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6 生離還是死別

“唉……”

坐在書桌後面的人嘆了口氣，聞意坐在沙發上，聽到白淩巨大的嘆氣聲，她的視線從書上移開，看白淩眉頭緊皺，唉聲嘆氣，她搖着頭笑笑，又把視線放回書上。

白淩仔細盯着文檔，邊看邊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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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後。

‘小雨，我回來了……’

旁邊的中年婦人試探的問：‘你是……’

譚和朝着婦人施了一禮：‘這位大嫂，不知道先前住在這裏的常雨姑娘，現下在何處？’

那婦人一臉狐疑：‘你是常姑娘的什麽人？’

譚和又施一禮：‘我是她未婚夫婿，先前北邊打仗，一直不能來尋她，如今終于太平了些，我來接她。’

那中年婦人搖搖頭：‘常姑娘嫁了人，跟着男人走了。’

‘這不可能！’

老婦人嘆口氣：‘年輕人，老婆子騙你做甚，我是十三年前搬來的，那時你就不在這裏了吧？我還記得那年常姑娘剛十五，你算算，如今她已是快三十歲的婦人了，再過個兩年，恐怕孫子都要有了。她也同老婆子說過，有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未婚夫，在她十三歲那年去服徭役了，便再沒回來過，她是不想嫁，可這女子的命，哪由得自己做主？常姑娘是八年前嫁的，她娘用死逼她嫁的……’

‘小雨她……終于還是沒能等下去嗎……’

老婦人端來一碗水，勸他：‘你也成家吧，常姑娘說了，你若是能回來，讓老婆子轉告你，娶個好姑娘，生兒育女，平安一生，是她的心願。’

‘她的心願……她的心願……’他突然仰天長笑：‘譚和啊譚和，是你負小雨在先，就算她另嫁他人，你也怪不得她！怪不得她！’

他跌跌撞撞出門去，沒有看到身後老婦人偷偷擦眼淚。

在門外，他又看見了十五年前在常雨家門口借水喝的中年僧人，如今他已顯老态。他無助的看着僧人：‘爹娘死了，小雨走了，我又該往哪去？該往哪去？’

那僧人看他一眼，緩緩開口：‘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不如同我去了吧。’

他點點頭：‘好，大師，你帶我去了吧。’

他離開後，身後的門開了，那老婦人拎着個籃子，一路往屋後的小路走去，路的盡頭，一座無名的墳。

老婦人把籃子裏的東西放在墳前：‘小雨，老婆子來看你了，今天啊，你心裏念着的那個人回來了，我按着你教的，都跟他說了，你說，如果告訴了你的未婚夫婿真相，他會接受不了，恐怕一生都會愧疚在心裏，但是這樣子，他怕是一輩子都會恨你啊……’她又搖了搖頭：‘好歹……你可以放心了，他活着回來了，你放心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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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淩看到此處，忍不住搖搖頭：“意兒，你說，生離和死別到底哪個比較痛苦？”

聞意不理她，直到把這一句在書上做的筆記寫完，她才合上筆蓋，然後拿起放在一邊的書簽夾進書裏，換了一個舒服的坐姿：“你想聊聊嗎？”

白淩也把電腦往旁邊一推：“那就來聊聊吧，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覺得生離和死別哪個更痛苦呢？”

聞意眯着眼睛想了想：“都痛苦。”

白淩長嘆一口氣：“是啊，如果是生離，好歹還有個念想，卻是天長地久的煎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再見了又能說什麽做什麽，如果是死別，念想倒是斷了幹淨，只怕是心如槁木形如死灰，果然是都痛苦。”

聞意笑着歪頭看她：“你看，你早就想明白了，卻被‘更’字給障了目。這世上諸多苦楚，又哪能分個三六九等呢，于己是毀天滅地，于別人不過是一段閑話。苦或樂，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

白淩似乎想到什麽，不再說話，又把筆記本挪到眼前繼續看，聞意見她不欲多說，就拿過書繼續看起來。

“唉……”白淩在書桌後，更大聲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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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後。

譚和修成高僧，為城中落雲寺主持，道行無邊，法名遠揚。

後，當地有鄉紳欲修葺村落，工人卻總遭無妄之災，斷手折足者甚多，鄉紳疑心精怪為祟，便親赴城中寺廟，請主持往村中一觀，主持舊地重游，似心有所感，便往常雨舊屋一游，卻見有一股幽怨之氣萦繞其中不去，主持推門而進，見一女子魂魄游蕩其中，音容宛如當年。

‘小雨……’

那女子魂魄見高僧來到，慌不擇路下跪：‘法師原諒則個，我并非有意作祟，只是孤魂野鬼，投不了胎，又被困于這庭院之中，怕見生人，故而求山中精怪折其手足，以免他們靠近太甚，被我陰氣所傷。法師若憐憫，便請度我一度吧……’說罷叩頭不止。

