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阮玉嬌一直都在專心繡花,要先把衣服上刮破的牡丹花補全, 所以沒留意老太太去了哪裏, 直到老太太從地裏回來“哎呦”了一聲,她才聽到動靜,急忙跑了出來。
看到老太太戴着草帽彎腰放鋤頭的樣子, 阮玉嬌吃了一驚, 忙上前扶起她, 問道:“奶奶你怎麽去地裏了?我還以為你在莊奶奶那屋和她聊天呢!”
老太太擺手笑笑, “家裏也沒啥事兒,這不咱分了一畝地嗎?我就想着去地裏收拾收拾,看顧好莊稼。”她揉着腰來回扭了扭,無奈道,“真是許久沒去地裏了,這才多少活兒,放在以前我連着幹一天也不咋地,這可真是老了。”
阮玉嬌責備道:“感覺累了就該早點回來, 哪有硬挺着幹活兒的?下回可不許這樣了, 我都說了是要讓你們享福的,哪能讓你再天天幹活兒呢?咱們地裏那些活兒, 等我想想,總之你是不許再去了。”
老太太驚訝了一下,“那哪成?”她看孫女又要變臉,忙改口道,“我知道了, 你也是的,我才将将五十歲,又不是老得啥也幹不了,用不着這麽緊張,你看哪家老人才五十就啥也不幹的?”
這還真有,阮玉嬌直接就找出來一個,“我太奶奶啊!我太奶奶不是打從您進門開始就一直使喚您幹活兒了嗎?您啊,就是不會享受,您得跟我太奶奶學學,她不管別的方面咋樣,這方面還真挺好,晚年就全是享福了。”她一邊扶老太太往屋裏走,一邊勸道,“雖說咱農戶人家就離不開地,可咱家三個人都不适合打理莊稼,那地啊就租給別人吧,咱們留下夠自家吃的就行了,不受那累。地裏損失的那點錢,我多做幾件衣裳就全回來了,萬一以後不行了,再把地收回來也不遲,您說對不對?”
阮玉嬌重生後正在一步一個腳印的往高處走,說話做事也越來越自信,如今脫離了那個家,可以自己當家,對事物的安排就更有想法了。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奶奶過上好日子,之前連割豬草都不讓奶奶自己幹,若是搬出來反而要讓奶奶去地裏幹農活兒,那她寧願過以前那樣的日子。
兩人說着話就進了屋,莊婆婆已經聽見她們的對話了,笑道:“妹子你就聽嬌嬌的吧,不然她心裏惦記也做不好自己的事兒。”
阮玉嬌見莊婆婆嘴唇有些幹,就知道她是不想打擾自己,大半天沒喝水了,忙倒了水遞過去,說道:“莊奶奶您還說別人呢,您自己還不是一樣,有事兒咋不叫我呢?就幾步路的事兒,我過來幾趟也不耽誤啥,您看您渴着多難受。”
兩位老太太眼看阮玉嬌有些自責,忙說往後都聽她的。其實阮玉嬌也知道在農家讓老太太坐享清福是極少見的事兒,尤其是家裏人啥活兒不幹,把地租出去給別人的,那都是只有地多的富戶人家才幹的事兒。可她覺得她們家情況特殊,她力氣小根本幹不了農活兒,也不喜歡幹,而她其實能想辦法掙到錢,比在地裏刨食兒輕松多了,那為什麽不能享受呢?
總之她覺得人生無常,誰也不能預知到自己哪一天突然就沒了,那就該活一天享受一天,免得到死的那一刻還遺憾得不甘心閉眼。
她知道老太太擔心地裏,且這田地耽誤一天也讓人心疼,所以中午剛吃完飯就出門找人去了。她在村裏雖然跟誰都能說上話了,但比較熟悉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豬肉張家的葉氏,一個是阮家鄰居李邱氏。豬肉張忙着賣肉,不喜歡種地,倒是李邱氏家裏一直把地種得很好,而且他們兩家的地還挨着,幹起活兒來也方便。
阮玉嬌路過阮家門口的時候,小壯看見她,驚喜地跑出來抱住了她,“姐姐!姐姐!你是來找我玩的嗎?”
