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她十八歲,剛拿駕照,技術生澀,遇見闖紅燈,前輪急剎,餓虎撲食般撞到路邊綠化帶牙子上,一只手卡在車窗和車座間,被撞破的玻璃刺中,疼痛難忍。

圍觀的人群中,林中至沖了過來,将她從車裏拽了出去,打車帶她去醫院。

科室在開緊急會議,沒幾個人閑着,林中至小心翼翼地把她放病床上。

他正在醫仁的骨科實習,麻醉師給她注射完藥劑,他有條不紊地幫她處理傷口,先是拉了一個小口,接着用鉗子把玻璃拽出來。

她兩眼不錯眼珠地看他,發現他既有清隽的少年感,又有英氣的成熟感。

他突然擡頭,視線和她對上,她登時心虛,頗害羞地笑了起來,他無聲笑了一笑,冷感褪去,讓人想到春雪初融。

她越看越覺得他親切,似乎在哪兒見過,盡管他們根本不認識。

這種初遇即重逢的感覺讓她對他生出好奇。四處打探他的消息,得知他跳過級,是辰京的理科狀元,辰京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本博連讀八年,不止要抽時間實習培養臨床能力,還要搞科研寫文章,忙得腳不沾地。

她以感謝他救了她為由請他吃飯。

“不必。”他聲音清越中帶着幾分低沉。她曾無數次想過,他唱歌一定很好聽。“舉手之勞而已。”他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你再忙也要吃飯吧。”她倒退着身子走,和他面對面。“那順便賞臉跟我一起吃個飯怎麽了?”

“你很喜歡請人吃飯?”他腳步不變,兩條劍眉極具侵略性,眼珠深黑得像夜裏的天空。她緊跟他步伐,“你是我第一個請吃飯的男生。”

他表情松動,她乘勝追擊,揚起無往不勝的笑容,“去嘛去嘛,吃個飯又不會怎樣。”

終于被她說動,他答應和她一起吃飯。

司機載着兩人去了一家聞名遐迩的餐廳,她拿出最好的招待他,他卻沒吃幾口,以為他不喜歡,她說再點其他的。

“謝謝,不用,飽了。”他起身就走,留下一句‘我還有論文要寫’。

“我還沒去你學校看看呢!” 難得對一個男生感興趣,她跟着他去了辰京大學的醫學部。

夏天的傍晚,天還大亮,銀杏樹郁郁蔥蔥,樹根盤結地面,陽光從樹葉縫隙漏下來,斑駁地投射在鋪滿砂礫的地面上,随着太陽西沉,蟬鳴變得零星。

她仰頭看他,意随心動地問:“林中至,你多高啊?”

“一米八八。”

怪不得腿這麽長。“對了,你喜歡唱歌嗎?你唱歌一定很好聽。”

“我不會唱歌。”

“你五音不全?”

“沒興趣。”

“你可以去試着唱。我覺得你的聲音非常适合唱R&B情歌。”

他沒接這話。

她轉移話題,“你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那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沒有。”

“那你覺得我怎麽樣?”她目光灼灼地看他。

他側了下頭,避開她視線。“我沒有評價別人的習慣。”

她笑着誇贊:“你這一點蠻好,跟我一樣。”

林中至的相貌無出其右,成績又獨占鳌頭,經常被學校的人供在嘴上。路過的學生瞧見他和她并肩走,難掩好奇。

長相周正的男生跨單肩包,興致勃勃地插進來,站在林中至另一側,“中至,這位美女是?”

他語氣自若,“病人。”

男生哦了聲,尾音拖長,“哪裏弄來的?”

林中至說:“撿的。”

她低頭笑,确實是撿的。

男生探頭問:“美女怎麽稱呼?”

“季津竹。”

男生自我介紹:“張若愚,林中至的室友。”

她一口氣追問:“林中至平時喜歡吃什麽?有忌口的嗎?還有,他平時有什麽愛好?對了,他抽煙喝酒嗎?”

“你為什麽不直接問他?”張若愚調侃。

“你覺得按照他這悶悶的個性會告訴我嗎?”她戲谑地說。

張若愚大笑。

她注意到林中至耳朵微紅,心說他擁有青松的身姿,翠竹的氣質,含羞草的性格。

“喜歡吃什麽?只要能填飽肚子,他都吃,忌口?沒有忌口。”張若愚慢條斯理地說:“至于愛好,看書學習,打籃球。不喝酒不抽煙。”

