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會發光
第13章 會發光
姜拂衣也能認出漆随夢是天闕府的人。
內着白色交領長袍,外罩一層輕薄的晴天藍紗衣,長發以玉簪束的一絲不茍,是标準的天闕府裝束。
至于相貌,此人劍氣雖霸道,卻是個溫和的長相,以及他散發出的氣質,都像極了玉,無暇又清潤。
奇怪的是,姜拂衣覺得他有幾分面善,似乎曾在哪兒見過。
但應該不是熟人。
姜拂衣記人總是愛記眼睛,他這雙鳳眸形狀雖好,卻有些無神。
或者說,過于淡然。
她沒有印象。
思索中,聽見燕瀾質問的聲音:“你們天闕府是打算幫着弱水學宮,和我們萬象巫為敵了?”
漆随夢微微欠身致歉:“少君見諒,在下方才并無意傷害聖女。”
燕瀾嗤笑:“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我,看到我來了,想逼我出手。”
漆随夢身為天闕府君無上夷的得意門生,如今同輩之中難尋敵手。
劍修生性好戰,難得遇到一個不知深淺、又同樣名聲在外的同輩,便想與之較量一二。
燕瀾不難理解,因為正常情況下,他二人幾乎沒有交手的可能性。
那位天闕府君雖然好多次借寶物不還,但與萬象巫之間的關系一直都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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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族老們也不會明知讨要困難,依然借給他。
漆随夢不曾反駁:“但我尾随聞人兄一起出門,原本是怕他惹禍。出劍,的确是臨時起意。”
仍被劍刃抵住咽喉的聞人楓,臉色愈發難看:“現在放心了?”
漆随夢的視線繞過燕瀾,看向聞人楓:“聞人兄,是你錯了,快些道歉。”
聞人楓不屑:“我遇見妖邪,想出手拿下,何錯之有?”
漆随夢道:“此事我可以作證,昨日你便猜到了他們一行人的身份,還是你告訴我的。”
“你……”聞人楓瞪大了眼睛,簡直要被漆随夢氣死。
緊緊一攥折扇,聞人楓又放松下來,拱手道歉,态度瞧上去頗為誠懇,“是在下錯了,求聖女諒解。稍後定奉上禮品,以示補償。”
漆随夢收劍入鞘,也拱手:“聞人兄出手同樣是有些分寸的,此番萬幸沒有造成傷害……”
他說着話,視線再往後探。
柳藏酒已将那幾人抽的快要爬不起來了。
漆随夢繼續道:“神都極為重視雲州城這次的考核,如今考核在即,聞人楓身為考核官,不容有閃失。而在下,則被派來維系考核秩序,必須确保考核順利進行。還希望少君與聖女,看在我天闕府的面子上,饒過他這次。待此事了結,回到神都,我定會如實上報,我可以向諸位保證,他定會依照律法受到應有的懲罰,天闕府絕不徇私。”
姜拂衣趕在燕瀾開口之前:“好說。”
這個面子是必須要給天闕府的,抛開萬象巫與天闕府的交情,對于姜拂衣來說,拿到相思鑒才是首要考慮的事情。
區區一只突然跳出來的臭魚爛蝦,她毫不在意。
“那就按漆公子說的辦吧,你們天闕府掌管雲巅國的刑律,你既這樣說,自然聽你的。”姜拂衣利落的收劍。
聞人楓剛要放松,突地感覺脖頸一痛!
竟是劍刃在他頸窩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血線,雖不致命,但鮮血翻騰而出,汩汩外湧。
聞人楓一剎覺得自己的脖子斷了,吓的雙眼發黑,險些暈倒。
幸好漆随夢瞬閃而來,将他扶住,擡掌凝氣為他止血:“無礙,你穩住。”
可被心劍劃出的傷口極難修複,漆随夢耗費許多靈力,僅能控住一半,只能讓聞人楓自己用手捂住。
漆随夢近距離的凝視姜拂衣,他繃緊唇線,雙眸終不再淡然,沉肅道:“聖女的所作所為,我也會一并上報。”
姜拂衣害怕極了:“真是對不住,方才漆公子不是問我師父?其實我不是劍修,無人教我劍道。既不知修劍者可殺人不可辱人,也不知正确的收劍方式,不小心劃到了。”
漆随夢:“……”一時被噎的無言以對。
“你、你……”這一連串的,聞人楓是真要厥過去,“你會不懂劍道?不懂劍道你随身帶着劍出門?”
