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族長
老族長
事情被分析得有條有理,乍一聽還真像那麽一回事,但蕭照影這個人慣會演戲,假的也能說成真的,事不過三,我上了他兩次當,才不會再上第三次。
“爺爺故去後,銀狐族避世不出,數千年來安分守己只在妖界活動,不曾踏足人間,怎麽可能會在外作亂?而且,我阿娘是難産離世,什麽叫做是阿爹害死的她?如果非要将阿娘的死怪罪到一個人身上,那個人也只能是我。”混亂的思緒漸漸清晰,我逐條逐句反駁,“離族一事只是巧合,世上那麽多巧合,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不能因為我出現的剛好,就否認這個巧合。”
緩了緩:“你說銀狐族有道行高的前輩坐鎮,不至于滅族,可你有沒有想過,再深的道行,也敵不過捉妖師的詭計多端。還有那個法陣,空口無憑,你說沒用就真的沒用嗎?”
他開口想辯解:“驚鴻,你相……”
我冷笑打斷:“你甚至與冥君聯合起來騙我。”
“這一次我沒有騙你。”他慌亂抓住我的雙臂,眉峰凝起,“驚鴻,此事絕非我們想的那般簡單,你若不信,我可以帶你入冥司求證。”
我掙開他噌地站起身:“夠了!你處心積慮費這麽多口舌,不就是想讓我原諒你,對你回心轉意嗎?”酸澀痛楚化作怒火,一股腦兒湧向心口,“蕭照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帶給我的傷害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揭過的?從你決定騙我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就注定不死不休,你我走到這一步,已是死局。”
陰影撲面,他也跟着站起身來,望見他略微泛紅的眼睛,舒爽快意占據我的心胸,不禁揚起一個勝利得意的譏笑。
而後便見他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我們不該是這樣的。”他凄哀搖着頭,聲音很輕,“驚鴻,你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笑着附和:“你說的沒錯,我們不該是這樣。”
他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愕然。
我漫不經心道:“你應該在圍剿之前先把我殺了,這樣,我就會永遠活在你的欺騙之中,永遠愛着你。”
他苦笑一聲:“你明知這不可能。”
我故作疑惑:“你又想要我繼續愛你,又想我不恨你,蕭照影,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他堅定地說:“待我将一切查個水落石出,解開所有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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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改變不了你害了我的事實。”我沉眸盯着他,只恨自己不是箭矢,不能把他戳出幾個洞,“你不殺我,我就會殺你,不管用什麽辦法,我都要把你碎屍萬段!”
聽到這話,他明顯怔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伸出一半,又縮了回去,泛紅的眼睛如同染了血色一般,艱難道:“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想如何懲罰我都行。”
話鋒倏然一轉:“失去你的三百年裏,我同樣不好過,得知你輾轉于不同男人身邊,這于我而言比剜心還要痛苦。”
我冷冷看着他:“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
“是啊。”他仰頭擡手捂着眼睛,自嘲笑了笑,低沉沙啞的嗓音含上了幾分戾氣,“是我造成的一切,但從現在開始,沒有以後了。”
他垂下手,幽深的雙眸隐約浮現猩紅的血色:“我回來了,沒有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修長的手搭上肩膀,拂過之處宛若結了一層薄霜,冷氣滲入血肉,順着骨頭爬上背脊,直讓人頭皮發麻。我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嘲諷地和他對視:“你以為把我囚在這裏,就能得償所願?”
他擡起另一只手輕撫我的臉,面上一派溫柔之色,便是那眼底也泛着絲絲溫情,可這樣的他卻令我覺得不寒而栗:“別無所求,所求唯你。”
略帶薄繭的拇指輕輕摩挲我的嘴角,所帶來的粗粝感讓人止不住顫栗,他目光幽深道:“能不能得償所願,要試了才知道。”
我斬釘截鐵給他潑冷水:“永遠不可能!”
“若你在身邊尚且不可能,那你不在身邊更不可能,總歸是不可能,我便自私一些好了。”痛色自眼中一閃而過,沒入深不見底的瞳眸背後,他淡淡一笑,“往後你就安心待在此處,萬事有我處理。”胸有成竹道,“我不信你真的能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來日方長,總有你心軟的一天。”
我氣笑了,一把打開他覆在我臉上的手:“你、做、夢!”
被害得那麽慘,我絕不會讓蕭照影得逞,失去法力自由又如何,我莫驚鴻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他想磨平我的棱角讓我妥協,我偏不如他的意。
不就是法術被封麽?我可以找妖君幫忙恢複,不過在這之前,得先從洞府逃出去。
蕭照影有神職在身不能時時刻刻守着我,他也就只有公務繁多這點好了,他不在事情顯然要好辦得多,接下來只需要想辦法讓月娘帶我離開洞府外的結界即可。
可是怎麽才能讓她乖乖帶我離開?
