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姜拂衣現在不只心髒不會跳動,連腦子都快不會轉動了。
母親難道覺得一柄劍不夠,接連鑄了兩柄心劍給父親?
而父親因為某種原因,将兩柄劍一起丢棄,一柄流落到黑市,輾轉多人之後被劍笙前輩獲得。
另一柄則落在了凡跡星手中。
劍笙前輩拔不出,是因為他并非劍修。
但善于劍道的凡跡星能夠強行拔出?
姜拂衣握着劍柄左看右看,精致的五官擰巴成一團。
不猜了不猜了,她直接問:“凡前輩,這真是您的本命劍?”
凡跡星望着在她手中,已經逐漸平靜下來的伴月:“自然。”
不知為何,姜拂衣不太敢去看他:“您能告訴我,您是從哪裏得來的麽?”
凡跡星陷入短暫的沉默,眉間疑惑叢生:“該是我先問,你為何可以拔出我的本命劍?”
以他的修為境界,除非神族,或者地仙巅峰境界才有可能拔得出。
姜拂衣目前這點修為,哪怕凡跡星死後五百年,也不該拔出他的劍。
“晚輩……”姜拂衣難得支支吾吾。
若凡跡星這柄本命劍,是姜拂衣上岸後遇到的第一柄,她恐怕立刻會拿劍指着他的鼻子,質問他為何要背信棄義,得了母親的好處,卻不回去給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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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她還揣着另一柄相同的劍,另當別論。
姜拂衣只說:“因為這是我母親鑄的劍,融入了她的血,與我血脈相連。”
當這份血脈蘇醒之後,姜拂衣以自己的心思揣測母親,猜她應該不會告訴父親這劍是石心所鑄。
将風險降到最低。
凡跡星聽完她的解釋,浮在一雙桃花眼裏的濃雲仿佛被吹散了,變得清澈澄亮。
他知道姜拂衣有隐瞞,卻沒撒謊。
伴月與她應該是血脈相連,才會對她存有這般強烈的反應。
而他又因為與伴月心意相通,自姜拂衣出現,他的情緒也開始變得難以捉摸。
先前是因為疑惑才會一直壓制,此時凡跡星不再刻意抵抗,看向姜拂衣的眼神溫和又充滿喜悅:“原來如此。”
姜拂衣見他彎唇笑起來,忽就知道“貌比芙蓉嬌”的形容實在不虛。
原先是這身雍容的裝扮,使凡跡星看上去頗為高貴優雅。
這一笑原形畢露,妖裏妖氣。
姜拂衣問:“前輩還不曾告訴我,這柄劍您是從何處得來的?”
凡跡星笑道:“自然是你母親送給我的。”
姜拂衣脊背一僵,擡頭看向他:“真是她送的?”
凡跡星好笑:“難道我是偷的?時間太久了,大概是七八十年前……”
七八十年前?姜拂衣認為沒問題,只要不是這二十一年內得到的,往前推多久都有可能。
因為姜拂衣在黑暗的蚌殼裏真的待了很久很久。
睡了醒,醒了睡,根本不知年月。
凡跡星道:“那時候我年紀尚小,甚至無法長時間化人形,聽聞極北之海外圍妖魔衆多,便去那裏捕食,想多捕些內丹回來。”
姜拂衣垂着眼睛,雙手緊攥劍柄。
極北之海不只外圍,海域內幾百個海島也是遍布妖獸,海裏的海怪更多。
因此能渡海的原本就不是普通人,本身不普通,或者家世不普通。
這些人裏又能被母親選中贈劍的,必定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姜拂衣等着他繼續說,他卻停了下來。
“前輩?”
凡跡星回過神:“我當時不知天高地厚,沒料到那裏如此危險,險些喪命……至于具體的一些情況,我因為遭受重創,意識已是極為模糊。只記得我化回魔蛇,躲藏進一個地洞裏,支撐不住昏迷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我在魔境的家中,身體完全複原,若非手邊多了一柄劍,我幾乎以為我之前是做了一場夢。”
他望向姜拂衣手裏的伴月。
姜拂衣聽半天聽了個寂寞,詫異道:“這中間發生什麽您不記得了?那您怎麽知道是我娘贈您的?”
“起初是真不記得了。”凡跡星修醫道,判斷自己是傷了識海。
等醫劍修煉到高深之後,他時不時給自己一劍。
至今已經斬了三千七百九十一劍。
那段受損的識海,才終于隐隐有修複的跡象。
“我在地洞裏昏迷之時,好像靈魂出竅,去往一處洞天福地,遇到了一位容貌昳麗,心地善良的仙女。”
姜拂衣:“……”
不是遇到的,是被“海妖”勾去的。
凡跡星回憶道:“仙女教我如何自救療傷,還說我此番傷了本源,今後想完全複原是不可能的。于是贈我一柄具有兩種形态的劍,一種形态可戰,一種形态能醫。她說是為我量身鑄造,融入了她的心頭血,以及我的妖息,天下僅此一柄……”
凡跡星目前只能想起這麽多,知道這僅僅是冰山一角。
但已經足夠了。
“之後我每隔十幾年就會去往極北之海附近,想去尋找那位仙女,然而那裏太過廣闊,十幾個雲巅國也不止,是真正的大海撈針,一無所獲。”
姜拂衣全神貫注的盯着凡跡星,從他悵惘失落的表情裏,看不出一絲說謊的跡象。
且他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所以并不是凡跡星背信棄義,他是因為傷及識海,忘記了那段與母親在一起的往事?