阮玉嬌笑了笑剛要說話,就聽到院裏傳來一道刺耳的聲音,“喲,這不是莊婆婆的孫女嗎?跑我家來幹啥來了?這兒可沒你的親戚啊,別以為小壯叫兩聲‘姐姐’就真是你弟弟了!”
阮香蘭慢慢走到門口,不屑地看着阮玉嬌,口中說道:“小壯快回來,她可不是咱家人了,而且她還背着二百兩的債呢,小心她沒錢賠偷偷把你賣了!”
小壯板起小臉回身就推了她一把,“呸!你個黑心肝的小蹄子!你當我好騙呢?就是你個爛心爛肺的東西要賣我姐姐,賣不成就把二丫給賣了,你才該離我遠點,我怕你把我賣了呢!”
阮香蘭冷不丁被推倒在地,手掌都擦破了,張嘴就罵,“你個臭小子居然敢打我?你真是無法無天了!”
小壯雙手叉腰,比她聲音還大,“無法無天咋了?爹娘說這個家以後遲早是我的,我說了算,你不聽話我就把你趕出去,你以後嫁人也別想找我給你撐腰,呸!”
阮玉嬌本來是想教訓小壯說髒話的,可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見小壯看過來那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忙忍住笑,拉過他說道:“你跟哪兒學的那些話?往後可不能罵什麽‘小蹄子’,太難聽了,咱們跟人講道理就行,不用連罵帶打的知道嗎?不然你有理都變成你沒理了。”
小壯聽話地點點頭,“我記住了姐姐,我聽我娘說的那些話,那我以後不跟她學了,姐姐我厲不厲害?我能保護你的,你陪我玩好不好?你搬走了,我在家可沒意思了!”
阮玉嬌笑道:“等姐姐以後有空的時候再來找你玩,如今姐姐剛搬出去,還要修房子,想辦法掙錢,實在沒空呢,你乖一點先自己玩吧。”
他們姐弟倆親親熱熱,差點沒把阮香蘭的鼻子給氣歪了!阮香蘭爬起來還想說什麽,突然看到隔壁李家的大門打開了,她咬咬唇,害怕小壯再說她把人賣了的事兒,忙低聲警告道:“你們倆少得意,記得奶奶的話,家醜不可外揚!要是你們把家裏的事兒傳到外面去,小心奶奶再也不喜歡你們!”
阮香蘭擺出一副不跟他們計較的樣子,冷哼一聲回屋去了。其實她心裏都恨死了,自從分家以後,她不止要做飯、刷碗、洗衣服、收拾家,還要下地幹活兒,打豬草喂豬,阮金多夫妻倆除了下地幹活兒啥也不幹,真是把閨女當牲口使呢!偏偏她因着設套賣姐姐的事兒被家裏抓住了把柄,如今她再嘴甜也讨不到好了,幹得比誰都多,卻一個好臉色都得不到,感覺每天都看不到希望。
只是在阮玉嬌手上吃過幾次虧,她如今也不敢輕舉妄動了,人家還捏着她的把柄呢,弄不好恐怕連秀才娘子都做不成了,她決定出嫁前還是小心一點,什麽多餘的事兒都別做,叫張母和張耀祖滿意才是最重要的。想到張耀祖馬上就要放假回家了,阮香蘭立馬就把外頭那對姐弟抛到了腦後,琢磨怎麽跟張耀祖培養感情去了。
門外的阮玉嬌看到李邱氏正好出來了,便推了推小壯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李嬸子說點事兒。”
“哦。”小壯不甘不願地看了李邱氏一眼,垂下頭跑後院去了。
李邱氏愣了下,納悶道:“嬌嬌你是來找我的?”
