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燈節

花燈節

是夜春意濃,美景旖旎。

粗重的喘息聲聲入耳,我大汗淋漓躺在九郎身下,渾身幾乎軟成了一灘水,定定望着他,總覺得那銀箔面具怎麽看怎麽礙眼。

“能不能把面具摘了?”滿是情意的聲音酥軟入骨。

他唇角微微上揚,磁性的嗓音格外惑人:“你來幫我摘。”

我哇地驚嘆:“這次你竟這般好說話。

他不可置否,我說:“既然這樣,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擡起酸軟的手臂覆上他臉上的面具,慢慢地摘下來,這張面具後是什麽模樣我曾幻想過無數遍,都說相由心生,九郎這人雖然呆了些,傻了些,但平心而論他待我是極好的。

所以他一定不會難看,面具被緩緩拿開,露出來的面容的确極為好看,卻是一張我死都忘不掉的臉。

蕭照影!

怎麽會是他?

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呆愣愣坐在床上懵了半天,九郎來到身邊喚了我好幾聲都沒發現。

額頭覆上溫熱的手:“是哪裏難受嗎?”

我慢吞吞回神,僵硬地扭過頭,看着滿眼都是擔心的九郎,不禁想到夢裏的事:“九郎……”

想問些什麽,開了個頭欲言又止。

“怎麽了?”他收回手,耐心地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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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扶額:“沒什麽。”

許是看出我不想說,他也不追問,曲起一根手指輕輕刮了刮我的鼻梁,轉過話題:“沒事的話該起床了,再晚些我們怕是要錯過花燈節了。”

我打着哈欠撲進他懷裏:“昨天忘了問你,哪來的花燈節?我在邺江城待了這麽久,可從沒聽說過有這個節日。”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解釋說:“花燈節是天垣城的節日,所以我們今日得去天垣城。”

“天垣城啊……”

好久沒去這個地方了。

故地重游,感慨良多。

入夜華燈初上,街上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小商販的叫賣吆喝聲,各式各樣的燈籠看得人眼花缭亂。

九郎牽着我穿梭在人群中,有個別不懷好意的男人想故意湊上來碰我,皆被他一一擋下。

“是我疏忽了,只顧着讓你開心,忘了你這張臉有多招人。”他醋溜溜地小聲埋怨,領着我到一個賣面具的小攤前,拿起一個狐貍面具就往我臉上戴。

我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面具:“皮囊不就是給人看的嗎,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成天戴着個面具,也不嫌悶得慌。”

話是這麽說,但我并沒有阻止他的動作,任由他給我戴好面具。

“好看嗎?”我歪了下腦袋在他面前晃。

他點點頭,不假思索回答:“好看,只要是你,戴什麽都好看。”

我狐疑打量他:“九郎,我發現你的情話說得越來越麻溜,張口就來,是不是偷偷背着我跟誰取經了?”

“取經倒是沒有。”他平靜地開口,“只是有很多話想要同你說,一直沒有機會罷了。”

我挑挑眉追問:“什麽話?”

他略一遲疑,向前湊近我,微微低頭在我耳畔說:“唯你一人,動我凡心。”

濕熱的氣息燙得我耳根發熱,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退,步子才邁了一半,強勁有力的手臂攬住我的腰,将我往他懷裏帶:“這裏人多,小心被撞倒。”

心髒受了蠱惑似的猛烈跳動,帶動全身輕輕顫抖,我咬着下唇推開他,裝做不在意地揚言:“什麽動心不動心的,這種話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只要有嘴誰都能說,根本信不得。”

不理會他轉身繼續朝前走去:“甜言蜜語不如行動來得實在,你要真想讨我開心,多帶我在這花燈節逛逛。”

他跟上來重新牽着我:“花燈節怎麽能兩手空空。”

我們在一個可以親自動手做燈籠的小攤駐足,聽老板舌燦蓮花:“二位,我這裏都是真材實料,質量一等一的好,保準能做出最結實漂亮的燈籠。”

我瞄了一眼攤子上的各種材料,只覺麻煩:“有這個動手的時間,為什麽不直接買個現成的?”

九郎已經把錢付給了老板:“自己做的才有意義,我送你個狐貍燈籠好不好?”