是她喜歡的風格。簡單自律,勤奮好學,沒有不良嗜好。

有學生叫林中至、張若愚去打籃球。她跟着一起去,到了籃球館,一眼望去皆是黑壓壓的人頭,已經沒有多少空位了,她擔心坐後排看不清林中至,就站在前排的一端末尾。

林中至、張若愚換完球衣出來。她發現林中至身材雖然單薄,但臂膀、小腿有肌肉,一只手戴着白色的護腕,朝氣蓬勃。

裁判的口哨聲響徹雲霄,球賽開始。她目光投向球場。

雙方球員在球場上熱切地拼搏,大汗淋漓,嚴防死守,各有勝負。

這是一場精彩紛呈的球賽。主力球員都打得極好,林中至百步穿楊,成功投下三分線球,叫好聲連成一片,她和其他人一起為他吶喊。

張若愚運球技術變化多端,教人猝不及防。他單腳起跳投籃,球進了,掌聲如雷。

球場上的争奪交鋒如火如荼,比分咬得很緊,聲浪此起彼伏。林中至邊倒跑邊向張若愚招手,張若愚會意地将球投給他,他騰空飛翔,扣下一籃,尖叫聲乍然四起。

比賽到最後,林中至帶的隊伍拿下了勝利。她正要迎上去,就看見一個明豔高挑的女生跟他說話。

她駐足,不過去打擾。

他沖女生颔首,禮貌疏離,大步離開。女生遺憾地聳肩。

見狀,她跟上林中至。

“我要去更衣室。”他倏地側頭看她,運動過後皙白的臉頰流着細汗,瞳孔愈發烏黑明亮。她臉一臊,身體後退。

學醫的學生忙得像陀螺,林中至條件這麽好卻始終單身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分不出時間精力和女孩戀愛約會。

連吃飯他都按照時間嚴格劃分,絕不浪費一秒,跟備戰考研的學生如出一轍。

她從巴黎回來,趕上七夕節,捧着一束新鮮的桔梗送給他,他早早就坐在階梯教室的書桌前,獨自一人埋頭看書。早上的空氣清新涼爽,随着太陽高升,蟬鳴開始大合唱,他對她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

就像人知道被愛的時候才會撒嬌,如果當初不是覺察他也喜歡她,個性驕傲的她怎麽會三番五次地出現在他面前?怎麽會主動跟他表白?

可那天他嘲諷地說‘三番兩次來糾纏我,你沒有自尊心嗎’表明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并且殺傷力十足,踐踏了她的自尊。

她怎麽會沒有自尊心?!

不過是因為喜歡他,她才會如此主動,否則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告訴自己,她那麽好,他不喜歡她是他沒眼光沒福氣,不必為他傷心難過,盡管背過身的瞬間,她的眼睛就不争氣地變得濕熱。

這幾年他告別了她的生活,似乎在她的世界裏褪色,但看見春雪後的陽光,她會不受控制地想起他。

有一次她和孔淑儀朋友的女兒去聽醫學講座,回來的途中,心血來潮地搜索他的名字,看見他發表的SCI文章,上面留有他的郵箱。

她點擊退出,目光不作停留。社交網絡如此發達,她還以芭蕾演員的身份活躍于大衆前,即使失去了聯系,只要想盡一切辦法,他們就有機會重新聯系上彼此。

但他們沒有,因為不願意。她的驕傲更不允許。

季津竹依照正規流程找了林中至問診。

挂林中至的號的很多,門診室排着長長隊伍,排在季津竹前面的是一個老太太,在林中至對面的位置坐下,給他遞病例本,他身穿白大褂,幾乎跟從前如出一轍,五官剛柔結合,纖塵不染,卓然超群。

無法否認,年少時的怦然心動,再見時,她心仍有觸動。

他查看一番,老太太患有骨化性纖維瘤,從下面的醫院轉來看病的,動手術的話需要請示家屬。“您丈夫來了沒有?”他合上病例,交給老太太,對方聽不懂,一邊比劃一邊說着帶着地區口音的普通話。

林中至溫和地問:“您老公來了嗎?”

對方連連問他說什麽。

林中至換了一種問法,“您家那口子來了嗎?”

這下老太太聽懂了,說來了來了,馬上就到。

林中至跟老太太說他現在要檢查左腿下面的情況,麻煩她把褲子撸上去,老太太聽明白了,依言照做。

林中至屈膝,在老太太面前蹲下,左手觸診她膝蓋周,親和地問:“現在這兒疼不疼?”

老太太訴苦,“現在是有點疼,半夜痛得老火,像火燒一樣。”

林中至站起身,叫護士帶老太太去三樓拍片。護士扶着老太太出去,乘電梯上樓。

輪到季津竹了,林中至對她和其他病人沒有區別,清冽又和煦,有着醫生的人文情懷。

給她細致地拍完片子,他開門見山,“如果我給你做手術,你會面臨不小的風險,比如癱瘓。”

“要是手術成功,我還能恢複到最初的狀态,回到舞臺上嗎?”她跟其他問診的病人一樣,坐在他對面,目光希冀。

“你的腰椎就像一根鐵絲,經歷過超出負荷地彎折,哪怕想盡辦法修整,都無法回到原始的光滑平整。”他不緊不慢地說:“做這場手術,你有四成把握回到舞臺上,但身體狀态不能恢複如初。”

這樣的結果對季津竹來說無異于喜從天降!“我想做手術!”賭一把,如果不賭,那她永遠無法再回到舞臺上。

“這不是兒戲,你需要慎重考慮,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林中至鄭重其事,“另外,你現在還在恢複期,根據你的情況來看,至少要等兩個月才能做手術。”

“好,謝謝您。”她起身和他道過別,拿着檢查報告單,出了問診室,眼睛逐漸濕熱,她不由仰臉看頭頂飄過的雲朵,就算這輩子都無法再擁有原來的腰椎骨也沒關系,她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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