阮玉嬌笑着點點頭,上前道:“嬸子,我家不是分了一畝地嗎?你看我家也沒人适合看顧,今兒我奶奶幹了大半天活兒累夠嗆呢。我想着把這一畝地租出去,你看你家要不要?”
李邱氏張了張嘴,很有些回不過神來,不敢相信地問:“你家就一畝地,你還要租出來?這……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不是咱們比較熟嗎?地也挨在一起,我就想着先來問問你,你要是不想要,我就再去問別人。”
“要!當然要!來來來,你進院子裏說來。”老太太那一畝地可肥着呢,擱誰誰不要啊!李邱氏怕被人聽見搶了去,急忙把阮玉嬌拉進了院子。
到李家把這事兒一說,李家全都願意,李邱氏的婆婆還高高興興地給阮玉嬌沖了一碗糖水。她家小子多,而且不像阮家那麽溺愛孩子,半大的小夥子全都下地幹活,多一畝地也不費啥力氣,關鍵那畝地收成好,除了給阮玉嬌的和交的稅,他們還能餘下不少呢。
雙方都願意的事兒,商量起來就格外痛快,最後說好了把那一畝地租給李家一年,李家給她四成的收成。這真的是很低的租子了,畢竟那畝地肥沃産量多,李家得六成算是不少了,在別處租田地至少也得交五成呢。
事情談妥後,李家人高高興興地把阮玉嬌送出了門,然後到地裏幹活兒的時候就直接把挨着的那畝地也算在內了。這下阮家人可不幹了,劉氏沖過來指着李邱氏罵道:“你幹啥呢你?咋跑我家地裏來了?想偷莊稼還是糟蹋莊稼?”
李邱氏不樂意道:“你嘴咋這麽髒呢?這地是你家的嗎?這是你婆婆的!剛剛你婆婆已經把這畝地租給我了,咋地?往後一年裏這就是我家的地,該走的是你,你上我家地糟蹋莊稼來啦?趕緊走!”
“啥?租給你?”劉氏瞪大了眼睛,腦子都不會轉了。
其他人也全都吃驚的看過來,李家老太太被人問起,笑着解釋了一下,大家頓時誇起阮玉嬌孝順。這寧願少要六成的收成,也不肯讓阮老太太下地,誰家有這麽孝順的孩子啊!不過心裏頭又越發覺得阮玉嬌不會過日子,果真是嬌氣得很,這名字沒取錯。大家夥兒過日子糙慣了,突然出了這麽一家不幹活兒的,還真挺稀奇,這一下午衆人都在說道這事兒。還有人笑話大房和二房,這麽便宜的租子居然不租給自家人,果然分家的時候是鬧得不愉快了吧!
阮家幾人自然也是這麽想的,一聽阮香蘭說中午是阮玉嬌來找李家談的,他們就更是氣憤。牽涉自家利益,連二房兩口子都埋怨起阮玉嬌,覺得她肯定是記恨他們不幫忙賠那件衣裳,才故意找了他們的鄰居這麽氣他們。劉氏越想越不甘心,起身把鋤頭一扔,嘀咕道:“那死丫頭還真是忘了自己姓啥,不行,我找她去!”
旁人誰也沒攔,多少想看看劉氏去鬧騰的結果,若是有機會把那畝地拿回來,他們也能跟着撈好處不是?
劉氏氣沖沖地跑到莊婆婆家,破舊的大門根本就擋不住她,她一進院子就嚷嚷起來,“阮玉嬌!阮玉嬌你給我說來!娘啊,這死丫頭把你的地租給老李家了,你快管管她呀!”
兩位老太太正午睡呢,一下子被她的聲音驚醒,都給吓了一跳。阮玉嬌等兩位奶奶緩了緩,才冷下臉大步走出門口。
“嬸子,你這是叫喚啥呢?我家可不歡迎你,我們租自家的地也不關你的事,你還是打哪兒來回哪兒去,不然我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把你的醜事嚷嚷出去,你信不信?”
