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靖王到底沒有回答蕭玉的問題,但蕭玉并不失落,往後總會知道的。

天還沒亮,蕭玉就被問春叫醒了。

英國公府裏裏外外喜氣洋洋,游廊上、甬道旁、花園裏處處披紅挂綠,一派喜氣盈門之相。太後親派了尚儀局的崔尚宮來為蕭玉梳妝,蕭氏嫡系旁支上百人來送蕭玉出閣。

聚集在英國公府門前領喜餅喜果的百姓們議論紛紛,都說京城裏上一回這麽熱鬧還是文怡公主出嫁的時候。

蕭玉雲鬓高堆,盛裝盈袖,雙手交疊坐在繡榻上。宮中來不及制作王妃禮服,想着自己與英國公夫人年輕時身量相似,便拿娘親當年的嫁衣改了改。英國公覺得委屈了女兒,拿出了一匣子珍貴的紅寶石,命繡娘綴在嫁衣上。

披上這身寄托着爹娘恩情的嫁衣,蕭玉倍覺珍貴厚重。

外頭問春說靖王已經到門口了,她款款起身。

英國公夫人拉着女兒的手審視了一番,眼中有了淚意,卻含笑道:“我家阿玉真是天生麗質,玉貌花容。”

“那是因為我娘親就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我不過得了娘親的十之七八罷了。”蕭玉俏皮地朝英國公夫人眨了下眼睛。

崔尚宮怕英國公夫人這會兒便哭起來,捧着鳳冠上前,打斷了母女倆的談話:“夫人,吉時将至。”

英國公夫人抹了眼角的淚,拿起鳳冠,親自為蕭玉戴上。

蕭玉戴着沉重的鳳冠,以喜扇遮面,由崔尚宮扶着出了閨閣。

長兄蕭霆來不及自軍中返回,是另一位族兄背着蕭玉出了院子,一路行至英國公府的正堂。今日蕭玉出嫁,蕭氏全族皆登門慶賀,一出小院,周遭便是親人們的恭賀叮咛。

靖王站在正堂中。

親王大婚禮服尚衣局早有準備,因此靖王身上的喜服十分合身,滿身喜色将他眉宇間那股陰翳減輕了不少,只稱得他身姿颀長,清貴高華。

廳堂正當中,英國公和夫人上座,兩旁則是蕭氏的族長和族老們。蕭玉餘光一瞥,盡是熟悉的笑顏。

蕭玉心底的許多猶豫和擔憂在這一剎那忽然消散。

她有英國公府做靠山,有蕭氏全族做後盾,不管将要去往何處,她都無需膽怯。

蕭玉放下手中的喜扇,衆人望見的便是一張端莊矜持、溫婉大氣的笑顏。

仆婦端來茶水,靖王端起一杯,遞給蕭玉,方才端起另一杯,同她一道上前敬茶。

英國公夫人飲了女婿女兒遞上來的敬茶,未曾言語便已流淚,素來波瀾不驚的英國公,此時也微微動容。

蕭玉從爹爹的叮咛中,聽出他的聲音亦有哽咽。

待英國公說完,英國公夫人的眼淚稍止,握着女兒的手說了幾句。

靖王和蕭玉自是一一應下。蕭玉重新以喜扇遮面,由靖王牽引着走出了廳堂。

剛才在人前蕭玉還維持着矜持和體面,一轉身,眼淚悄然落下。

這是真正的離開了。

哪怕在自己心中,自己依然是蕭氏女大于靖王妃,可事實上,一旦被靖王牽着走出英國公府,她的命運便同靖王緊緊連在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蕭玉的錯覺,總覺得靖王的大手在這一刻突然着力握了握她的手。