也忘記了母親被縛的那一片海域?
姜拂衣心中同樣悵惘,卻又莫名生出一些怪異感。
怎麽好像和“石心”有關的人,識海都很脆弱,很容易受傷?
母親常年瘋瘋癫癫。
姜拂衣被釘進棺材裏之後,也失去了上岸之後的記憶。
現在找到了父親,同樣記三不記四。
甚至與她一路同行的漆随夢,天闕府君都選擇讓他修幻夢劍,變成現在這種看上去不太聰明的迂腐模樣。
雖不記得了,姜拂衣也知道漆随夢從前不是這樣的。
比不上燕瀾的“無所不能”,也一定是值得信賴的,否則自己不會一直與他相伴。
尤其漆随夢講出那句“我喜歡珍珠”時,姜拂衣有觸動。
極少,但真的有。
難道這也是天道對“怪物”的限制?
給石心人一顆堅不可摧的心,卻要付出識海易損的代價?
或許母親的瘋癫,不是囚禁太久的緣故。
是每一個石心人最後都會瘋掉。
甚至還會像瘟疫一樣,傳染給自己在意的人?
“姜姑娘?”
凡跡星見她垂下頭,攥劍柄的手骨結泛白,肩膀微顫,情緒頗為激動的模樣,輕輕喊她一聲。
姜拂衣緩緩擡起頭,眼圈逐漸泛紅。
凡跡星應該就是她的父親了,畢竟她儲物戒中那柄心劍早就已經是個無主物。
有可能是母親被封印前在岸上鑄造的,賣給了誰也不一定。
年代太過久遠,才會失去主人。
而凡跡星确定去過極北之海,是從她母親手中獲得的心劍。
凡跡星被她這般望着,竟一時産生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一眼便能看穿她眼底藏着的委屈和難過,以及一縷淡淡的……孺慕之情?
凡跡星的心口冷不丁抽痛了兩下,他知道自己是被伴月給影響了,不想抵抗,大概也抵抗不住:“聽說你是最近才回萬象巫的,你母親呢?”
那位夢中仙女竟是劍笙的愛人。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兒。
劍笙早已娶妻生子,何德何能。
姜拂衣使勁兒攥劍柄,掙紮着這聲父親要不要喊。
還是再多和他接觸一陣子,瞧瞧他究竟信不信得過,再決定要不要告訴他更多。
凡跡星并不是個粗心之人,看得出姜拂衣對他的防備,試圖表現的親切一些:“你母親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恩師’,你就是我的師妹。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對我開口。”
好氣。
明明和劍笙同輩,竟突然矮了他一頭。
姜拂衣更是聽的頭大:“您在說什麽,您和我娘之間并不是師徒的關系。”
凡跡星道:“我知道你母親是因為心善,不求回報。但她教我法術,又贈劍給我,說是我的恩師并不為過。”
可惜。
這些年來心中對“仙女”的那點绮願,注定是沒有機會宣之于口了。
“是你父親讓你來的吧。”凡跡星的視線繞過她,看向遠處正和聞人不棄“聊天”的燕瀾,“又想求我救他兒子?”
姜拂衣蹙眉:“嗯?”
燕瀾怎麽了?
凡跡星倏然想到一件事:“對了,你來得正好。有個風月國的劍修,從三十年前就開始一直找我約戰,意圖取我性命。今次我們約了此地,他稍後便到。”
姜拂衣想要問的話被打斷:“那劍修為什麽要殺您?”
剛找到爹,就有人想要她爹的命?
凡跡星冷笑:“那劍修原本是來找我醫病的,說他時常頭痛。”
凡跡星懷疑他也曾傷過識海,于是取出伴月想給他一劍。
“豈料他一瞧見伴月,病也不治了,開始天涯海角的追殺我,說我一定勾引過他的夫人。我原先以為他瘋了,後來他拿出證據,他手中竟然有一柄和伴月外形一樣的劍。兩柄劍除了劍意不同,其他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凡跡星一直以為那位仙女是他的夫人。
自己心思确實不正,存心躲避,每回只想辦法将他困住。
搖人也不是搖人殺他,只求聞人不棄以言靈術趕走他。
如今知道真相,仙女竟是萬象巫劍笙的愛人,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凡跡星頓時覺得自己這二三十年的窩囊氣全都白受了。
“你可以拔出我的劍,也應該能夠拔出他的劍。稍後等他來此,你告訴他實情之後,再看我狠狠打他一頓。”
凡跡星這話說的咬牙切齒。
姜拂衣已經呼吸急促,雙眼發黑,處于暈倒的邊緣,很想喊燕瀾過來趕緊扶着自己。
這岸上竟然還有第三柄母親的心劍?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