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淼淼。”
凝滞之中, 最先回神的,還是垂花門下,面色陰沉的簫予衡。
他令人從醫女處要了傷藥, 原本一進門,看見蘇淼淼對趙懷芥笑靥如花時,是打算幹脆轉身離去的。
還是蘇淼淼接連兩句“不喜歡”, 實在太過刺耳,簫予衡這才改了主意, 轉身近前, 耐了心下的陰郁主動開口叫了一聲,誰曾想——
竟沒人理他。
趙懷芥背後立于一旁, 一幅缥缈之态, 超凡脫俗, 仿佛壓根聽不見凡塵喧嚷。
而本該最先發現他的蘇淼淼,這時卻是怔怔的睜着眼睛, 只顧着看着面前的元太子,圓亮的眸子都凝滞了一般, 動都不會動。
這一幕猛地看起來, 像極了蘇淼淼對着元太子的臉, 生生的看失了神。
一個未嫁的姑娘家,什麽情形會叫她這般盯着一個男子的容顏, 看得眼都不眨?
她五年前在花朝宴上第一次看見自己,一見鐘情時,是這樣的神情嗎?
簫予衡早已忘記了五年前的蘇淼淼是什麽模樣,
但這樣的“一見鐘情”的猜想, 叫簫予衡的心下猛地一沉,仿佛有什麽他以往從未在意過, 但的确是屬于他的東西,瞬間從手下滑出,眨眼便跌進了滔滔江水,不見蹤跡。
這一瞬間的難受與倉惶,叫簫予衡又提高嗓音喊了一句:“蘇淼淼!”
這一聲呼喊,便丁點不見從前泰然自若的君子風度,驚怒交加,高亢的近乎失态。
這麽大的動靜,也果真叫出神的蘇淼淼生生一顫,暫時放下了元太子“與我成婚”的念頭,愣愣的回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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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窗外的簫予衡時,蘇淼淼的第一反應,是厭煩皺眉。
只不過眉間才剛剛蹙起,擡眸對上了簫予衡的眼眸後,她便忽的頓了頓,之後整個神色便顯而易見的軟了下來,帶着一絲如墜夢中的迷茫失神:“衡……”
說到這兒,蘇淼淼忽的咬牙,猛地轉了目光,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又改口叫了一聲:“六殿下。”
這一番三翻四複的神色言語,稱得上十足的糾結。
但這糾結本身,落在旁人眼中,原本也就代表一種在意。
若不然,怎的會有因愛生恨一說?
簫予衡緊攥的手心緩緩松了些,将手中傷藥隔着窗棂放下,低低開口:“我來為你送藥。”
這時候的六皇子,便也恢複了大半的從容,神色說不上好看,但起碼不像方才那樣氣急敗壞。
蘇淼淼低着頭,看不清神色,只是聲音幹巴巴的:“我敷過藥了。”
簫予衡的神色卻是愈發溫柔起來。
他微微低頭,溫柔的如沐春風:“怪我來遲了,我只想着蘇姑娘體弱,看她傷得重,卻疏忽了你,你生氣也是應當,我只擔心你賭起氣來,不顧及自己的傷處,用了什麽藥?現下可還疼?”
這一句接一句的關心照料,叫蘇淼淼心中的惱怒與戒備,都如烈日下的積雪般飛快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又無力的陶然歡欣。
恍惚間,她只覺自己就立在搖搖欲墜的纖繩上,面前是一句句吹過來的疾風,搖搖晃晃,一個不小心,便會跌下去萬劫不複。
好在這時候,一旁的元太子忽的出聲打斷了簫予衡:“方才是我多言,六皇子若是聽見了淼淼的話,也千萬莫怪。”
這顯然是在說蘇淼淼方才,接連兩句不喜歡簫予衡的宣告。
這話只叫簫予衡的眼底又是一沉,只是面上,卻愈發謙和溫潤:“我與淼淼年少相識,多年情分,一時的賭氣之言,無傷大雅。”
趙懷芥擡眸,卻只淡淡回了一句:“人言有靈,說得多了,焉知不會言出法随。”
這話一出,旁人不提,蘇淼淼心底裏便立即動了心。
人言有靈,說得多了,就會言出法随嗎?
那她若是每天都說一百遍不喜歡簫予衡,是不是就能抵抗這“故事”影響她的情緒!
只是想着這個可能,蘇淼淼的眼眸都不自覺的一亮,擡起頭,正要在心裏先說着試試,耳畔便又聽到一道格外冷厲陰鸷的心聲:[我竟看錯了他,元太子……表面離世不争,內裏也是野心小人……]
蘇淼淼想着自己方才聽到的心聲,一時間也有些出神,擡頭看向趙懷芥。
下一刻,簫予衡卻邁步攔在了她的面前,笑意溫柔:“堂兄照顧淼淼,我也要謝過。”
與此同時,他的心聲也愈發陰沉:[挑撥我與淼淼,還不是為了公主府,可見此人野心未平,還有非分之念。]
蘇淼淼聽着這話,一時覺着簫予衡是在以己度人,小人之心,一時間,心底因元太子而起的僵硬與震驚,卻也隐隐透出了一絲裂縫。
這般說起來,元太子在故事裏的确是反派。
可元太子也不是第一次見她,之前幾次,分明都是禁欲出塵,甚至按撿春說的,元太子并不滿意趙皇後的安排,從來也沒想過什麽成親的事,
怎的偏偏今日就要為了母親與長公主府的勢力來娶她?
難不成當真與簫予衡想的一樣,是今日才起了奪位的野心嗎?
總不能是今天突然喜歡上了她吧!