不管有意無意,這一握都叫蕭玉覺得安定。

靖王牽着蕭玉走出英國公府,一路上喜樂和祝福不斷。

走到花轎前,蕭玉最後回望了張燈結彩的英國公府,轉身登上的花車。

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宮裏去了,百姓們圍在道路兩旁,争相目睹靖王妃的姿容。

蕭玉原就是京城最負盛名的貴女,便是坊間有不少她是太子妃的傳言。如今靖王娶了她,百姓們雖不知個中緣由,到底覺得稀奇。

待行至太廟,禮部尚書代天子為蕭玉授冊寶金印,靖王領着蕭玉祭祀祖先過後,領着她往皇宮去了。

靖王和蕭玉的婚事倉促,宮中自然籌備不足,一路往乾清宮去,并未見到多少妝點,與英國公府中熱鬧的情形相距甚遠。

這倒是在蕭玉的推測之中。

靖王名聲極差,一向不得皇帝寵愛,蘭妃又是那種做派,宮中自然無人操持。

兩人進了乾清宮,太後和帝後已經落座了,六宮嫔妃和皇子皇女們立在兩旁。蕭玉一眼就看到了肅王,肅王劍眉緊擰,并無分毫喜色。

蕭玉飛快收回目光,目不斜視。

靖王領着蕭玉上前敬茶,帝後說了一些場面話。

待端着茶杯轉向太後的時候,太後卻是眼角盈淚。

“阿玉,委屈你了。”

這話一出,周遭人的神色自是有些異常。

這婚事說到底是聖旨欽賜的,太後說蕭玉受委屈,豈不是打了皇帝的臉面。

可旁人打不得皇帝的臉面,太後打得。親娘說話,兒子哪能辯駁,皇帝只能沉默。

皇後也不想說話,可這種場合她不說不行,只能強打起小臉道:“玄兒和阿玉郎才女貌,可謂天作之合。”

“玄兒是哀家的孫子,阿玉是哀家母族的姑娘,自然是天作之合,”太後冷笑道,“也不知怎麽地,好好的一對天作之合,婚事竟辦得如此倉促,也不知道礙了什麽人的眼。”

這話便是直戳皇後的心窩子,皇後哪裏還能說別的話,只能低頭不語。

蕭玉捧着茶杯,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便是她有心幫皇後說話,這裏也沒她這個新媳婦說話的份兒。

她悄悄朝靖王看了一眼,見他眼睛往地上看着,也不知在想什麽。

皇帝見狀,便道:“母後,玄兒和阿玉大婚的吉日是欽天監蔔出來的,要是今日不辦,便得明年下半年再辦了。”

“如此。”太後笑着睨了皇帝一眼,“弘兒的婚事就要明年下半年再辦了。”

此話一出,在場人俱是一震。

宮裏人都知道,皇後原是打算年底給肅王操辦婚事,太後這句話,簡直就是在将皇後的軍。

偏生太後又是逼着皇帝說出來,衆目睽睽之下這樣說出來,跟下聖旨也差不多了。

皇後無語凝噎,皇帝依舊保持着平和的微笑,繼續道:“可不是麽?”

太後見皇帝幫着自己給皇後吃了暗虧,當然也不再緊逼,緩了神色,笑道:“哀家老了,大喜的日子就喜歡唠叨幾句。”

“母後的話,句句在理,兒子願意聽。”

“不說了不說了,今兒是玄兒和阿玉大喜的日子,哀家說這些已經是掃興了。這樣吧,哀家在揚州有兩百畝地,便給阿玉添妝吧。”

兩百畝地不算多,但衆人聽到太後此話,皆是一驚。

自古以來江南便是魚米之鄉,江南的皇莊當然是最好的。太後所說的這兩百畝地,乃是當初皇帝登基時為表孝心,特意獻給太後的兩百畝。

雖說不多,這兩百畝的收成比尋常五百畝地還好,除了稻米,各種瓜果、魚蝦都有。

蕭玉自然也知道太後說的這兩百畝地,聞言立即朝太後一拜:“孫媳多謝皇祖母恩賜。”

太後聽到蕭玉改稱孫媳,心中亦是感慨。

蕭玉是她親姐姐的外孫女,姐姐去的早,她一向是把蕭玉當親孫女看的。蕭玉在禦花園出了那樣的事,皇帝把她賜婚給靖王,太後并不意外。賜婚靖王,已經是權衡利弊之後最好的選擇。太後氣的是皇後為了自己兒子的情緒,如此倉促地操辦蕭玉的婚事,所以一向淡漠的太後才在今日發了脾氣。

皇帝聽完太後的話,微微笑道:“母後給新媳婦添了嫁妝,玄兒也不能輸啊,朕也在揚州撥兩百畝地給玄兒。”

蕭玉這邊添了兩百畝皇莊的嫁妝,靖王這邊自然也不能落後,要不然蕭玉豈不是下嫁了。

“兒臣叩謝父皇恩典。”