姜拂衣茫然:“不懂劍道為何不能随身帶着劍?聞人公子不也整天帶着腦子出門麽?”
“你……!”除了“你”,聞人楓已經說不出其他咒罵的話了,又痛又氣又憋屈。
他那幾個滿身鞭痕的手下,踉跄着過來将他扶走。
漆随夢拱手告別,不再多言。
燕瀾喊住他:“漆公子。”
漆随夢駐足。
燕瀾淡淡道:“今日你我點到即止,稍後或許仍有機會分出個高下。”
漆随夢目露期待:“怎麽說?”
燕瀾道:“漆公子出門在外有所不知,我出行之前,已送拜帖去往天闕府,此番正是去你師門讨要我族寶物相思鑒,若仍不歸還,我會硬搶。”
漆随夢怔住:“相思鑒?”
燕瀾微微颔首:“借走十幾年,無論我們怎樣派人去催,始終不還,你不知道此事?”
漆随夢确實不知,師父不是這樣的人,也從不管這些瑣碎事,他懷疑是大師兄……
燕瀾尾音裏挑起一抹戲谑:“漆公子的師父,果然是位好師父,只教你一些好的,以至你這般坦坦蕩蕩,義正詞嚴。舍妹可憐,沒這樣的好運氣。”
漆随夢:“……”
原來在這等着他。
還真是兄妹倆,一樣的吃不得一點虧。
“抱歉,我方才失言了。”漆随夢面朝姜拂衣,“我不知你并非劍修,我對劍也算頗有研究,能感覺到你手中之劍,是柄難得的好劍,所以一時惋惜……”
沒說下去,“告辭。”
姜拂衣聽懂了,在漆随夢看來,會說粗鄙之言的她,配不上這劍。
至少還算識貨,姜拂衣擦掉劍刃上的血,收劍歸鞘。
眼睛卻忍不住追着漆随夢的背影望過去。
心底有一些異樣,但又捉摸不清。
燕瀾本想與她說話,見她失神。
順着她的視線,也看向漆随夢的背影。
“他是無上夷的關門弟子,才出生沒多久,便被無上夷發現他天生劍骨,是個千年不遇的奇才,帶回了天闕府,養在膝下。
姜拂衣收回視線:“這麽說來,漆随夢一直跟在天闕府君身邊?”
燕瀾摩挲手指:“應該是吧,聽聞無上夷極為重視他,早些年去往祁山小洞天修行,只将他一人帶在身邊。四年前,漆随夢自小洞天返還神都,即刻便成為同輩中的佼佼者。”
姜拂衣點點頭,看來這位天之驕子與自己一點交集也沒有。
正思忖着,聽見柳藏酒痛叫一聲。
姜拂衣連忙轉頭,柳藏酒正給受傷的手臂塗藥。
姜拂衣見他氣息穩定,僅僅是手臂被擦出一道輕微的血口子:“你不是號稱一百透骨鞭也打不倒?塗個藥罷了,你鬼叫什麽?”
“打不倒我,不代表我不怕疼啊。”柳藏酒罵罵咧咧的走上前,抛着手裏的藥瓶子,“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姜拂衣倒是挺擔心燕瀾。
他這幾日身體明顯出了問題,還是大問題。
方才接了漆随夢一劍,現在不知道狀況如何。
但姜拂衣早摸清了燕瀾愛“裝”,不會将傷勢或者脆弱暴露出來的。
姜拂衣問道:“大哥,雲州城這次的考核,只能是神都弟子才可以參加?咱們萬象巫有沒有資格?”
燕瀾微怔:“你想參加?”
