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
ch。6 燼餘
ch。6 燼餘
孟夏起得挺早,到學校時卻不算早了。
臨出門時,她猶豫着,翻出管藥膏,裝進書包裏。
九中挨着條繁華街市,烏鎮的人起得早,不到七點,沿街的攤鋪大都開了門,幾家早點攤裏,滾油的焦香飄得老遠。
快到校門口時,孟夏的餘光瞥見幾道人影。
她回過頭,臨近早自習,一大波穿着一中校服的學生湧過來,那些人影混進學生堆裏,很快就瞧不見了。
孟夏皺了下眉。
這幾個月裏,她已經習慣了警惕,剛才晃過去的人影,讓她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
她停了一會兒,随着人流往裏走,琢磨着晚上怎麽回家。
走進教室時,另一半桌椅也擺好了。
跟她同組的男生臉色不好,孟夏沒理他,徑自走回了座位。
她的确不想惹事。
可事都發生了,也沒必要讓自己不痛快。
沈野和藺沉一直盯着她,表情豐富精彩。
孟夏從書包裏掏出書複習。
Advertisement
第一場考語文,那些文言文默寫她已經爛熟于心,沒什麽複習的必要,孟夏幹脆拿出數學練習冊做題。
她心神不寧,對答案時,查出好幾處低級的計算錯誤。
整個二班分成兩派,一派是學習黨,抓緊最後一點時間在拼命複習,另一派則吊兒郎當,睡覺的睡覺,吃早飯的吃早飯。
孟夏的斜後面,沈野咬着煎餅:“昨兒阿燼怎麽了,回去就沉着個臉,像是要發病。”
周燼有病,發起瘋來,不管不顧,像頭兇獸。
這在他們這些人裏頭,不算是個秘密。
周燼的病只是偶爾發作,聽說和當年他妹妹的事有關。
然而,泥娃娃來了之後,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
連他們都說不清楚,周燼對泥娃娃是什麽态度。
“我能知道?”藺沉悶着聲,“燼哥今天還來不?”
“說不好。”沈野倒是沒怎麽在意。
對于周燼,來跟不來沒什麽區別,即使來了,也是換個地兒睡覺。
孟夏垂着眼睛,寫下了最後一道大題的答案。
又錯了,這次是忘了抄負號。
快要下自習了,她扣上筆蓋,發了會兒呆。
一直到預備鈴響,周燼也沒來。
課代表抱着厚厚一摞試卷進來,孟夏開始收拾書包,裝書時,摸到那管藥膏。
她把藥膏拿出來,遲疑了一會兒,和一包棉簽一起,放在周燼的桌子上。
發卷子時,趙苒轉過頭,敲敲她的桌子:“中午一起去食堂嗎?”
她咬着薄荷糖,雪白的脖頸上挂着條亮閃閃的鎖骨鏈。
孟夏點頭。
卷子已經傳到她們這兒,趙苒把卷子遞過來時,校服往上抻了一點,孟夏清楚地看到上面的一道淤痕。
她皺了下眉,趙苒已經收回手,若無其事地将長袖校服拉下來,遮住大半手背。
試卷不算難,孟夏寫完作文,看了看表,離考試結束還有二十分鐘。
她從頭到尾查了一遍,站起來交卷。
離放學還有一段時間,九中的傳統,考試期間不上課,統一自習。
孟夏拎着水杯去接水,走廊裏挺安靜,路過辦公室時,梁顯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
暴跳如雷的。
“都高三了,明年六月就要高考了,你不要前途了?”
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屋子裏的兩個人影,周燼的書包随意搭在肩頭,沒什麽正形地站着,舌尖頂了下臉頰。
他的黑發亂了一點,鼻骨上一道淩厲的傷,往外冒着血。
梁顯的臉色發黑,他就沒見過這麽難管教的學生。
“為什麽打架?”
周燼的聲音響起來,吊兒郎當:“看他們不爽。”
梁顯把桌板拍得梆梆響:“那夥人的頭是叫黑皮吧,那是烏鎮裏頭有名的地痞混混,出了名的亡命徒,要是他們再過來…”
“哦,”渾不在意的态度,“那就打回去。”
梁顯的話一噎,差點忘了,眼前這個也是個亡命徒。
黑皮。
孟夏走了幾步,想起早晨晃在校門外的那幾道人影。
考試鈴響,走廊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閑言碎語總是傳得最快的,無論真的假的的,傳得多了,都成了真的。
孟夏接水回來,人群裏已經沸沸揚揚地議論開。
有人抻長脖子,朝辦公室那邊看。
“聽說周燼打架了,就在校門口,一堆混混,他提着拳頭就上去了,動靜鬧得挺大,最後是保安過去拉開的。”
“為什麽啊?”
“他不是有病,興許是又犯病了,他們這樣的人,可是不好招惹的。”
“我同桌不是這麽說的,他早上就看到那些人在巷子口晃,看上去是來堵人的。”
“堵周燼?”
