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像是怕被姜拂衣的手指戳到眼睛,漆随夢向後退了半步。

臉上确實添了幾分畏懼之色。

……

而燕瀾目望眼前的滄佑劍,同樣挪不開視線。

他知道姜拂衣送過漆随夢一柄劍,是她所鑄的第一柄劍。

如今發現是迫于形勢,心下反而有幾絲竊喜。

但瞧見此劍後,燕瀾笑不出來了。

在他的印象中,姜家的劍,劍鞘劍柄極為粗糙。

不懂劍之人,會覺得劍身也同樣平平無奇。

姜拂衣鑄的這柄滄佑,與她母親的鑄劍風格截然不同。

劍身璀璨,劍柄精美,包括被扔在地面上的劍鞘,都雕刻着繁複的紋路。

形勢所迫之下,怎麽還有雅興鑄造的這般精致?

換做歲月靜好之時,更不知多用心。

燕瀾心中不是滋味,還好這柄劍斷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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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拂衣說自己可能鑄了一柄半成品。

亦孤行的話,也證實了“半成品”這一點。

但燕瀾無論怎樣觀察這柄滄佑,都是一柄鑄造完成的劍,不見一點兒瑕疵,堪稱完美。

疑惑中,燕瀾突然脊背微僵。

只因想起來……

自己抽出感知進入碎片時,本體有沒有閉上眼睛?

姜拂衣此刻正在他對面護法,定會時刻關注着他的神态。

萬一被她瞧見他眼珠泛紅,稍後該如何解釋?

……

漆随夢讪讪道:“珍珠,我不是怕,只是‘守護’這種劍意,聽上去就很溫吞,一點殺氣都沒有。咱們正面臨強敵,生死難料,你有沒有那種強悍霸道點兒的劍?”

“溫吞?”姜拂衣撿起地上的劍鞘,朝他額頭敲了一記,“你懂什麽,守護是一種信仰,信仰之力要比殺伐之力更強悍。”

漆随夢不屑一顧:“信仰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快餓死的時候,你是坐在那裏相信天上掉餡餅,還是出去讨飯吃?”

姜拂衣不願和他争辯任何道理:“很抱歉,沒得選,我出門就帶了這一柄劍。再說真有強悍霸道的劍也不能給你,往後那就不是挖坑害人,打雜醫館如此簡單的事兒了。”

心劍不是商鋪賣劍,一旦售出便與己無關。

不知母親為何被封印,不能因為她的決策失誤,給母親帶來災劫。

“不要拉到,真以為我想給你。”

聽天由命算了,姜拂衣伸手想要拿回來,“此劍只是融了你的靈氣,尚未和你真正結契,還可以反悔。”

要心甘情願的握劍才算。

“既然沒得選,我當然要拿了!”漆随夢快步上前,搶在她收劍之前握住劍柄,“溫吞就溫吞吧,好歹也是把寶劍,總比沒有強。”

剛說完,他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渾身顫抖了一下。

手中滄佑原本閃耀的光華,突然似水一般逆流而上。

從漆随夢握劍的手,順着他的手臂蜿蜒,接着湧入四肢百骸,等在全身流轉過一遍之後,全部彙聚于他的眉心。

姜拂衣知道他正在結劍契,睜大眼睛注視着漆随夢眉心的劍氣旋。

只見劍氣旋忽大忽小,轉動的速度忽快忽慢。

咻!

氣旋凝成一柄小小的氣劍,劍尖紮入漆随夢的眉心裏,消失不見。

姜拂衣眼眸微亮,成了。

豈料下一刻漆随夢身形一晃,向後連着幾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劍也脫手而出。

姜拂衣驚了一跳,連忙蹲下來:“你怎麽樣?”

漆随夢弓起身體,五官擠在一起,表情極是痛苦:“珍、珍珠,我的頭好疼,好像要裂開了!”

姜拂衣知道這不是假裝,須臾之間,他滿頭滿臉的冷汗。

“我的頭……”

漆随夢雙手死死捂住兩側太陽穴,在地上直打滾。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坐起身,要死不活地道,“你家的劍果然不溫吞,霸道的很,結契還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姜拂衣蹙起眉頭,結劍契不該這樣。

出了什麽岔子?

是自己沒鑄造成功,一柄殘次品?