劉氏震驚地看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你竟敢這麽跟我說話?你活膩歪了你?”
“我看活膩歪的人是你,要不咱們去裏正叔那兒問問,你無故闖進我家是不是該算賊?這年頭遇見強盜得報官吧?”阮玉嬌摸起牆邊的掃帚就掃了過去,“還不走?等着我趕你呢?”
“你!你、你連娘都打,你天打雷劈!”
“呸!我娘早就下黃泉了,嬸子你再亂認親就不怕我娘來找你?回去跟阮大叔、阮二叔他們都說說,分家了就過好自己的日子,別老盯着別人家看。田地的事兒已經定下了,你們管不着也管不了,再來我家找麻煩,我就把你們做了什麽龌龊事兒全報給裏正叔!”阮玉嬌當真在她腿上打了兩下,她早就想這麽幹了,下得還是狠手,而且她确信決不會留下痕跡,就算劉氏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這都是她前世在員外府挨打和看人挨打時學到的精髓。
劉氏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最後跑出老遠罵了她幾句,還是灰溜溜的跑了。
阮玉嬌氣喘籲籲地放下掃帚,洗了把臉,回屋道:“她走了,別人應該也不會再來,放心吧。”
老太太和莊婆婆對視一眼,突然嘆了口氣,“嬌嬌啊,你這咋還動上手了?這、這要被人知道了,你不又多一條被婆家不喜的名聲了?誰家也不樂意娶個悍婦回去啊?”
阮玉嬌噗嗤一樂,“悍婦好啊,從前別人總同情我,說我是病秧子,悍婦起碼能證明我有本事啊。而且當個被人忌諱的悍婦挺好的,名聲算什麽?自個兒活得痛快才是真的。兩位奶奶,你們就別擔心了,我如今天天高興着呢。”
“行吧,你高興就成。”兩位老太太也是無奈,總覺得這孫女和她們期望的溫柔賢淑越來越遠了呢?可看她這麽高興也沒人再說啥,她們年輕時都吃夠苦了,如果沒有被生活所迫,她們真希望阮玉嬌能一直這麽随心所欲的活下去,畢竟,那其實就是她們都想要成為的樣子。
劉氏跑走之後果然沒人再來打擾,本來他們就忌諱莊婆婆的倒黴命,生怕離近了沾上晦氣,如今看劉氏铩羽而歸,自然不會再讨那個沒趣。至于劉氏吵吵說阮玉嬌打她了,所有聽見的人都呵呵一樂,覺得這劉氏是越活越回去了。從前編排阮玉嬌好吃懶做還多少能蒙人,如今她竟然為了壞阮玉嬌名聲開始胡說八道了。就阮玉嬌那性情、那力氣,能打得了劉氏?不被劉氏打就不錯了吧?!
劉氏看沒人信她,添油加醋地又說了一大堆,可越說越招人煩,越聽越假,最後連阮金多都不相信她叫她閉嘴,氣得她差點沒吐血,把氣全撒在阮香蘭身上了,掐得阮香蘭哭了半宿。
這時阮香蘭才開始後悔,她幹什麽沒事兒找事兒去算計阮玉嬌啊?阮玉嬌沒算計成還把阮春蘭給賣了。如今可好,那兩個都脫離阮家了,一個吃肉租地不幹活兒,一個跟了個明顯不會磋磨人的漢子,只有她,像掉進了地獄一般,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她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硬吞下這個苦果。
因着在家受了委屈,阮香蘭越發期待起張耀祖回家的日子。左盼右盼,三日之後,總算被她給盼到了。她好不容易才裝着生病從地裏跑回家,趕緊就換了身衣裳給自己打扮一番,匆匆忙忙地跑張家去了。怕人家說什麽閑話,她還特地帶了幾個雞蛋,想着就說張耀祖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兩天,拿雞蛋給他補補。
張耀祖難得回家,張老爹和張母都沒出門,就在拉着他說話呢。張耀祖還有個妹妹,叫張曉蓮,聽見敲門聲出來一看,頓時撇撇嘴,說道:“你還要不要臉了?我哥一回來就趕緊貼上來了,從前你姐跟我哥定親的時候,可是一年都見不着幾次面的,你咋這麽不知羞呢?”
