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偏不認

第12章 她偏不認

一片模糊不清的迷茫之中,蘇淼淼怔愣而無措的站着,心中滿是疑惑。

漸漸的,霧氣中便顯出千裏荒漠,茫茫北原,紅色的旌旗,染血的甲胄,大梁士卒們在血污之中麻木而絕望,沉重的馬蹄都在悲慘嘶鳴,遍目都是血光與悲涼——

對了,這是北境,是大梁與戎狄的戰場。

蘇淼淼忽然想起了自己要幹什麽。

她要找陳昂,她要告訴陳昂不要從軍,不要北伐,要他趕快回去!

她驚慌的向前,不過幾步,眼前便也果真出現了昏暗的營帳,帳內立滿将士,主位之上,卻赫然是身披銀甲的簫予衡!

簫予衡?這次北伐,六皇子也領了兵,還是主将?

蘇淼淼還未回神,便已聽見了熟悉的名字:“陳昂,你可想好了?”

她連忙回頭,果真在一片昏暗之中,看見了一身皮甲的陳昂。

他瘦了許多,臉上還帶着髒污,但許是在沙場之中,消磨了盛京養出的輕浮纨绔氣,卻如一把收斂了鋒芒的匕首,反而愈見風骨。

“此計兇險,左王生性狡詐,不真不足以誘敵,為餌之人,必定九死一生。”

“大局為重,你若遇險,我不會因為你是是國公府子嗣,便救你。”

“陳昂,你還年輕,不必逞強。”

不成!別去!別賭氣!你會死的!

蘇淼淼沖了上去,但沒人能聽到她的阻攔,任憑她如何呼喊,面前陳昂仍是拱手向前,聲音大得氣人:

“末将甘願!”

……

接下來的場面,亂得如同走馬燈,蘇淼淼看見了陳昂持刀拼殺,一支支利箭在耳邊呼嘯而過,也看見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她看見了陳昂身中利箭,直直的倒在血泊之中,又似乎看見他面目殘缺,成了佝偻麻木的奴隸,畏縮的看向盛京……

一幅幅畫面從眼前飛快的閃過,再一轉,便已是大軍班師。

陛下親自迎出城外,吹笙鼓樂,賀王師回朝。

陳國公府外,門頂匾額上卻已懸了黑幔白花。

姐姐蘇卿卿一身素缟,眼角通紅,搖搖欲墜。

大梁勝了,陳昂沒有回來。

——————

夢境到這兒,蘇淼淼掙紮了兩下,便似終于從冰冷的涼水裏掙紮了出來一般,猛地坐起了身。

胸口還在劇烈的跳動着,蘇淼淼喘息着,扭頭看了看外頭還黑黝黝的天色,才發現自己連手心裏都已滿是冷汗。

守在隔間榻上的吉祥聽見了聲響,摸索着掀了床帳:“姑娘?怎麽醒的這麽早?”

蘇淼淼一個激靈,徹底回過神,一個用力幹脆從床上跳了下來。

吉祥吓了一跳:“這是要幹什麽?”

蘇淼淼卻已經徑直去了隔間盥洗:“快點,我要出去。”

“這麽早!姑娘要去哪兒?”

“陳國公府!”

……

多半個時辰之後,蘇淼淼踏着初亮的晨光,将還在睡夢中的陳昂叫了起來。

見着蘇淼淼後,陳昂的神色簡直稱得上萬念俱灰:“天啊,我早起練拳都沒這麽早!我這頭正求着叔叔給我與卿卿提親去呢,你這大早上跑過來,旁人還以為你與我有意思!姑奶奶,你別害我了成不成?”

蘇淼淼才不理會他這一番哭喊,抓住了陳昂之後,便只幹脆道:“這次北伐,你不能去!”

陳昂一聽就扶了頭:“哎呦喂,怎的還是這事兒?”

蘇淼淼當然不是今日才剛說了這事,在千秋園內聽到這僵硬天音的一瞬間,蘇淼淼便也忽的明白了,蘇卿卿與簫予衡為主角的“故事”之中,為何會突兀的出現一個陳昂。

【此刻意氣風發的陳昂沒有料到,不久之後,他将殒落北境。】

【隕落在北伐之中的未婚夫,也是蘇卿卿與簫予衡之間,許多年後都無法彌補的裂痕。】

因為陳昂早早的就死了,就死在這次北伐裏,成為了姐姐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又因為令陳昂誘敵的命令是簫予衡親口所下,所以日後姐姐會對簫予衡心存芥蒂。

盡管走向不同,但在這故事裏,陳昂也與自己一樣,不過是男女主角雙宿雙飛之前,經歷過的阻礙和坎坷!

回過神後,蘇淼淼在千秋園內,就拉着陳昂說了半晌,說陳家是水師起家,北境卻是茫茫草原,南轅北轍,說戎狄兇殘若狼,越發兇險,說他年輕氣盛,說是自幼習武,實則不過紙上談兵,人都沒殺過一個……

但這種事,顯然不是想要藏在烏篷船上偷看的小打小鬧,陳昂沒有丁點退讓的意思,先是據理力争,之後被她纏得頭疼,便幹脆尋了空隙落荒而逃,活像是在躲什麽瘟神。

才隔了一夜,眼看着蘇淼淼又追上了門,陳昂更是無奈:“別鬧了,是不是因為前日我為卿卿出頭,得罪了你?你這脾氣怎的這樣小……”

“你會死的!陳昂,你回不來,會死的!”沒等陳昂說完,蘇淼淼忽的打斷了他。

“嘶……不至于這麽狠吧,我這不是都給你告罪、淼,淼淼?”