她将滄佑撿起來仔細檢查,沒有問題啊。

漆随夢從她手中讨回劍:“那我現在要做什麽,練劍?有劍譜沒有?”

姜拂衣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告知:“我家的劍沒有劍譜,你只需要和滄佑溝通就好。”

漆随夢手腕一轉,将劍豎在眼前:“溝通?和劍說話,它會說話?”

姜拂衣無語:“意識溝通。”

漆随夢哪裏懂得什麽叫做意識溝通,姜拂衣費勁講了半天,他才閉上眼睛去嘗試了。

姜拂衣望一眼劍,又望一眼他,眉心憂慮重重。

鑄劍的過程一切順暢,結劍契時卻出了問題,原因是什麽?

又過去許久。

藏身的空間突然一陣劇烈晃蕩,姜拂衣知道這龜殼撐不了多久了。

幸好漆随夢對于這份晃蕩似乎渾然不覺,說明他真入定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就跳了起來。

再是許久。

咔嚓。

姜拂衣聽到了刺耳的皲裂之聲。

緊接着,那個木頭人冰冷的聲音穿透裂紋透進來:“小丫頭,昙是你什麽人?你受誰指使混進來想害我?”

姜拂衣煩躁道:“前輩,我只是路過此地,被掘墓派的人給抓了進來,純屬是倒黴。”

——“我醒來一十三年,已知外界天地已變,大荒覆滅,終成人間。尚未徹底掙脫束縛,便遇故人後代,你讓我如何相信你是誤入?”

姜拂衣心道這個昙究竟是誰。

自家的一個長輩?

又不敢多問,外面圍着不少掘墓派弟子,萬一這木頭人知道石心人是剜心鑄劍,宣揚出去,那就慘了。

姜拂衣唯有笑道:“前輩,我想這大概就是緣分吧,您與我家有緣,從前遇到我家長輩,如今又遇到我。”

——“連這油嘴滑舌的模樣,都是一樣的像。”

姜拂衣:“……”

這明明是尬笑着沒話找話說,怎麽就成油嘴滑舌了。

……

燕瀾默默聽着,棺木隐竟然認識姜拂衣家中的長輩?

且她一邊說姜拂衣弱,一邊嚴陣以待,頗為忌憚。

多半是在姜家長輩手中吃過虧。

那這姜家長輩得是何等厲害的人物?

或者,并非人類?

自從姜拂衣屢次說要替他擋刀,燕瀾就覺得她不太像是普通人類。

一次心髒破損,僥幸不死,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但次次不死,就比較耐人尋味。

二十一年前封印動蕩,而姜拂衣也差不多二十一歲,燕瀾并不是沒懷疑過,她會不會也是逃出來的怪物。

但這個念頭逐漸被他否定了。

那一批逃出來的,基本都是被單獨封印起來的大怪物,應全是甲級。

而燕瀾已将《歸墟志》裏的甲級怪物全部看完,從未見過哪一種怪物的神通,和鑄劍師有關系。

第一卷 第一冊裏,倒是有好幾頁不知為何被“撕”了。

燕瀾懷疑這只被撕掉的怪物,如今封在自己體內,不可能和姜拂衣有關系。

因為能被記載在第一冊 裏的,除了神通廣大,還得兼備極強的危害性。

鑄劍操控一些劍傀,比起來第一冊 裏那幾個怪物的殺傷力,好像談不上危害?

只能說隐世不出的高人衆多,無奇不有。

……

空間內部又是一陣劇烈搖晃。

姜拂衣知道這龜殼即将碎裂,忙去喊漆随夢:“快醒醒。”

漆随夢盤膝坐着,長劍則橫放于膝蓋,雙眼緊緊合攏。

他才剛入劍道,姜拂衣不敢盲目去推他,只能在旁以語言催促:“阿七你快醒醒,這龜殼就要碎了,拿起你的劍趕緊做好準備……”

話未說完,卻見漆随夢猛地噴出一口血。

姜拂衣正蹲在他側前方,躲閃不及,半邊臉都被濺上了滾燙的熱血。

姜拂衣直接傻住,目望漆随夢緩緩倒在地上,眼睛半張不張,且被一層濃郁的黑氣所籠罩。

她再看漆随夢手中的滄佑,方才還完美無瑕的一柄劍,此刻竟然隐隐浮現出一些蛛網狀的裂紋。

所以,自己鑄劍失敗了。

又因為這柄失敗的劍,導致漆随夢走火入魔?