阮香蘭臉色一變,不樂意地道:“我是你未來嫂子,來看看你哥咋了?你這話是不願意讓我來了?你安的啥心?還想霸占你哥咋地?”
就算是親兄妹,長大了也是有男女之別的,這話把張曉蓮氣得臉色發青,指着她就罵:“你不要臉!你就是不要臉!你這樣叫人說閑話,往後娶了你進門,人家還以為我老張家家風不正呢!你自己壞也就算了,不要連累我張家人。”
阮香蘭在家受一肚子氣,對她可不願意慣着,當即就道:“我嫁過來就是張家人,倒是你,等你嫁出去以後指不定是誰家的人呢,張家的事兒你管得着嗎?”
兩人的争吵聲越來越大,張耀祖和他爹娘都出來了。張耀祖看到阮香蘭又黑了一些的樣子,直接就愣住了,随後看見她們兩人鬥雞眼似的,頭疼道:“怎麽了這是?怎麽堵在門口?”
阮香蘭表情一變,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說道:“我聽說你回來了,就過來給你送幾個雞蛋,想給你補補身子,誰知道曉蓮不讓我進去還罵我不要臉……”說着說着她的表情就委屈起來,低着頭好像受了欺負似的。
張曉蓮指着她怒道:“哥你別聽她瞎說!她剛才還說她以後是張家的人,我是潑出去的水,說我不配管張家事兒呢!你說說哪有她這樣的?我罵她不要臉有錯嗎?以前阮玉嬌都沒這樣過。”
“曉蓮!好端端的提別人幹什麽?”張母看了兒子一眼,本來想趕走阮香蘭,想了想,怕兒子還惦記那阮玉嬌,頓覺還不如給阮香蘭一些機會呢,便淡淡道,“香蘭也是有心了,耀祖,你難得見香蘭一面,跟她出去走走吧,說說話啥的。”
“啥?娘你咋想的?她這種人你還真能看得上啊?我看她還不如阮玉嬌呢,起碼阮玉嬌沒罵過我!”張曉蓮其實對她們姐妹都不喜歡,可她如今更讨厭跟她嗆聲的阮香蘭了。
張母把她扯到一邊,推推兒子叮囑道:“早點回來啊,在書院挺累的了,回家多歇歇。”
張耀祖也怕妹妹再吵起來,索性就點點頭跟阮香蘭出了門。
阮香蘭心裏激動萬分,在張耀祖身後快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然後追上去略帶羞澀地跟在張耀祖身邊,只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她甚至有些害怕旁邊的張耀祖能聽到她有如擂鼓的心跳聲。可她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張耀祖說話,偷偷擡頭一看,張耀祖竟然看都沒看她一眼,一直目視前方漫不經心地走着。
她忍不住輕咳一聲,用柔嫩的嗓音道:“張大哥,在書院裏讀書辛苦嗎?會不會很累?”
“嗯。”
“張大哥有和同窗結伴一起玩嗎?在鎮上住着是不是比村裏舒服多了?”
“嗯,還好。”
“張大哥書讀得咋樣了?考秀才有把握嗎?”