高僧心中巨震，一時間當年之事湧上心頭，所有未解之惑盡皆透徹明了。

‘原來……如此……’

他記得師父曾經同自己說過，未嫁女子若早夭，便無法得享香火，也無法重入輪回，只能在人間游蕩，又因魂魄分離之故，在人間游蕩的時間越久，對過往的記憶就越模糊，直到記憶湮滅，最終便會化為厲鬼，為祟人間。

他終于明白，原來小雨從未背棄他們的誓言，為了讓他心無愧疚的活着，她寧願做那個被責怪的人。

他看着跪在地上惶惑無依，已經不認得自己的常雨，擡腳出門：‘姑娘，老衲……便度你一度吧……’

雲息村的村民很多年後都還記得，許多年前的一天，落雲寺的高僧盤坐于常家舊屋外，口中念念有詞，只聞香風陣陣起于屋中，盤旋不去，在那盤旋不散的精魂裏，高僧看見了常雨的記憶，看見了她如何執着的等待，如何耗盡思念，如何溘然長逝，那香氣在高僧周身萦繞許久，久久不散。

他看見了當年，她的魂魄眼睜睜看他離開常家廢屋，伸手想挽住卻穿過他的身體撲了空，鬼魂沒有眼淚，可她眼裏的悲傷漫溢如同深海。那時她還認得他，可他看不見她。這許多年後，他終于法力無邊，他看得見她，還認得她，可她已不記得他，歲月如塵埃消逝，除了一縷執念，她什麽也沒有留下。

人們驚嘆于高僧的法力無邊，卻不見他眼中有淚滑落。

再後來，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高僧氈衣芒鞋離開了落雲寺，人們都說，他終悟大道，雲游四方去了。

只有在落雲寺某個小小的禪房裏，小沙彌摸着頭問老僧人：‘太師父，師父去了哪裏？’

老僧人眯着眼睛：‘他求自己的道去了。’

小沙彌想着這兩天剛學的佛經裏的新詞：‘師父求什麽？求滅度？求涅磐？求能往生極樂？’

老僧人笑着摸摸小沙彌的頭：‘他求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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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淩仔細地把文檔從頭到尾看了兩遍，還是為結局深深地嘆息了一陣，然後打開聊天軟件，找到今聲。

008：男神啊，這個故事寫得很好了啊，文筆故事都不錯，就是太慘了點。

今聲：所以你覺得可以改編成劇本？沒有問題？

008：可以啊，我覺得可以。

今聲：聞意說你是中文系畢業，所以想找你把把關，沒有問題就好。

008：嗯，個別語句需要調整的，我用審閱模式改過了，等下發你郵箱，你查收就行。

今聲：多謝。

008：還是要說一句，感覺好玄幻，淩笙你居然就是今聲大大。

今聲：……明哲這個大嘴巴。

008：目瞪口呆.jpg 你怎麽知道是明哲說的不是意兒告訴我的。

今聲：聞意不是多話的人。

008：切，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意兒似的！你才認識她多久啊……

今聲：……傾蓋如故。

008：卧槽我要去死，誰也別攔我。

今聲：……？

008：你們才都是中文系畢業的。

今聲：……

008：會不會聊天啊？除了點點點還會別的不？

今聲：聞意好嗎？她在做什麽？

008：呸！不知道和女生聊天的時候最好不要提其他女生嘛？她在看書，能吃能睡，好得很，你們兩個到底怎麽回事，難道不是應該知道彼此的身份之後一見傾心以身相許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生活嗎？

今聲：什麽亂七八糟的……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008：(￣_,￣) 別裝了，我都知道了，明哲說你一定對意兒有歪心思。

今聲：是。

008：(⊙⊙) 居然不要臉的承認了。

今聲：所以我現在曲線救國來了。

008：（嚴肅臉）男神，我在二次元是很喜歡你啊，三次元也很欣賞你啊，不過不代表我會站在你這邊，無論如何我都是意兒這邊的。而且你跟我說沒用啊，你要跟她說啊。

今聲：我不敢。

008：你們怎麽都這麽慫啊？

今聲：你們？

008：沒╮(╯_╰)╭我就是覺得你應該主動一點。

今聲：雖然她不說，但我感覺得到，她很沒有安全感，所以總是和人保持距離，現在她好不容易接受我做朋友了，我不想給她壓力，我怕她又溜走了。

008：給她一點時間吧，偷偷跟你說，我覺得她對你不是沒感覺的，但你要多點耐心呀，多點愛心呀，意兒這麽好，值得你費盡心思。

今聲：完全同意。

008：孺子可教，加油加油！

今聲：嗯。

008：那先這麽着，拜拜！

淩笙關掉和白淩的聊天窗口，手在屏幕上滑動，看到她的□□頭像是灰色的，但半個小時前剛改了簽名：“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心裏一驚，眼睛被莫名刺痛。