會怎麽樣?

姜拂衣驚恐萬分,忙爬過去拍漆随夢的臉:“阿七?阿七,我是珍珠啊,你清醒清醒……”

呼喊半天,不見一點兒作用。

她掰開漆随夢被黑氣環繞的眼皮兒,心中更是一駭。

他原本生了一雙頗具光彩的眼睛,竟被這股黑氣腐蝕,變得渾濁不堪。

等完全渾濁之後,他的眉心開始向外逸散出汩汩的黑氣。

這黑氣不知道是什麽,令姜拂衣感覺着極不舒服,卻也不敢離開漆随夢太遠。

逐漸的,整個空間內部全部被黑氣環繞。

姜拂衣實在難以忍受,昏厥過去。

黑氣開始通過龜殼縫隙,傳去了外面。

立馬傳來幾聲慘叫。

随後,接二連三的慘叫。

……

砰!

龜甲破裂,黑氣爆發。

燕瀾伫立在濃濃的黑霧之中,望見周圍掘墓派的弟子已經死去一大半。

掌門見勢不妙,也倉皇逃走。

但燕瀾知道他逃走并無用處,去到地面見着陽光,很快就會爆體而亡。

記憶碎片之中,燕瀾無法感知任何氣息,但通過肉眼分辨這股魔氣的色澤、濃郁程度,确定其為始祖魔元之力。

還是高階始祖魔的真魔之息。

以這些人的修為根本承受不了。

對棺木隐的影響倒是并不大,但這魔氣一旦從地下透出去,第一時間會被附近的修行門派得知,她就暴露了。

于是棺木隐也不在執着于對付姜拂衣和血祭法陣,比他們逃的還快,冒着風險沖破最後一重封印,逃離了這處地穴。

萬幸棺木隐之前擔心動起手,會傷害到地穴裏辛苦抓來的人牲。

特意将龜殼帶去了上一層,掘墓派的門派駐地。

始祖魔息只會上浮,不會下沉,洞穴底部那些少男少女平安無恙。

直到此時燕瀾方才回想起來,八年前,他十二歲時,父親曾經出過一次山。

好像正是為了來淨化這枚高級始祖魔元碎片。

燕瀾萬萬不曾想到,那枚碎片,竟是從漆随夢靈臺裏掉落出來的。

稍後姜拂衣從昏迷中醒來,應是會立刻帶着漆随夢逃走,所以父親不曾見到他們。

燕瀾又凝眸望向地上躺着的漆随夢,他的靈臺識海內,為何會有一枚始祖魔元碎片?

傳聞漆随夢天生劍骨,才幾個月大就被天闕府君無上夷收入門下。

無上夷三四百年來,一共也就收了三名親傳弟子,足可見漆随夢的特殊。

可他兩三歲時又遭人詭異盜走,扔去北境戰亂之地。

莫非是被夜枭谷那位神秘“魔神”給偷走的?

因此無上夷手持相思鑒也遍尋不着。

那位“魔神”在漆随夢的識海裏種下一枚始祖魔元碎片,又将他扔入污濁塵世,是妄圖以塵世劫難渡他入魔?

但問題是一般孩童,莫說種下始祖魔碎片,哪怕一顆轉魔丹,都足夠入魔千百次。

而漆随夢歷經種種劫難,如今長到十二三歲,除了性格比較偏激之外,竟然毫無魔化的傾向。

漆随夢的身體裏,大概存在着某種能夠對抗魔化的純淨之力。

會是什麽?

或者說,“魔神”種下的這枚始祖魔元碎片,正是為了污染他體內那股純淨力量。

最終這兩股力量不分伯仲,在漆随夢的識海內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然而今日,姜拂衣所鑄的這柄滄佑劍,以守護劍意,一出手便打破了這種平衡,最終戰勝了始祖魔元之力,将這枚碎片踢出了漆随夢的識海。

原來姜拂衣所鑄的第一柄劍,并不是殘次品,竟是因為太過強大而戰損了。

滄佑劍。

哪裏是大海的女兒會懲罰你。

明明是大海的女兒在護佑你啊。

燕瀾擡手摸了摸眼睛,自己此時明明只是一縷虛影罷了,竟然會覺得眼珠滾燙,燙的恨不得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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