轉了一個彎。因為慣性,林徽身子偏向一側,手下意識抓向右上側的扶手。

這樣一來,她一直不敢偏移的目光被迫随着手上的動作發生轉向,回過頭時不防落在前方少年身上。

冷靜下來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江誠。

雲水村因為地理位置偏僻,四周環山,村莊很小,所以一年到頭都沒有什麽人。

林徽因為外婆,去過幾次雲水村,村內的人大部分都認識,卻是從來沒有見過前面那個少年。

如果說因為寒假下鄉,又覺得不太可能。

從他的穿着打扮來看,家庭條件應該不錯,像這樣的人,在寒假應該有更多的選擇和去處吧,怎麽會拘泥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村莊。

思索間,她情不自禁擡起眼,小心望着後視鏡裏少年的眉眼。

光線昏暗,加上角度,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依舊可以看出,少年眉眼俊朗,眼波似水。

沒有一般少年特有的淩厲乖張,更多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平靜與和煦。

回想起少年的聲音,也是這般,讓人覺得他似乎從來不會因為某件事着急,會有情緒上的巨大波動。

想着想着,林徽一時忘記移開目光,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少年的目光也正看着後視鏡,注視着自己。

兩人目光再次相對幾秒。

他的目光沉靜,無波無瀾。林徽回過神,慌忙轉開視線。

又不受控制地再次回看後視鏡,少年已收回目光。

她松了口氣,同時懊惱地咬了咬唇。

他應該不會介意吧?

剛才已經那樣對他了,這下又偷看他,林徽你到底在幹什麽!

接下來一路林徽都心緒不寧,胡思亂想。

她只覺車裏溫度越來越高,希望趕緊到家,下車!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速度終于慢了下來。

林徽心中一喜,江誠卻突然在前面道:“王叔叔,先送趙姨她們回去吧。”

趙姨沒有推辭,道:“多謝你了。”

轉頭對上林徽疑惑的目光,解釋道:“江誠家在我們家前面一點,本來他可以先下車,卻送我們回去了。”

考慮到江誠坐在前面,趙姨沒有直接說讓林徽道謝,卻用眼神示意她說些謝謝。

林徽其實不想說,她想說得是其實“您可以先下車的”。

但趙姨的目光殷切地望着自己,還是咽回了原來的話,低聲道了句“多謝。”

江誠溫吞的嗓音從前面傳來:“沒事。”

因為在路上出了事,回到家後已經是半夜,林徽進屋的時候,外婆已經睡下了。

“我提前給她報了平安,她晚上熬不了夜,到點入睡。”趙姨顯然擔心林徽認為外婆不在乎她,向她解釋。

林徽笑着搖搖頭:“沒事,外婆睡了才好,她老人家需要注意身體。”

想到剛才在車上不方便問的事,林徽擱下趙姨倒的茶,問道:“趙姨,你在路上發生什麽了,為什麽我給你打電話和發微信,你都沒接,還有你為什麽和江誠坐了一輛車?”

趙姨道:“我一開始坐的車子沒想到半路輪胎破了,所以沒有及時趕過去。沒接你電話是因為手機沒電了。

當時真的是急死我了,真是禍不單行!還好,在後面遇見了江誠,他答應幫忙接你,後面我借了他的充電寶,手機有了電,才和你聯系上。”

趙姨抱怨着,林徽安慰道:“沒事,下次小心一點就好了。”

她頓了頓,問道:“對了,那個江誠……”

“什麽?”

“就是您知道那個江誠到底是什麽人嗎?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他,他不是雲水村的人吧?”

“他是雲水村的人,只是一直和爸媽待在城裏,沒有來過。”

“那……他開始沒來過,現在為什麽又來了?”

趙姨:“嗯……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和你外婆一樣,生病了,來鄉下養養病,不過具體是不是,我不知道。不過我看他身體好像确實不是很好,臉色太差了。”

林徽低頭不語,腦海裏閃過少年低低咳嗽的聲音。

“不過……”趙姨又說,林徽擡眼看她,趙姨俏皮地擡眉:“我覺得他蠻帥的,而且很有禮貌,你們可以試着當當朋友。”

趙姨并不清楚林徽有什麽問題,林徽也沒有打算告訴她。

林徽苦笑道:“您別胡說了,他心裏沒有嘲笑我今天那副狼狽邋遢的模樣,我就謝天謝地了。”

趙姨笑道:“怎麽會,我在車上發現那少年在後視鏡裏偷偷看了你好幾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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