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舊事(十六)
第四十四章 舊事(十六)
看着齊王,我狐疑不已。
想到兄長那日說的話,他顯然覺得對于上官家當下的處境而言,我和齊王成婚是上佳之選。
推導推導,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今日也是兄長的安排。
啧。
兄長在我心中那一臉正氣的模樣,已然轟塌。
這上官家的大公子,為了家族前途,不惜撕下那謙謙君子的僞裝,罔顧禮教,背着父親保起了大媒,慫恿親妹妹我與外男私相授受。
“殿下怎來了?”
待得齊王到了跟前,我向他行禮,明知故問。
“孤不能來麽?”齊王反問,瞥一眼我手上拿着的冰鞋,“你今日仍來習練?”
“正是。”我說。
齊王颔首,道:“穿上冰鞋,孤帶你練。”
果然。
大約發現了我的遲疑,齊王目光掃來。
“殿下為何要帶我習練?”我按捺着躁動的心跳,強自平靜地問道。
“順道罷了。”齊王道,“你不想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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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索了一下,這話問得好。
冰戲我自是要練的,他既然自己送上門來要教我,我沒有拒絕的道理。何況,這裏面還有了兄長的默許。長兄如父,我一個知書識禮的女子,自然要聽家裏的話。
論理,這不能算我自毀清白。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想。”我看着他,有了方才想的那一番道理,心中已然沒有了忸怩,微微一笑,“多謝殿下。”
齊王不多言,自往冰上而去。那筆挺的後背和昂着的頭,仿佛今天不是偶遇,而是我千方百計把他求來的。
雖然風有些大,但今日的天氣比前兩日又晴朗了些,太陽露出臉來,能見着些藍天。
我仍覺得有些冷,披着我的狐裘披風,穿上冰鞋。
冰面上滑得很,我一步一步挪動着,很是笨拙。
一陣微風掃過,齊王在幾步開外停住,看着我。
我不理會他,待得走到了冰面平整的地方,才開始滑起來。
齊王仍隔着兩步遠,竟是跟着我倒着滑。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與我的小心翼翼相比,他收放自如,輕松得仿佛一尾池塘裏的魚。
他仍是那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只将眼睛看着我的腳下,仿佛一位檢查學生課業的嚴師。
大約是他的目光嚴肅,我也不由地收起雜念,也将眼睛看着腳下。
不過跟上次一樣,我雖然會滑行,但仍舊不會轉彎和停止。沒多久,前方出現了一處露出冰面的枯蘆葦叢。眼見要撞上,齊王不緊不慢地伸手,拉着我的手臂,轉了個彎。
“殿下怎不像上次那樣要我又是單腳,又是換腳的?”我忍不住問道。
“自是為了成全你。”齊王道,“你喜歡上冰之後先胡亂滑一番過瘾,不是麽?”
我:“……”
“這可不是胡亂滑。”我反駁道,“我的幾位好友都是如此,只不過她們練得比我勤,不出三年,也能在冰上轉圈了。”
齊王看我一眼:“如此說來,你也打算練三年再赴那冰戲會麽?”
我無言以對。
齊王不多言,帶着我到了更遠更開闊的冰面上,問我:“可知道該如何停下?”
我說:“知道。”說罷,又補充道,“可我每每停下便要摔倒。”
“故而你要先學如何摔倒。”他說,“你先停下試試。”
我看着他,很有些猶豫。
大約是發現了我的遲疑,齊王道:“孤扶着你。”
那語氣篤定,我又躊躇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試着将腳尖相對。
好不容易剎住,我的身體卻與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搖晃不穩,往前方倒去。
幸好有齊王扶着,我沒有真的跌倒。
“你要收住之時,該把兩腿打開些,再以雙腳相向。”齊王說着,放開我,自顧地滑一段,繞個圈,最後在我面前停住。
冰刀優雅地打橫,在冰面上刮起些微的冰屑,落在皂靴之上,點點瑩白。
“看明白了麽?”他問。
我“嗯”一聲,收回目光。
“再滑起來。”他說,“用單腳。”
我照着他說的,将重心放在一只腳上,用另一只腳出力。
齊王仍舊在我面前倒着滑,隔着兩步看着我。
我不喜歡這枯燥嚴肅的氛圍,覺得既然兄長既然費心撮合,我也不必苦大仇深一般話也不說。
“殿下今日還要去打馬球麽?”
滑了一段之後,我問道。
“不去。”齊王道,“為何這般問。”
“殿下上回就是滑了一圈就打馬球去了。”
“上回是上回。”齊王道,“孤早與人約了,不可失約。”
我說:“宮中那冰戲會,往年一些宗室親王也會去。殿下去麽?”
“聖上并不曾下旨令孤入宮。”齊王道。
聖上會下旨才怪。我心想。他要是知道齊王的冰戲這麽好,只怕以後齊王更不會有任何展露的機會。
“聽說如今殿下已經住到了王府裏。”我換個話題,“那王府好麽?殿下住得習慣麽?”
“王府裏的也不過是屋舍罷了,并無不慣。”齊王說。
我“哦”一聲,沒了話。
不得不說,在與人交談的方面,齊王有着用一句話把話題說死的本事。不像景璘。只要他願意,他能夠扯東扯西說個沒完,并且能夠時不時冒出甜言蜜語,把他想哄的人哄得開開心心的。
當然,也許問題出在了我的身上。我并不是那齊王想哄的人。
正當我轉着這些有的沒的念頭,忽而聽齊王道:“你過年之時,會做些什麽?”
倒是難得他主動聊天,大約他也覺得無聊。
我說:“也不做什麽。到我家拜年的賓客,會在年前登門送禮。三十開始,宮中日日有典儀宴飲,我須得和父親兄長一道入宮去。一直到初八,朝中開政才罷休。不過宮中仍有些大大小小的游樂之事,一直持續到上元之後,才算得把年過完。”
齊王聽了,似無所觸動。
這也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他雖是宗室,但從小到大只待在同春園裏,這些宮裏頭的盛事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如此說來,三十之後,你便無暇再到灞池來了,是麽?”他說。
我愣了愣。
說了半天,沒想到他只關心這個。
“殿下為何這般問?”
“這般下去,你想在初九之前練到不會摔倒是做夢。”
我:“……”
看着他那言之鑿鑿的模樣,我心中湧起一陣不快。
這輩子,我最讨厭別人說我不行。
父親和兄長也不行,何況是這麽個外人。
“這不必殿下操心。”我昂着頭,道,“殿下也不必管我,我自會練出那不摔倒的本事。”
齊王不置可否,過一會,忽而道:“看着腳下。”
我回神,這才發現前方不遠有一處大坑。想來曾有人到這裏來鑿冰釣魚留下的。
這一次,齊王沒有拉我。
我見勢不妙,忙急急剎住。雖然比上一次做得好,但還是不夠穩當,一下倒了下去。
冰面很是堅硬,幸好我身上的衣裳夠厚,外面還有皮裘披風,沒有摔破膝蓋和手掌。但我知道,自己摔倒的樣子大約蠢得很。
再擡頭,齊王就站在面前。
陽光之中,他居高臨下,唇角微微彎着。
竟似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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