大人物身邊的近侍,一般情況下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月娘能從一介魚妖幹到蕭照影的近侍,被派來照顧我,說明她不是一般的妖,幹倒她我就不指望了,硬的不行,來軟的。
月娘這個人最是心軟,蕭照影不允我吃太多涼食,因為容易生病,平常我只要裝個可憐,她就把蕭照影的叮囑抛之腦後,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事後生病她被蕭照影怪罪責罰,也不曾怨過我半分,下次還敢。
蕭照影說她不聽話要重新換個近侍,我死活不同意,他也只能作罷,對月娘的縱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月娘是個聰明人,沒那麽容易上當受騙,我曾經好幾次想要逃出去,都被她一一攔了回來,要如何騙到她是個難題。
憂愁地思索整整一日,不等我思索出怎麽才能騙到她,她就先被人幹倒了。
三百年前族群覆滅,我以為這世間只剩我最後一只銀狐,孑然一身了無牽挂,所以一心想着報仇後一劍抹了脖子去給族人賠罪,如果不能報仇,那就跳過這個環節直接抹脖子。
千般想萬般想,我想過很多,唯獨沒有想過還會有幸存的族人。
夜半三更,風聲蕭蕭,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無章無序。
半開的窗子忽然啪地一下關上,我從睡夢中驚醒,又聽到窗扇被風吹開,借着外邊落進來的淺淺月光,看到床前立了個人影,以為是蕭照影又來了,一聲不吭轉過身去面朝牆壁,背對着他。
“少主……”
聲音很沙啞,是中年人應有的嗓音,卻透着久經風霜的滄桑,其中又含了幾分思念與憐愛。
這樣聲音,我有多少年沒有聽過來着?
三百年了。
三百年沒聽到,我還是能一下子認出是誰的聲音。
掀翻雲被的動靜大得連帶床也晃了一晃,我坐直身子直勾勾盯着那人,在皎潔的月色下,一頭如雪白發仿佛蒙上一層光華。
我難以置信地向他伸出手:“祭、祭師爺爺?”
他牽住我,溫暖的大掌包裹着我的手心:“少主,你受苦了。”
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赤腳下床抱住他:“祭師爺爺!您……我是不是在做夢?這一定是在做夢。”這麽好的事,肯定是在做夢,我伏在他胸口泣不成聲,“對不起,我不該把蕭照影帶回去,都是我的錯。”
後背被輕輕拍着,如同幼時頑皮犯錯挨教訓後,那溫柔慈愛的安撫:“少主,這不是夢。”
“不是夢?”我哭得難以自拔,“您真的、真的還活着?”
“我的小少主,你擡頭看看,我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果真擡頭去看,月亮往西移了移,照進來的月光也更多,看到祭師爺爺慈愛疼惜的笑容,我愣了一下,淚凝在臉上:“您是真的……您還活着。”
“您還活着。”
我一遍遍重複。
眼淚被溫柔地擦去,祭師爺爺認真道:“結界打開龍王那邊肯定收到了消息,此地不宜久留,我先救你出去。”
我愣愣應道:“好。”
從洞府出來,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在外面齊刷刷站着十幾個銀狐族人,個個威武雄壯,站在前面的族人押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上前來,對祭師爺爺道:“大人,這個女人如何處置?”
我定睛一看,被綁着的赫然就是月娘,與往日的光鮮亮麗不同,現在的她渾身是傷,真讓人懷疑下一刻就沒氣了。
對上月娘看過來的目光,我心裏揪了一下。
雖然月娘是蕭照影的人,可她待我是極好的,從未虧待過我什麽,遲疑片刻,我決定替她求情:“祭師爺爺,月娘是無辜的,放過她吧。”
“她是龍王的人。”祭師爺爺一臉嚴肅看向我,眼神似乎在問真的要放過她?
我點點頭:“您就看在她照顧我多日的份上,放她一馬。”
祭師爺爺愣了愣,無奈道:“那好。”沖族人揮揮手,族人便将月娘往旁邊一推,任由她摔倒在地。
“月……”我下意識想要去扶她,思及我們二人的身份,及時打消這個念頭,改口道,“月娘,多謝你這幾日的照料,我走了。”
走出去沒幾步,月娘痛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公子,您真的要走嗎?君上……他對你是真心的啊。”
我頓住腳步,低頭沉默半晌,頭也不回道:“他以真心設局,誘我以真心入局,确實真心。”
攻心為上,蕭照影成功了。
“公子……”月娘哀求似的喚我,我充耳不聞,她的聲音陡轉直下,“蕭九,攔住他!”
話音落下,一道黑影憑空出現在我們跟前,沒有銀箔面具遮擋,那張眉眼與蕭照影有幾分相似的清俊面容不留餘地暴露在人前,讓我看呆片刻:“九郎?”
這人是九郎?
