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一心二用邊批閱奏疏邊聽奏報的石忞有點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停下筆看着彙報的喜夏說道。
“啓奏陛下,督察院右督禦史顏一諾、禦史步千雪押解罪臣王沛銘、畢冶和查封所得財物前來複命”雖然喜夏覺得自己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但既然陛下要再說一遍, 那她就再說一遍。
盼了這麽久總算是到了, 石忞高興道:“宣日晨閣見,財物直接交由戶部、內府入國庫,王沛銘關入大牢等候發落, 把畢冶押到日晨閣,另外在文昭殿設晚宴, 請太皇太後、太後出席”, “是, 陛下”喜夏領命離開。
戶部管賬管收支, 相當于會計, 內府管財和物, 相當于出納,要領錢的話必須先走完流程, 然後拿憑證到內府支取,內府直接管理國庫和繁都的糧倉。
早在案子水落石出後, 顏一諾就第一時間向她呈報了密信, 所以事情經過她已一清二楚, 大官巨貪,還真是沒讓她失望啊!
聽到陛下要在日晨閣召見她們,還把畢冶也押到日晨閣, 顏一諾若有所思, 覺得陛下自有打算,步千雪則有些擔憂,擔心陛下會放過畢冶這種不忠不孝之人。
按陛下的旨意王沛銘已經被押往督察院大牢, 人是她們抓的自然關在督察院,總不能關到大理觀、吏部和宗人府的大牢去,這也是慣例,誰查誰抓就誰關押。
在國庫外與戶部、內府清點核對交接完財物之後,顏一諾和步千雪才押着畢冶在宮侍的帶領下前往日晨閣,步千雪的內心即興奮又期待,因為馬上就能見到陛下了。
已經到了有一會的石忞站在正中間背手而立,每次來這裏她都會有種被震撼的感覺,驕傲、欽佩、感激充斥着她的內心,在這裏生活的越久,她就越意識到古人遠比她以為的聰明。
“陛下,顏大人和步大人已到殿外”這次來彙報的是凡秋,喜夏已經去準備晚宴事宜。
石忞沒有轉身,任然看着面前的畫像,“讓他們進來吧”,“是”,“宣督察院右督禦史顏一諾、禦史步千雪,罪臣畢冶觐見”。
看到陛下背影的那一刻,步千雪才發現原來陛下的背影也可以這麽好看,直到顏一諾請安,她才回過神來跟着一起請安,“恭請陛下聖安”。
步千雪的眼裏只有石忞,顏一諾注意的卻是日晨閣殿內挂的畫像和牌位,因為這是為人臣的最高榮譽,也是她所向往的,魂都丢了一半的畢冶神情麻木,一臉頹廢,行禮都比別人慢半拍,讓暫時看押他的內禁軍差點着急動手。
“起來吧”石忞
“謝陛下”步千雪、顏一諾,畢冶也想起身卻被內禁軍押着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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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忞轉過身,才發現身穿夏季官服的步千雪比離開之前瘦了,白皙的臉也黑了一些,卻一臉興奮,顏一諾也差不多,臉上卻略顯疲憊,“一路勞累奔波,辛苦你們了,案子辦的不錯,你們想要什麽獎賞?朕向來賞罰分明,大可直言”。
顏一諾從陛下的聲音聽得出陛下很高興,疲憊都少了幾分,連忙謙虛推辭道:“皆因陛下英明果斷,臣只是做了分內之事,不敢居功”,心想:陛下,只要你高興,能得到你的認可,就已經是對臣最好的獎賞。
顏一諾的心裏話,讓石忞想起了以前當基層公務員的時候,也是這麽的渴望得到領導的認可和鼓勵。
那時候的她初入職場,即興奮期待又充滿旭日的熱情,總想着既然去了基層那就為百姓做點什麽,可現實和期待總是有一定的落差。
一年裏她一直做着辦公室的工作,上傳下達,撰寫各種材料初稿,籌備各種會議,記會議記錄,出會議記錄,還有各種七七八八的雜事就已經将她掩埋,她最初的志向也随着時間一天天的流逝而永遠被塵封。
原本期待被領導肯定和鼓勵表揚的心,也在一次次失望中認清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不需要別人肯定,也不需要別人表揚和鼓勵,只要自己盡職盡責做到無愧于心即可,因為即使你再努力,也永遠做不到讓所有的領導和同事都滿意。
氣場合得來的,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也會聊得來,本來就各看不順眼的,相處再久也不會有任何改觀,喜歡不需要理由,讨厭自然也不需要理由,所以她從來不會強迫自己去讨好別人,即使被人排擠,也沒關系。
本來就不喜歡你的人,讨好他(她)只會貶低自己,而且你的讨好別人不一定需要,有這精力還不如拿去多學點東西,或者做點有意義的事。
所以在現代的時候她基本上都是獨來獨往,唯一走進她心裏的多年好友,大部分是因為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倒不是她性格內向孤僻,相反,她很外向,只要她願意和誰都能聊得開。