說着他就真的自己動手做起來,我還是頭一次知道他會做燈籠,驚奇地坐在旁邊看他。

街上人來人往,只有他安靜得與周遭格格不入,一身玄衣清冷矜貴,認真做燈籠的時候整個人散發着從容淡漠的神聖氣質,淺淺月華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在各色花燈下是那樣的好看。

比天人還要好看。

我情不自禁看呆了,等飄遠不知今夕何夕的思緒漸漸回籠,九郎把做好的狐貍燈籠遞到我手中:“喜歡嗎?”

聞聲低頭看去,精致小巧的狐貍燈籠已經點上了燭火,一陣晚風吹來,燈籠輕輕晃了幾下。

我握緊燈杆,不知怎麽的就想到第一次來邺江城時,蕭照影送我的那個燈籠:“以前我也有個很喜歡的狐貍燈籠,但是被我弄丢了。”

我惋惜感嘆:“就放在屋子裏,後來莫名其妙地不見,我找了好久也沒能找到。”

“跟你送我的這個一樣,不過它是紅色,你這個是白色的。”

“當時我還跟蕭……”那個名字差點脫口而出,幸好我反應快及時停住,略一遲疑,改口道,“當時我還抱怨,要是能有個跟我毛色相像的燈籠就好了。”

“這下願望成真了。”

“九郎,禮尚往來,我也送你個燈籠怎麽樣?”我笑吟吟望着他。

他說:“好。”

得到回應,我把狐貍燈籠放在旁邊,也學着九郎的樣子做起燈籠來。

可惜我沒他那麽厲害,做不成狐貍的樣子,也做不成別的動物,我決定退而求其次,今日是花燈節,那我就做成花的樣子。

當花也做失敗了,我繼續退而求其次,費半天力氣最後做出來一個不方不正、難以描述是什麽形狀……醜得沒眼看的燈籠。

我硬着頭皮把燈籠給他,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先發制人厲聲威脅:“不許扔,要是叫我發現你把燈籠扔了,我就把你給扔出去。”

他接過燈籠,驀然失笑:“我不扔。”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分別提着有雲泥之別的燈籠上街,一路上我時不時地往九郎那邊瞄,他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提的燈籠到底有多難看,絲毫不在意路人驚訝的目光。

見狀,我不動聲色松了口氣,全身心撲在燈會上。

到河岸看雜技時,他忽然湊過來,在互相推擠的人群中我們二人被迫貼在一起,周圍喝彩聲此起彼伏,溫柔的聲音清晰無比的落入耳中:“我帶你去個地方。”

斯情斯景,我自然而然以為他要帶我去更好玩的地方,心下不免好奇,天垣城好玩的地方我們機會逛了個遍,還有哪裏沒去過?

片刻後,我站在城牆上被高處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怎麽也想不到,九郎會帶我來這裏。

曾經“殉情”過的地方。

我坐在城堞上無聊晃着雙腿,蕭瑟寒風從底下呼嘯直上,拂動衣擺獵獵作響,我往底下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冒出個念頭來:當初我假扮春神殉情成功引出鬼将軍,若我此時從這裏跳下去,蕭照影會不會現身?

不會。

十分肯定地給出答案,三百多年來我數次遇險,蕭照影要是會現身,早就現身,何必等到今日。

我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去堵,龍珠能複活我第一次,不見得能複活第二次。

“九郎,你不會是讓我來這裏吹風涼快的吧?”我出聲詢問站在身後的人。

九郎的胸腔就貼在我的後背,能通過起伏的微動感受到他跳動的心髒,他一開口,胸口的起伏便明顯大了些:“來了。”

“什麽來……”

話聲被嗡鳴着直入雲霄的光束打斷,光束在天幕“嘭”地一聲炸開,煙火絢爛,繼而化為點點流星隐入夜色中。

嘭!

嘭!

一聲又一聲,震耳欲聾,整座天垣城的上空争先恐後綻放朵朵火蓮銀花,流星漫天。

我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良久。

好久沒有看過煙花了,我都快忘了煙花是什麽樣的。

很快,萬籁俱寂,耳邊只剩呼呼風聲。

腰肢被人從後面攬住,我順勢靠在對方懷裏,頭頂被堅硬的下颌抵住,聽對方不太确定的詢問:“喜歡嗎?”