他一言不發,慢慢地點了下頭。
“原來你長這個樣子。”我有種得償所願的釋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樣好看。”
夜幕之下,他的耳根泛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紅。
我笑着說:“你也要攔我?”
他眸中的光暗下去,吞吞吐吐道:“龍王,有令,命我……死守。”
我沉聲道:“這麽說,今夜免不了一戰了?”
他擡眼望着我,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好看,聲音卻是又啞又沉:“我放……你走。”
我愣住:“什麽?”
而他已經側身讓開,垂眸站在一旁,看着十分落寞。
月娘在後面恨鐵不成鋼:“蕭九!你……咳咳!你怎麽能……”
與九郎錯身的那一刻,我歪頭看了他一眼,他恰好擡頭,對上那幽深的目光,心中沒由來一堵。
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離開出奇地順利,我被帶到一處隐于深山的宮殿,宏偉壯觀,氣勢磅礴,要不是在妖宮待過幾百年,我都要懷疑這裏才是妖宮。
在這裏,我見到了其他族人,沒有上萬也有上千,男兒個個生得高大威猛,姑娘個個貌美如花,還有不少幼稚可愛的孩童。
他們見了我,皆是一口一個“少主”親昵喚着,奇怪的是,我從未見過這些族人。
“祭師爺爺,這是怎麽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
接下來的時間裏,祭師爺爺同我說了他們是如何從圍剿中逃出。
當年捉妖師的到來殺得大家措手不及,道行高的前輩們傾盡全力才殺出一條血路供他們逃出生天,離族後祭師爺爺帶領族人東躲西藏好幾年,最後歷經千辛萬險終于尋到這座宮殿避難。
“本來我們是打算就此安家,有次外出,我偶然得知你還活在世上,所以一直在外搜尋你的下落。”祭師爺爺無比心疼地摸着我的頭,“少主,你受苦了。”
我強忍眼睛的酸痛,道:“比起大家受的苦,我這些不算什麽,驚鴻只恨自己太弱,沒能殺了蕭照影給阿爹他們報仇。”
祭師爺爺安慰道:“龍王身為天神,有上千年的修為,你動不了他情有可原,這不怪你。”
“你是族長唯一的血脈,只要你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我慘然一笑:“鑄成如此大錯,驚鴻如何能安心。”
“想報仇的不止是你,大家都想報仇。”祭師爺爺說,“但你想想,龍王是神,而我們是妖,神妖之間橫着的鴻溝難以跨越,渺小的蜉蝣怎麽可以撼動參天大樹?”
我憤慨又無奈,哽咽問他:“難道我們就吃了這個啞巴虧嗎?祭師爺爺,那可是數萬族人……”
他沉思道:“也不是毫無辦法。”
一聽我就知道有希望,忙詢問:“有什麽辦法?
他高深道:“在尋找你的時候,我偶然發現一個可以讓亡者複生的法陣。”
我驚訝不已:“您是想複活大家?”
他搖頭:“這個法陣只能複活一人。”
“您是想複活阿爹嗎?”
他為難地避開我灼熱的目光,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阿爹。
竟然不是阿爹,我詫異追問:“那是誰?”
他眼神突然就崇敬起來,仿佛溢出興奮的光芒:“老族長。”
“您要複活爺爺?”我大吃一驚,“為什麽?”
他無比惋惜地追憶:“老族長在世時,銀狐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若他還在世,我們銀狐族才是真正的妖界之主,只要複活他,我相信老族長一定能重振銀狐族!”
望着他眼中的熠熠神采,我實在不忍心說實話打擊他的積極,又不得不打擊:“爺爺都已經去世幾千年了,肉身早已化為枯骨,怎麽可能複生?”
他似笑非笑解釋:”少主,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個法陣只需要魂魄和一個容納魂魄的容器,就能讓亡者複生。”
這番說辭沒有太大的說服力,我敏銳抓住其中重點:“爺爺的魂魄不知道輪回轉世多少次,就算找得回來,那也不是他。”
他神秘搖着頭,悠悠道:“老族長的魂魄并未進入輪回,而是消散于天地。”
我說:“魂飛魄散更不可能複活了。”
他胸有成竹笑了笑:“世間有一種招魂陣,可重聚幻煙寂滅的魂魄,少主放心,我已将老族長的魂魄找回重聚。”
“找回來了?”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斂起面上的笑容,眼神一下子變得陰鸷起來,“老族長的散魂雖被重聚,但在世間游蕩太久十分虛弱,需大量精魄溫養,這些年我率領族人殺了不少捉妖師凡人,日積月累,如今終于到了複活老族長的時候。”
我疑道:“您殺人取精魄,為何我不曾聽到半點風聲?”
他坦然直言:“因為我用的是你的名義。”
“……”
猝不及防一句讓我懵了好一會兒,半晌,頓悟過來,想起獵妖榜上的十一萬兩黃金,眼皮子不禁一抽:“怪不得我的懸賞金越來越高,原來是您們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