蘇淼淼按了心口,除了簫予衡強加的情緒之外,也多出了一絲屬于自己的複雜。
“淼淼。”
簫予衡又一次出了聲,讓蘇淼淼從短暫的恍惚中回了神:“姑母進山,想來也該回來了,聽聞你們騎馬受傷必定擔心,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他的眸光深情:“你若還生氣,等回去,我再好好與你賠罪。”
單單簫予衡的溫柔退讓就已經十分影響她,更莫提話裏還提起了母親擔心,蘇淼淼一瞬間甚至都來不及察覺不對,便下意識點了點頭。
不過點頭之後,蘇淼淼便也立即後悔了。
如今有旁人在,她還這般難以自控,若是再單獨與簫予衡相處,聽他幾句哄騙,只怕越發要被迷了心竅!
蘇淼淼有心想要找什麽借口拖延,只是一時間腦中一片混沌,卻又想不出什麽話來。
她沒有立即動身,只是下意識擡頭,似乎是想越過他,看向再後的元太子。
簫予衡看着她的動作,眸光微微一沉:[又一次,你難不成當真移情別戀,又看中了趙懷芥?]
心聲說到最後時,甚至帶着幾分陰戾的威脅:[蘇淼淼,你最好只是在欲擒故縱……]
呸!誰與你欲擒故縱!
你自己移情別戀,方才抱了我姐姐,扭臉就能這樣理直氣壯的責怪起我不真心?
哪裏來的厚臉皮!
蘇淼淼心中又生出一股忿忿,偏偏對着簫予衡,卻被故事壓抑着,一點也發不出火。
憤懑之下,她只能随手拿起窗上的青瓷瓶,硬生生叫自己說起了旁的話:“表兄,這個就是你說的玉肌膏?我要怎麽用?”
趙懷芥從側面出現,看着蘇淼淼面上的怒意,一時卻沒有開口。
蘇淼淼咬着牙,擡頭看向元太子的雙目,又故意問道:“表兄,我忘了,這個與太平散有什麽不一樣嗎?是不是可以祛疤?”
元太子剛剛才說過,玉肌膏是夜裏睡前厚厚塗一層,這麽一會兒功夫,蘇淼淼不可能忘記,此時卻這般故意問起來,便顯得十分刻意。
可那又怎麽樣?元太子方才不還想着讓她放棄簫予衡,再與她成婚嗎?這時候總不會戳穿她。
元太子就元太子,哪怕就是為了公主府才哄騙她,她認了!
反正總不會比簫予衡更晦氣!
趙懷芥在她的目光下,也果真緩緩的出了聲,不單将玉肌膏的用法又耐心的重說了一遍,往後還解釋了這玉肌膏是什麽方子,用了什麽藥材……不急不緩,仿若為學子解惑的先生。
說到一半時,簫予衡在心裏冷笑了幾聲,轉身振袖而去。
蘇淼淼用力的抓着窗棱,借着手心的刺疼,才好容易壓下了心下的催促自責,沒有做出開口挽留簫予衡,或是追着他一并跑出去的事來。
等着簫予衡的身形消失在垂花門外,蘇淼淼方才明顯的松一口氣,緊繃的脊背,也瞬間松了下來。
趙懷芥在她洩力的一瞬間,也跟着停下了口中話頭,只在心中沉沉嘆息一句:[就這般喜歡他嗎……]
顯然,他也早已看出了蘇淼淼的刻意。
蘇淼淼擡起頭,眉宇之間透着疲憊:“多謝表兄幫我。”
趙懷芥垂眸看着她:“你該想清楚,六皇子……并非良人。”
簫予衡當然不是良人,誰是呢?你嗎?
元太子這一番勸解或許當真是好心,但許是蘇淼淼心下實在是又累又倦,聽着這勸告後,卻只生出了一股煩躁來。
簫予衡與故事的麻煩還沒解決,元太子便又給她添了一團亂麻。
所以他剛才想的那一番心聲,到底是個什麽意思?他要求的“心中所欲”,到底是公主府,還是她?
若是為了公主府的權勢,那他與簫予衡這等“主角”又有什麽區別?
可若說是喜歡她……
蘇淼淼這些年來,對簫予衡的情意雖是被故事操縱,可她“一見鐘情”後的一舉一動,卻全是她自個的本性真心。
在她想來,若是喜歡上了一個人,不就是會想靠近,想說話,想笑,想要時時刻刻都見到嗎?
用母親的話說她,就像是禿子頭上的虱子,只要是長着眼睛的,便都能看出來。
怎麽會像趙懷芥這樣疏冷平淡?
這怎麽會是喜歡呢?
蘇淼淼的一句質問都已經沖到了口中,卻在即将出口的一瞬間,生生咬在了唇齒上。
不提這話未免太過無禮,只元太子如今還是一副不問俗事的模樣,她貿然戳破對方貪圖為了公主府的勢力,想要問鼎帝位,更不知道會如何。
她還沒忘記,元太子趙懷芥,是故事裏心深似海的反派。
甚至那谶言裏至今也沒說,這位反派究竟幹了什麽。
她先前只覺是元太子與趙皇後的母子間的私事,沒有多想,現在看來,她回去還是要與母親好好商量商量,也順道問問趙皇後是個什麽癖性。
這麽想着,蘇淼淼便也搖搖頭:“母親也該回來了,我也要回去告訴母親緣故。”
趙懷芥沒有開口挽留,只默默後退一步,就這般看着蘇淼淼繞出了暖閣。
直到蘇淼淼行至門口,又一次低頭告辭。
趙懷芥才忽的出了口:“你若日後還有這樣的事,也可以來尋我。”
蘇淼淼擡眸疑惑。
“他惹你生氣,你想賭氣,或是要尋由頭叫他着急擔憂……”
趙懷芥神色澹然,出塵若仙,仍舊平淡的不見一點波瀾:“我都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