我悠悠長籲一口氣,遙望着布滿星簾的天幕,說:“我在求證一件事,現在終于确定了。”

九郎摟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什麽?”

我沒回話,歪過頭親昵地蹭了蹭他胸口,恹恹欲睡:“我困了。”

他便将我從城堞抱下來,抱在懷裏,我的臉貼在他起伏的胸口,隐約能聽到胸腔裏傳來沉穩有力的心跳:“你先睡一會兒,我帶你回去。”

調整個更舒服的姿勢,我悶聲點頭:“那你飛穩一點,別吵醒我。”

事實證明,九郎這一路飛得很穩,因為我這一睡,睡到第二天才醒來。

洞府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我如今的心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了,九郎準備山珍海味,我毫無胃口,他又試着帶我出門,我興致索然,他同我說話,我不再有所回應。

終于,他發現了不對勁。

“驚鴻,你可是哪裏有不适?”

我坐在窗前獨自傷神,細數花架上敗落的薔薇,他走過來想要為我探查一番,伸過來的手卻被我避開。

起身繞過他向桌子走去,他從背後拉住我的手,上前一把将我擁入懷中,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恐慌:“是不是我哪裏做錯讓你不開心了?你說出來,我改。”

久久沒有給予回應,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我們就着這個姿勢不知站了多久,仿佛連空氣都僵住。

半晌,駭人的寂靜中,響起我木然的聲音:“此前,我故意接近陳情離間她和冥君。”

這不是個好開端,沒有哪個故事是像我這樣開頭的,身後抱着我的人沒有動作,安靜得如同不存在一樣。

凝了凝心神,我接着說:“我自以為計劃天衣無縫,沒想到一開始就掉進了冥君設的局中,他比我還會演戲,甚至不惜死在我的劍下,只為逼我露出真面目,我很不甘心,但現在不會了,因為我找到了比他還會演戲的人。”

背後的人明顯僵了一僵,我掙開身上的禁锢,轉過身去,望着九郎深如濃墨的眸子:“蕭照影,你又騙了我。”

看到他眼中浮現的驚詫,我往後退了幾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風輕雲淡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以為,我這麽蠢,一定發現不了你的身份?”

不待他說什麽又自問自答:“我承認,你的僞裝的确騙過了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能做到和九郎如此相像,可你到底不是他。”

“他沒你那麽精明,不知道狐貍燈籠,不會叫我的名字,更不會帶我去看什麽燈會煙花。”

我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他知道,我最讨厭這兩樣東西。”

空氣再次陷入沉寂,蕭照影看起來是那樣的震驚,換做旁人或許會驚慌失措地大呼“不可能”,或者找個什麽借口圓過去,總之就是死不承認,他竟是連反應都忘了做,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

興許是他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份會被我識破,正如我想不到他會僞裝成九郎待在我身邊。

沉默好一會兒,他才有反應。

那張銀箔面具被緩緩揭下,和夢中一模一樣的面容出現在眼前,眸中帶着幾分痛楚。

這是真的,這不是夢。

我不禁惘然冷笑:“三百多年,我費心費力等了三百多年,終于把你等出來了,蕭照影,你明明有很多種出現在我面前的方式,但你偏偏選擇了欺騙。”

蕭照影靜靜地站着,對我的指責沒有反駁,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蜷縮,擡眼道:“我不想我們重逢,是刀光劍影。”

“那這樣的重逢你就滿意了?”我質問他。

“既然你認出了我……”他頓了頓,“驚鴻,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

我厲聲喝道:“跟你有什麽好談的?滅族之仇不共戴天,你在龍宮一躲就是三百多年,你知道這三百多年來我是怎麽過的嗎?有仇不能報,只能看着你坐在神壇受萬人敬仰!這比誅心還要痛苦!每一日每一夜,我都恨不得殺進龍宮取了你的性命!”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事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他上前想要勸解,卻被我祭出的誅仙劍攔住:“你叫我怎麽冷靜!”

持劍的手止不住顫抖,我忍着心中的憤怒酸楚,顫着聲音問他:“今日……我不殺你,你告訴我,你把九郎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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