“有。”
不管阮香蘭找什麽話題,張耀祖始終都是無可無不可地随便應一聲,好像根本沒仔細聽她說什麽一般。張耀祖每個月只有兩天是在家休息,其餘時間都住在鎮上的書院,而阮香蘭這次出來還是偷跑出來的,明天就不一定能成功了。錯過這次相處,說不定就要等到下個月才能再見面,而且倒是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相處呢。
想到家裏人總捏着她的把柄叫她束手束腳,若是她能牢牢抓住張耀祖的心,就什麽都不用怕了吧?畢竟只要張耀祖喜歡她,她将來一定就是秀才娘子,到時候全村人都得羨慕她,就算她做過的事兒被爆出來,相信張耀祖也會站在她這邊的。這樣想着,阮香蘭就下定了決心,既然李冬梅說男人抱上媳婦就知道媳婦的好了,那她……就先讓張耀祖知道她的好吧!
阮香蘭扯了扯張耀祖的衣袖,仰頭笑道:“張大哥,我走得有些累了,我們去那邊坐一會兒吧。”
張耀祖心裏有些煩,可回家也是無聊,又不好把她一個人丢在這兒,只好跟她一起去邊上的草垛後面坐下。
阮香蘭在心裏給自己鼓了鼓勁兒,看張耀祖還是沒什麽反應的樣子,突然側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就死死抱住他一邊胳膊低頭道:“張大哥,我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張耀祖瞪大了眼,吃驚地低下頭,正好看到她嬌羞的樣子。女孩子軟軟的身子緊緊靠着他,還有剛剛那軟軟的嘴唇,讓他忍不住心跳有些加快。雖然他在鎮上見過不少好看的姑娘,連定親都是第二次定了,可這真的是他頭一次挨姑娘這麽近,還……還被親了一口!
張耀祖想要把胳膊拿出來,有些別扭地道:“阮三姑娘……”
“叫我香蘭,張大哥,我想要你叫我的名字。”阮香蘭既然走出了第一步,那就幹脆豁出去了。她想着李冬梅的話,抱着張耀祖的雙臂更用力了些,正好将他的胳膊壓在了自己的胸口。
感受到那份柔軟,張耀祖暗吸了一口氣,臉都有些紅了,想要叫阮香蘭守禮一些,可是這份從未體驗過的美好讓他有些舍不得。他擡頭望四周掃了一眼,發現這裏根本沒有人,而且草垛子擋着他們,即使有人來了也不會一下子看到他們。于是他就膽子大了一些,伸手将阮香蘭緊緊抱住,貼着她的臉,輕聲喚她,“香蘭……”
阮香蘭激動壞了!也緊緊回抱他的腰,心想李冬梅果然沒騙她,用這一招真的打動張耀祖了!她還記得張耀祖一個月才回來兩天的事兒,猶豫了一下,不願意錯過這次機會,便試探着慢慢轉頭,嘴唇擦過張耀祖的臉頰,又不好意思地縮了一下,嬌羞地看着他。
張耀祖咽了下口水,盯着她殷紅的嘴唇,情不自禁地親了下去。
兩人都是第一次這麽親密地接觸別人,既新奇又激動,親到一起感受那種美妙的滋味都舍不得分開,連有人過來的動靜都沒聽見。
阮玉嬌覺得自己也是倒黴,本來只是想走近路早點回家,怎麽就看見了這麽傷眼睛的一幕?她提着剛撈到的魚,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這兩人閉着眼睛沉醉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她想了想,既然人家光天化日在外頭都不害怕,她一個路過的有啥好避忌的?于是她直接就按原路走了過去,這走進了自然聲音就大了,一下子就驚醒了那對難分難舍的人。
張耀祖猛然推開阮香蘭,臉色都變了,就怕村裏傳出什麽會影響他的前程。可擡頭看見是阮玉嬌,他不但沒覺得好一些,反而更加尴尬,下意識站起來道:“嬌嬌……”
阮玉嬌眉頭一皺,理也沒理他,徑自越過她們往前走。
阮香蘭又羞又氣,見剛剛還抱着她親的男人此時只盯着阮玉嬌看,更是在難堪之餘怒火中燒,她站起身就喊道:“阮玉嬌你站住!那麽多路你不走,幹啥非要從這兒走?你是不是知道張大哥在這兒故意來找他的?”