陳昂面上無謂的玩笑,在看到蘇淼淼通紅的眼眶之後,忽的一頓。

陳昂猛地站起來,簡直手足無措:“這是怎麽了!哎你別哭啊,從前把蟲子塞你頭發裏都沒見你哭,我會死,會死還不成嘛!你別哭,這叫別人看見了,我可怎麽說!”

蘇淼淼盯着他:“我不是在開玩笑,你好好聽我說。”

陳昂連連點頭,雙手舉起:“我聽我聽!”

蘇淼淼深吸一口氣,在陳昂面前,一字字講起了自己的夢境。

她昨日裏雖然也在天音裏猜到了陳昂的下場,但只是一句話罷了,任誰也要覺着無稽。

可眼下她卻是從頭至尾的起始緣由,身上穿的甲胄跨的佩刀,班師回朝的熱鬧場面,都一字字清晰的仿佛仍在眼前。

陳昂原本玩笑敷衍的面色,在蘇淼淼這樣詳盡的話裏,便也一點點變得嚴肅鄭重。

等到蘇淼淼說到姐姐一身素缟悲痛欲絕時,陳昂甚至不忍再聽般顫抖的閉了雙目。

但等蘇淼淼随後一句說罷,陳昂沉默半晌,第一句問的卻是:“勝了嗎?”

蘇淼淼:“你說什麽?”

陳昂看向她:“你說最後勝了,左狄王中計被俘,王師大勝歸京,是不是?”

蘇淼淼猛的瞪大了眼睛:“陳昂,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麽?我說的這樣清楚,你還不相信我是真的見你……”

“我信。”

這一次,卻是陳昂主動打斷了她的話頭。

他的臉色有些泛白,但神情卻還算平靜:“你說的那柄彎刀,是我祖父年輕時用過的寶刀,我幼時他曾說過,等我上陣的時候,便将此刀贈我,這事除了我與祖父,誰都不知道。”

蘇淼淼松一口氣:“太好了,那你該知道我不是騙你,這次北伐,你不要去了,實在不成,你既然提早知道了結局,那誘餌你不要去當!”

她第一次覺着,耳邊這莫名的天音也不是全然沒有用處,再加上昨日的夢境,甚至都不必陳昂放棄從軍,或許也能安然回來呢!

陳昂看着她:“我不去,那誘餌叫誰去當呢?”

蘇淼淼猛地一窒。

“淼淼,你也說了,戎狄兇殘若狼,從前朝至今,北境仍是時有狄人劫掠,十室九空,生靈塗炭。”

“大梁與北狄終有一戰,總有人要去,也總有人要死。”

“陳氏一門的爵位都不是白來的,将軍百戰死,若真有萬一,也是我的命數。”

說到最後,陳昂甚至又恢複了平日擠眉弄眼的可惡模樣:“何況你也說了,我沒有白死,一戰成名,名垂青史,說不得宗堂裏都要給我單立一塊碑!”

蘇淼淼忽的沉默了,第一次,她發現陳昂不是從前那個溜貓逗狗,只知道往她裙子上扔泥巴的煩人精。

他姓陳,正如陳昂名義上的父親,真算起來該是他的伯父一般,死在戰場的陳家人,陳昂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那姐姐呢?”

半晌,蘇淼淼也只能艱澀的出聲:“你方才還說要托國公爺來上門求親,你死了,叫姐姐怎麽辦?”

“卿卿……”

陳昂面上的笑意也忽的一斂,半晌,方才低聲道:“我對不住她……卿卿原本也沒有看上我,都是我死皮賴臉硬纏着她,才磨着她動心答應,之前只想着趕着北伐之前,與她定了名分,如今看來,是我想的簡單。”

“六殿下的《寒梅圖》,你不要,我昨日就讨來了,我還是托叔父送去,不是正經走禮,只是兩家人私下商定,這樣我若能回來,諸事歡喜,若是不成,不傳出去,也不耽擱她。”

“瞧瞧,本來我是必死的,偏偏這會兒就先給你托了個夢,可見我還是有老天庇佑!”

陳昂到底還是不曾完全死心,他側過身搖搖頭,對她露出白淨的門牙:“你說了我是叫箭射死的,這次我小心些,多帶些人,貼身多穿一層甲,不就能逃過一劫了?”

蘇淼淼沒有開口。

陳昂說得輕松,但她心下怎麽會不知道,要命的不止是那一箭,避過了夢中的一箭,還有下一箭,還有刀槍劍雨,只要為餌,就必然九死一生。

她知道,陳昂也知道,這樣的話,不過是一種無力寬慰與期盼。

仲春初四日,萋萋萬物生。

偏偏在這萬物複生之際,蘇淼淼于沉默之中,卻忽的生出一股莫大的凄涼。

耳邊的怪異天音沒有再響,仿佛也在沉默中譏諷着她的異想天開。

怎麽會有凡人能違抗天意呢?谶言之所以是谶言,就是因為不論凡人怎麽掙紮,都無法改變這注定的結局。

正如她沖到了玉雨臺上,也沒有阻攔簫予衡與姐姐一見鐘情,跟到了明鏡湖,也只能親見姐姐落水,衡哥哥英雄救美……

陳昂的注定就是戰死沙場,她的結局就是溺斃水中。

她緩緩站起,轉身,一步步行出了屋內。

朝陽初生,晨曦刺目,蘇淼淼仰頭對着這刺目的天光,手心一點點用力,用力到指尖都忍不住的微微顫抖,因為痛苦,也因為不甘。

憑什麽?

她們分明也是活生生的人,憑什麽就要認了這故事裏莫名的荒謬結局?

她偏不認——

她偏要陳昂活着。

她要自己與陳昂都長長久久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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