他一向是不信鬼神的，此刻卻總覺得這句話兆頭極為不祥。

正心內忐忑，她的頭像居然亮起來，還不停閃爍，淩笙心裏剛才的不安瞬間消散。

夜來：淺淺劫說，你們劇社要做一個新劇？有後期了嗎？如果還沒有，我想毛遂自薦。

今聲：後期還沒有定，如果你想來，無上歡迎。可是……為什麽？

夜來：沒有為什麽。

今聲：是因為淺淺劫也是老人兒了？所以你才主動請纓？

夜來：你要刨根問底？

今聲：願聞其詳。

夜來：因為我不想別人做你的劇。

淩笙的手機直接從手裏滑到了地上，嘩啦一聲，屏幕碎了，他撿起來，從破碎的屏幕裏看着她發來的這句話，反複看了好幾遍，然後慢慢打了兩個字：真的？

夜來：假的。白淩說劇本很好。

淩笙看着手裏屏幕碎掉的手機，忍不住長嘆一聲。

今聲：好，我跟社裏說，請你做外援。作為交換，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買個手機？

夜來：不做了。

今聲：我自己去。

今聲：夜姑娘，把你的簽名改一改好嗎？

夜來：幹卿何事？

今聲：你還在生氣？

從上次自己幫她在衆人面前擦了腳踝，她就一直躲着自己，飯也沒吃奪過包就跑，接下來幾天連施工現場都不來了。

夜來：沒有。

今聲：那是……還在害羞？

夜來：淩笙~~~

今聲：什麽？

夜來：滾！

淩笙看到這裏，忍不住笑起來，她終于越來越鮮活生動，他甚至能想象她在屏幕對面臉上一抹紅暈的樣子。

聞意狠狠地把手機摔在沙發上，手機彈了兩下，又彈到地毯上。

白淩看着她臉上飛起紅霞的樣子，走過去把她的手機撿起來，然後惺惺作态地撫摸：“小小意啊，不要生你主子的氣啊，你主子剛被人撩撥了，正在用怒氣掩蓋羞惱……”

聞意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一把奪過手機：“你去睡覺！”

白淩卻一反平時嘻嘻哈哈的樣子，在聞意身邊坐下來，然後認真地看着她開口：“意兒，不要欺騙自己的心。”

聞意別過頭：“我沒有。”

白淩不顧她的抗拒把她的頭掰正朝向自己：“意兒，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對淩笙沒有任何想法，那我支持你對丫冷酷到底，直接讓他的心碎到太平洋裏去，但是意兒，如果你心裏也有他，為什麽不給他一個機會呢？也許會是個美好故事的開端呢？”

聞意搖搖頭：“我不需要。”

白淩看着她，眼裏是濃濃的憐惜：“我和你認識快八年了，其實我比你大，可這八年幾乎都是你在照顧我，你背着靓靓的崇拜，背着院長的希望，背着幫方軻分擔責任的負擔，你不會累嗎？也許，說不定，就是老天不忍再看你孤軍奮鬥，所以派淩笙來和你一起并肩作戰了呢？”

聞意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眼神裏慢慢地有細碎的冰鋒：“靓靓、院長、方軻、孤兒院，他們是我生存的意義，我怎麽會累？阿淩，我從來不是公主，也不會做灰姑娘的夢，我承認，我現在對他是有好感，那也只是一時沖動，他那樣的人，我招惹不起。并肩作戰？說句不好聽的，王子從小學的是鋼琴、書法、陽春白雪，而我學的是看人臉色掙紮求存，這樣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怎麽可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白淩握住她的手：“意兒別說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提這個。我只是覺得他人很好，看起來對你也是認真，所以不想你錯過，以後我不會再提了。”

聞意反握住她的手：“是我語氣太沖……”，她擡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這世間人事本來就是冰涼，更何況我和他還隔着身世的鴻溝，我不敢再賭，賭贏了如何，不過還是人心隔肚皮，賭輸了，他的家庭足夠讓我萬劫不複。”

白淩聽她聲音中有一絲極力隐藏卻還是露了餡的哽咽，一時也是心下難過：“意兒，就試一試，試一試也不成麽？萬一呢？萬一真的就撥雲見日朗朗青天了呢？萬一他的家庭不看出身只看人品呢？萬一呢？”

聞意聽她聲音難過，放下手安慰她，聲音裏不再有哽咽，倒多了幾分灑然：“現在想什麽都沒用，淩笙什麽也不說，我避而遠之就好，也許慢慢他也就淡了，而且我還有好多工作要做，還有好些計劃沒完成，哪裏有時間鎮日為這些兒女情長費心思，好了，乖，去睡覺，我也要睡了。”

說完，就徑直走進衛生間去洗漱。

白淩坐在沙發上揪着手指，怎麽辦……好像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