張耀祖有些不喜阮香蘭這潑辣的樣子,但一聽這話又莫名生出些期盼來,阮玉嬌真是來找他的嗎?
阮玉嬌停下腳步,回頭冷笑一聲,“你是不是眼瞎?我去河邊撈魚,回家自然走這條路最近,我之前從這兒去河邊的時候可沒看見你們,難道我能預知你們會來不成?再說你惦記着當香饽饽的東西,別人不一定稀罕,別總覺得誰都盯着你的東西,興許你白給別人,人家都不要!”
張耀祖和阮香蘭臉色都變了又變,完全沒想到阮玉嬌會這麽不留情面地損他們,甚至把張耀祖說成是一文不值沒人稀罕的東西,以張耀祖的傲氣,這次是徹底斷了對阮玉嬌的念想,只覺這個姑娘太不識好歹,他倒要看看她将來能嫁個什麽人物,稀罕個什麽樣子的。
阮玉嬌沒興趣跟他們多說,損了他們一頓就快步離開了,至于阮香蘭在後面喊着叫她不許說出去,呵,當他們是什麽重要人物呢,還值得她特地去說?她根本從來就沒在乎過他們,是他們兩個每次都要把她牽扯進去,弄得好像三人糾纏不清似的。如今看那兩人背着人做出這種事,估計是終于定下心了吧,那她也能安心了,終于不用再被張耀祖那個惡心的人膈應了。
回家以後阮玉嬌一句也沒提,怕把老太太氣着。而張耀祖和阮香蘭也沒了繼續的興致,各自回家了。阮香蘭心裏又給阮玉嬌記了一筆,本來好好的氣氛硬是被阮玉嬌給破壞了,害得他們第一次親密就沒個好結尾,晦氣!她唯一慶幸的就是家裏人都還沒回來,她明天可以再找個借口去找張耀祖,機會難得,她一定要把張耀祖的心抓住!
晚上阮玉嬌炖了魚,兩條一斤多的魚,魚香味兒很濃,在院子裏都能聞見,兩個老太太都誇她手藝好。
三人正準備吃,忽然聽見外面有人喊,“莊婆婆,你在家嗎?”
阮玉嬌了阮老太太都是一愣,因為這裏真的極少有人來,而莊婆婆卻直接沉了臉,冷哼一聲,對外喊道:“滾出去!我家不歡迎你!”
阮玉嬌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動怒的樣子,不禁怔了怔,輕聲問:“莊奶奶,要我出去趕走他們嗎?”
誰知外面的人一點都不客氣,還沒等莊婆婆回話就直接走了進來。一共來了三個人,兩個男人和一個婦人,剛剛就是那位婦人問的話。
婦人眼睛往桌子上一掃,揚眉笑道:“喲,一陣子沒見,莊婆婆這日子也過得好了啊,這魚炖得可真香!”
她旁邊挨着的男人拘謹地打了個招呼,沒多說話,倒是另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淡笑着道:“莊婆婆別生氣,我們聽說您摔傷了,特地過來看望您的。您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我們兄弟倆一定幫忙。”
莊婆婆冷笑道:“我摔傷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難為你們過了這麽久還記得。姓許的,我一輩子見過的人比你們吃的鹽都多,別跟我這兒裝好人,我跟你們許家半點關系都沒有,趕緊給我滾,別等着我趕你們,到時候誰都不好看。”
婦人板起臉不高興地道:“你咋這麽說話呢?三弟,你看看,我就說不來吧?來一趟還不知道會不會沾上晦氣,真是的,好心沒好報。”
那位書生倒還是笑眯眯的,對阮老太太和阮玉嬌拱了拱手,道:“想必二位一定是阮家老太太和阮姑娘了?多謝二位幫忙照顧莊婆婆,我……”
“滾!嬌嬌是我孫女!照顧我用你感謝?你們覺着來我這兒晦氣,我還覺得你們家晦氣呢!你們害死我女兒又害死我外孫,幹啥?聽說我有了孫女又要來害我孫女是咋地?趕緊滾!”莊婆婆一把将筷子丢到他們臉上,暴躁地指着他們罵。
阮玉嬌忙站到她身邊給她順氣,生怕她氣着了。
書生皺了皺眉,說道:“莊婆婆,當年大娘過世是她身體不好,可不是我們許家誰害了她。您為了給她治病也算是傾家蕩産,仍舊留不住她,這也不能怪誰不是?至于大哥去當兵的事兒,戰場上刀槍無眼,大哥不走運沒能回來,可咱們村去了十八個人,總共才回來了兩個啊,這戰場上的事如何能怪到許家頭上呢?”