姜拂衣應了聲“是”:“臨陣對敵,我缺乏經驗,會手忙腳亂,想趁這個機會鍛煉一下。當然,你若是不想浪費時間,那咱們繼續出發。”
燕瀾自然沒有意見。
這對他而言是個好提議,之前為了壓制寄魂,身體損傷不小,挺想休息幾日。
姜拂衣松了口氣,真怕他逞強。
當然,她也沒那麽體貼,全是為燕瀾着想。
她真心想去歷練。
“父親”只是姜拂衣一個渺茫的希望。
極北之海的封印,或許最終還是要落在她的身上。
而“封印”,又是姜拂衣不得不去直面的恐懼。
那麽從現在開始,和“封印”相關的一切,如有可能,姜拂衣都想去探究一番。
有個擅長封印之術的大巫在身邊,恰好可以順勢請教。
燕瀾擡步:“走吧,咱們去雲州城。”
姜拂衣正準備跟上去,柳藏酒喊住她:“不去後山挖雞了啊?”
燕瀾腳步一頓,如今一聽到“雞”,手指就忍不住微顫。
“哦對。”姜拂衣又拐回去,“險些忘記了。”
燕瀾的嗓音不太自然:“我去城裏等你們。”
“好。”姜拂衣知道怎麽找他,城中看上去最幹淨最闊綽的客棧。
……
雲州城自從聞人楓和漆随夢來了之後,便開放了城門,不再阻止百姓入內,
姜拂衣和柳藏酒去到客棧時,燕瀾訂好了房間,人卻不在客棧裏。
姜拂衣等他一天。
傍晚時分,忍不住出門尋找。
那些神都來的修行者,聽說全都住在城主府,燕瀾或許是去幫她報名了,卻不知被何事耽擱。
姜拂衣打聽過方位之後,往城主府走,才穿過一條巷子,暴雨傾盆。
她忙去附近的屋檐下躲避,雖說可以掐個訣,但靈力不是這樣浪費的。
可恨盜走她儲物墜子的賊。
傘都沒給她留下一把。
遠處城主府的高樓上,漆随夢伫立在窗口,視線穿過重重障礙物,落在那處低矮的屋檐下。
漆随夢從儲物戒裏取出一把傘,施了法,本想推過去,又疑惑着收了回來。
半響,他再次施法。
訣還沒念完,又一次掐滅。
聞人楓臉色慘白,躺在後方的藤椅上:“漆兄,你在那做什麽?”
漆随夢心頭紛亂,脫口而出:“萬象巫那位姜姑娘……”
一提起姜拂衣,聞人楓幾乎要從藤椅上跳起來,奈何脖子上的傷口覆着厚厚的草藥,還在往外滲血。
漆随夢略微失神:“從昨日城外擦肩而過,我便覺得她有一些特別,是以才多打量了幾眼,發現她是個屍傀邪修。”
若不刻意打量,他難以察覺。
聞人楓扶着額頭,生氣的力氣都沒有,虛弱地冷笑:“是很特別,特別的該死。”
漆随夢自顧自道:“你也知道我天生色弱……”
看這世間萬物,都宛如氤氲在煙雨之中的水墨畫。
姜拂衣卻有一些朦胧的色彩。
漆随夢斟酌良久:“該怎樣解釋,姜姑娘在我眼中,似乎會發光?”
聞人楓真想翻白眼:“漆兄,那女人不是似乎會發光,她是真的會發光。”
漆随夢不解其意:“嗯?”
聞人楓忍痛坐直身體,正色道:“你們看不出來,我卻懂,她穿的衣裙,是由西海國的國寶雲蠶絲織就而成,能抵抗世間絕大部分的風火雷電。”
“她那根發簪看到了嗎,傳說是孔雀明王留在人間的護身法器,你先前那一劍,若燕瀾不擋,也會被它擋下。”
“還有她那一對兒耳墜,以及手腕上的發箍,鑲嵌的全是天麟五彩石,沒什麽作用,就是稀有,漂亮,值錢,随便摳下來一顆就夠你們整個天闕府花銷十年,你說她會不會發光?會不會發光?”
漆随夢:“……”
虧他困擾了一整夜,原來竟是財富的光芒。
漆随夢暫時找到了原因,不再朝遠處屋檐下眺望,慢慢阖上了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