“平身吧,你呀,該給皇祖母敬茶。”

經太後這麽一番話,靖王夫妻倆便多了四百畝最好的田地,說起來誰不眼熱。

大殿之中,原有不少人今日是抱着看笑話的心态,想看看往昔高傲的蕭玉在短短一月之間經歷賜婚、成親,嫁給不如意的夫君,今日婚禮必然是垂頭喪氣。

然則蕭玉一襲喜服綴滿寶石,光彩耀目,即使站在龍鳳服色的帝後跟前也毫不遜色。今日蕭玉盛妝出嫁,眉眼勾勒得明豔大氣,站在身姿英挺的靖王身邊,眉眼間顧盼生輝,如初綻的牡丹一般,愈見嬌豔,哪有半分不如意的模樣。

金殿之中原有人以為蕭玉是在強打精神撐門面,但在太後和皇帝接連賜下皇莊之後,亦不得不服氣。

這世上,誰有人得了揚州的六百畝皇莊還能不如意呢?

給公婆敬過茶,靖王領着蕭玉回靖王府,王府才是正式宴請賓客的地方。

蕭玉已經領了靖王妃的冊寶,回府便不是獨自乘坐花車,而是與靖王同乘。

靖王扶着蕭玉登車,倒是給足了她面子。

昨夜,兩人并肩坐在屋頂上發呆,此刻,卻是并肩坐在了花車上。

一片鼓樂聲中,蕭玉聽到靖王說:“多謝王妃。”

蕭玉在心中冷哼一聲,兩百畝皇莊,叫他占了大便宜。

“就一聲謝?”蕭玉忍不住道。

靖王側頭,輕笑道:“還想要什麽?莫非,要以身相許?”

呸——

跟他真沒法好好說話,蕭玉的臉龐漲得滾燙。

正恨不得将他從花車上推下去的時候,靖王忽然擡手,往蕭玉嘴裏塞了東西。

蕭玉反應不及,只覺得一股清甜奶香在口中化開。

是乳豆。

再擡眼過去,靖王依舊是笑吟吟地望着她,手指一動,往他自己口中也扔了一粒。

“餓死了。”靖王一面嚼乳豆,一面嘀咕道。

蕭玉抿着乳豆,等着乳豆在口中化開,方才道:“在大街上吃東西,叫百姓們看見了如何是好。”

“本王吃就吃了,還要他們答應不成。”說着,靖王又拈起一粒,在蕭玉唇邊一晃,“還要嗎?”

早上離家時,英國公夫人叫問春、念夏帶了不少小食,可宮中禮節安排密集,問春、念夏根本沒工夫喂蕭玉吃東西。

沒想到靖王居然自己帶了乳豆,還這麽大喇喇地在花車上吃起來。

不過想一想,花車一路在行進,車身上挂着那麽多絹花珠簾,外頭百姓哪能看得清楚他們在做什麽。

蕭玉毫不猶豫道:“要。”

話音一落,靖王又往她嘴裏塞了一粒乳豆。

這回他的手指在蕭玉唇邊停了一下,蕭玉的臉頓時更燙,小心地朝旁邊瞥一眼。

靖王并沒有看她,側臉線條俊逸流暢,随着他慢悠悠的咀嚼,喉結一動一動的,看得蕭玉一陣緊張。

以身相許……靖王方才的話語又在蕭玉的腦中回響。

蕭玉越發忐忑。

他們倆真的要洞房嗎?一直以來,蕭玉打的主意都是不洞房,讓靖王去洪曼青那邊,但是經過昨晚,她的想法似乎有些松動。

今日靖王還要納洪曼青進門。

側妃沒有大婚儀式,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到靖王府。

想到素未謀面的洪曼青,蕭玉忽然有些悵然。當初要是她不松口,爹娘應當會幫着自己抵死不認這親事吧。但再怎麽拖,也只能拖延一年半載。

她瞥了一眼身邊的靖王,他這會兒沒再吃東西,眼睛不知道看着何處。

蕭玉交疊的兩只手握在一起。

當初會認下側妃,是因為破罐子破摔,如今冷靜下來了,想後悔,卻沒地方後悔了。

說來說去,都怪靖王。

誰叫他裝出那副模樣,蕭玉要嫁給他那樣的爛人,能不破罐子破摔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