阮玉嬌這才明白,原來這是莊婆婆的女兒嫁去的那戶人家,她記得莊婆婆只有一個外孫,那這兩兄弟定然就是那家再娶之後才生的了,看那婦人明顯不願意過來,這書生卻口口聲聲的大道理,看着,好像是來做做樣子的吧?
莊婆婆被他們氣得渾身哆嗦,想到已經過世的女兒和外孫就紅了眼睛,“你們還敢站在我面前大言不慚?我閨女若不是被你家磋磨,咋會熬壞了身子?我好好的外孫,要不是你家不肯出銀子,他咋會上戰場?!”
“當時家裏确實拿不出銀子……”
“你放屁!你家有銀子給二兒子交,有銀子供三兒子讀書,就是沒銀子管大兒子!你們全是一家人,只有我外孫是外人是不是?我用不着你們假好心,我看不見你們才能長命百歲!你們滾不滾?再不滾就被怪我砸破你們的頭!”
阮玉嬌見她激動得厲害,忙擋到她身前,皺眉看着那三人道:“我奶奶已經說了,不歡迎你們來。想要好名聲到別處去,別來拿我家的人作伐子,不然,我總有辦法叫你們的好名聲臭大街。想必鎮上的人對你們為什麽放棄大哥會很感興趣吧?”
三人沒想到看着嬌弱漂亮的阮玉嬌說話這麽沖,那婦人立馬罵道:“你算什麽東西啊你?不過就是個過繼來的病秧子,跟這兒裝什麽主人呢?”
“你也知道我過繼過來了?那我自然是這家的人,你們又是什麽東西,以什麽身份站在這裏的呢?”她直直地看向那個書生,“莫非你想多一個欺壓老弱婦孺的名聲?我不介意去給你宣揚宣揚,我在錦繡坊這麽久,确實還是認識一些人的。”
書生臉色微變,他是想要個好名聲,特別是大哥出事後難免有一些閑話,他就一直很在意這些,刻意做些好事給大家看。這次書院放假,他回來聽說莊婆婆摔斷了骨頭,就說家裏人不該不管不問,到底從前也是親家,好歹上門關心一下,讓人知道他們許家是有情有義的。可他失策在忽略了阮玉嬌這個人,此時一聽阮玉嬌在鎮上有認識人,他便知道這裏以後是來不成了。
不管阮玉嬌去鎮上說的是真是假,肯定會影響他的名聲的,萬一到時候書院的先生對他有意見,那對他的前途影響是很大的。
書生權衡利弊,連忙阻止了婦人再次開口,拱手道:“是我們唐突了,不過我們沒有惡意,真的只是想來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既然阮姑娘把莊婆婆照顧得很好,那我們也就放心了。不打擾你們用飯,我們這就離開。”
書生說完就帶着二哥、二嫂走了,許家老二也許還有幾分良知,從頭到尾都低着頭沒怎麽說話,一副羞愧的樣子。可有時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傷害,他既然當初沒有阻止許老大上戰場,後來也沒有對莊婆婆施以援手,那他此時的羞愧就十分可笑,這種懦夫大概也只能這樣沉默一輩子了。
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