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單位,哪怕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她也可以馬上适應,她認識的人很多,泛泛之交稱得上朋友的也很多,但能稱得上知心好友的卻唯有發小一人。
她到這裏後,對長輩恭敬孝順,對大臣、宮侍愛護有加,哪怕對初次見面的步千雪也客氣有禮,但能真正走進她心裏的屈指可數,大概就像她發的那樣,她就是個看似好相處,實則外熱內冷的人吧。
步千雪很想提一個要求,但直系領導都表态了,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得随大流,“陛下的肯定已是對微臣最好的獎賞,微臣已無所求”,被步千雪聲音拉回現實的石忞看到了她內心的想法。
“既然這樣,那就各賞銀一百兩,賜休沐兩天,從明天開始,你們回去好好休息吧”只有當過下屬才能知道怎麽當好一個領導。
領導不一定要文武雙全,但一定要有擔當、有信念,賞罰分明,很簡單,但做起來很難。有擔當,要做到出了事敢第一時間站出來承擔責任,而不是甩鍋給下屬背。有信念,才能不迷失方向,才能帶領大家一起努力。
賞罰分明雖然只有四個字,但真正貫徹落實,卻沒有那麽簡單,因為是人都會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私心,根本做不到絕對的賞罰分明。
“謝陛下賞賜,臣等告退”顏一諾、步千雪接過宮侍遞過來用荷包裝着的十錠銀子,行禮離開。
步千雪沒想到會這麽快就離開,既不舍又無奈,臉上的失望一覽無餘,即使再磨蹭,也還是得離開。
石忞原本已經安排好晚宴,臨時改變主意,是因為她們的家人恐早已翹首以盼,一路風塵仆仆,她們也需要休息。
從頭到尾站在最後面被押着的畢冶,一臉痛苦,從小到大他就沒跪過誰,現在膝蓋已經痛的受不了。
在石忞的示意下,畢冶被押着跪在了第一代長河侯畫像面前,凡秋則在一邊念着他犯下的種種罪行,每一條都像一塊磚把他壓低了一點。
日晨閣是供奉華國開國功臣的地方,共二十八位,牌位居中按爵位高低順序排列,畫像挂于兩側,長年供奉不斷,是整個華國衆多文武大臣向往的地方。
華高祖出身士族,很善于總結前人經驗,在總結前兩朝興衰的經驗上,決定不像神朝那樣吝啬賞賜,只封了一只手不到的功臣,也不像渠朝那樣“兔死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封了二十個轉頭又殺了十八個。
而是根據他們的功勞論功行賞,從最高的親王爵到最低的伯爵都有,一共封了二十八位,而且全是世襲罔替的世爵,不像恩封是降爵,即每繼承一代就降一級。
畢冶突然發了瘋似的大喊“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念了,本…我都是被王沛銘蠱惑的,是他慫恿的我,陛下,你要明察啊!”他掙紮着想爬過去向陛下求情,可惜只挪動了幾步就被內禁軍按在了地上。
“繼續念”石忞直接無視,被打斷的凡秋得到命令又開始繼續念,她不知道畢冶是什麽心情,但她念完每一條,心情都很沉重,最困難的時候陛下為了錢幾乎徹夜難眠,而畢冶這個勳貴卻在做着這些喪盡天良的事,要她是他早就一頭撞死了,那還有臉面跪在先祖的面前。
“我身為一縣之侯,貪點怎麽了?啊?他王沛銘都能貪那麽多,我貪點就不行嗎?啊?”被押着的畢冶吼得歇斯底裏,然後大笑,“我不會愧對她的,永遠都不會,要不是她我就不會有這個爵位,沒有這個爵位,我就不會有那麽多特權,沒有特權,就算我想貪也貪不了,都怪她”。
雖然被押着,但情緒激動的畢冶瘋了似的想把祖先的畫像撕下來,還好內禁軍武力過硬,讓他像條将死之魚一樣只能幹掙紮。
凡秋和殿內随侍的宮侍、內禁軍都被畢冶的話震驚了,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麽無恥之人!
石忞也被震驚了,第一次遇到這麽嚣張的罪臣,她想大聲怒斥,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因為她想起了《了不起的蓋茨比》裏“每當你想開口批評別人時,千萬別忘了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備你的優越條件。”,他已無藥可救!
之所以押他來這裏也是為了讓他忏悔愧疚,畢竟畢冶沒有殺人,若他誠心忏悔,看在他先祖的面上,她可以考慮網開一面,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了,“傳朕旨意,原長河侯畢冶,圈占土地,強買強賣,橫征暴斂,弄得整個長河縣民不聊生,革去爵位,壓入大牢,秋後問斬。原鴻順省省首王沛銘按律從嚴處理”。
石忞的聲音從未有過的乏力,覺得比批了一天奏疏還累,她并非嗜殺之人,所以能不殺,她都會盡量不殺,可事事總是不能完全順人意。
凡秋看着陛下轉身離開時,略顯落寞的背影也輕輕的嘆了口氣,自陛下登基以來,這是第一次殺忠臣之後,她可以想象得到陛下內心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