“不是吧,好像是周燼自己上去的,還說什麽輪不到你。”
孟夏的眼皮顫了一下,想起早上那幾道流裏流氣的視線。
黑皮應該是來堵她的。
走廊裏人來人往,悶得厲害,閑言碎語鑽進耳朵裏,那些沉悶的窒息感又浮了上來。
她往人潮的反方向走,走廊盡頭是一處天臺,門半開着,裏頭站着個人。
孟夏的腳步頓了一下,打算轉身回去。
沒走成。
“跑什麽?”
周燼蹲在天臺上,懶洋洋地擡起頭。
他的黑發蓋過眉骨,一張臉棱角分明,鼻骨上那道傷疤沒處理,痞氣裏添了點兇。
漂亮,乖戾,野蠻。
這些看似不搭界的詞,用在周燼身上,一點違和也沒有。
看上去走不了了。
孟夏收回腳步,一時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她和周燼的關系一直挺詭異,孟夏感覺得到,周燼是厭惡她的。
他的情緒從來不加遮掩。
她猶豫了一下:“是黑皮嗎?”
對于她知道了這件事,周燼沒什麽驚訝。
他伸出一邊腿,踩在石階上,從兜裏摸煙。
詭異的安靜。
明明是他攔的人,卻沒有接話的意思。
孟夏抿了下唇。
“他們是來堵人的?你和他們打架是因為…”
她一時也猜不透是因為什麽原因。
即使猜到黑皮那些人大概是昨天落了面子,又不敢直接招惹周燼,索性柿子撿軟的捏,她也不至于沒有自知之明地猜測,周燼打架的原因是這個。
猜不出來,孟夏其實也沒有那麽多好奇心。
她只是不習慣這樣尴尬的氣氛。
周燼挑着眼皮,盯了她一會兒。
這次倒是開了口。
“看他們不爽。”
狂妄的,直白的。
和剛才說給梁顯的一樣。
孟夏“哦”了一聲。
她低下頭,看到周燼手背上的一圈牙印。
過了一晚上,依舊挺猙獰的。
看着都疼。
她想了想,先開口:“對不起。”
“要不放學之後,我跟你去醫院檢查一下,醫藥費我出,就算兩清了。”
周燼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冷笑一聲。
很冷的笑。
從石階上跳下來時,冷笑也沒了。
他不笑的時候,下颌線淩厲,漆黑的眼直直看過來,像是某一種獸。
孟夏回憶了一遍剛才的話。
之前的都不計較了,醫藥費她賠。
他滿意了,兩清就行。
态度挺誠懇,沒哪兒有什麽招惹他的地方啊。
周燼扯住她的袖子,往天臺的方向拽了拽。
問的問題毫不相幹:“來透氣的?”
孟夏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是。”
她又慌又惱,胸口的心跳砰砰的。
周燼拽着她的衣袖,忽然快步朝天臺的方向走。
上到一半石階,手裏忽然一沉。
兩人都趔趄了一下,一個朝前,一個朝後。
周燼轉過身,看到孟夏蹲在石階上,臉色發白。
“怕我啊?”
他蹲下來,新奇地看了會兒她的狼狽,轉開頭。
過了一會兒,視線又轉回來。
孟夏還蹲在原地,頭埋進手臂裏,整個人都在發顫。
看上去像是心理問題。
周燼戳了下她的背:“喂。”
孟夏一動不動地蹲在原地,混混沌沌,像是墜進了無邊無際的深海,那些撲面湧來的死氣和狂歡,伸出無數觸手,将她裹住,往更深的地方拖去。
那天,她其實什麽都看見了。
血一寸寸鋪開,宋岚如一貫漂亮端莊的面容變得猙獰,扭曲,遍布死氣。
頭頂也是這樣的天臺。
周燼又動手戳了下人,依舊沒回應。
他低低罵了句操,幹脆把人扛了下去。
出乎意料地輕。
到了下面,甩甩手,飛快地把人丢開。
跟丢洪水猛獸似的。
也沒看,徑自走了。
孟夏又蹲了一會兒,才從鋪天蓋地的情緒裏掙紮出來。
回到教室裏,後面的座位有了人。
周燼趴着睡覺,肩胛輪廓凸起,印在黑T上。
她拉開凳子,剛坐穩,凳子腿被踢了一下。
周燼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手邊擱着藥膏和棉簽。
“你的?”
孟夏轉過頭,不想理他。
咚地一聲,藥膏被丢回來,接着是那包棉簽,連同掉出來的那根一起。
她的東西,一概不要。
動靜挺大,周圍的人都轉頭朝這邊看。
周燼掀起眼皮:“好看?”
他懶散地靠着,一身戾氣不加掩飾,湊過來的幾顆頭又悻悻地轉了回去。
孟夏抿了下唇。
少年拽着她的領子,往後一扽,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孟夏,清不清,老子說了算。”
她說:“哦。”
話音沒落,一張紙擦着她的馬尾丢了過來。
疊成四折,看上去挺整齊。
孟夏把紙拆開,看到上面寫着三個大字——檢讨書。
周燼的字跟他的人一樣,狂妄恣意,難得的不算醜。
下面一片空白。
是讓她代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