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聽說陛下觊觎我(十一)
第11章 聽說陛下觊觎我(十一)
希望朱庭瑄不要蠻不講理,遷怒于她。她可是個受害者,上位者再想甩鍋亂咬人,也得有基本的底線才對。
“此次你功勞不小,你想要什麽封賞?說出來,朕都依你。”朱庭瑄溫言道。
他仔細打量李正玉的面容,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又緩緩将目光移到她的左臂上,說什麽傷得不重,剛才行禮的時候都擡的很艱難,分明是沒有好利索。他養這些暗衛,倒像是養了一群吃白飯的,連人都護不住。
翰林院修撰是從六品,再升能到哪裏去?
李正玉恭敬回道:“陛下,臣想入黑冰臺。”
“溫如!”朱庭瑄不敢置信,“朕不會允許,你這是自毀前途。”
黑冰臺看似煊赫,其實只是皇帝手裏的一把刀,可以被拔擢到劍指內閣的地位,也能被随時舍棄。而閣臣、尤其是首輔,可是能牽制皇權而不會迅速落敗的。
最重要的是,後者是煌煌正途,而前者手染血腥、萬人唾罵,只會在青史上留下罵名。
李正玉知道自己現在表衷心,說要做陛下手中最鋒利的刀,那都是在扯淡,皇帝能信才怪。
“陛下,臣想有自保之力。”李正玉眼神沉痛,她原本挺拔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偻,現在已是五月,屋外已是春暖花開,她站在暖和的屋內,卻站出了立于寒風中的凄清蕭索之意。
想到皇帝對四皇子的态度轉變,很顯然,暗三暗四已經将“實情”傳信禀報給他,李正玉觀察時機,适時地在眼中表現出隐忍的恨意。
皇帝心中,四皇子自然比她重要百倍,但他卻未必會因為自己流露出的對四皇子的仇恨而不喜甚至處置自己。
皇帝對子女的愛,與普通百姓對子女的愛,到底是不同的。
現在朱庭瑄還年富力強,等他真正感到力不從心了,就會明白一個和所有皇子都站不到一處去的“孤臣”是多麽難能可貴了。
“是朕教子無方。”朱庭瑄眼中的沉痛比李正玉還要真實許多。
李正玉不由起了攀比之心,同為一代帝王,同為演道大師,為什麽朱庭瑄的演技如此爐火純青。
難道這就是年齡與閱歷的力量?
“陛下。”李正玉眼中露出哀求,似是懇求他不要再提及這件事,咬咬牙,撩了一下官服的下擺膝行上前。
朱庭瑄速度極快地近前想要将她扶起,李正玉抓住他常服的下擺,眼中淌下兩行清淚。
朱庭瑄只覺得心中的痛楚無法用語言形容,擡手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李正玉愣了一下,右手仍然緊緊攥着朱庭瑄的衣服,左手非常緩慢的擡起往臉上摸去,觸手一片冰涼。
她哭了。
似乎才意識到這件事,李正玉眼中閃過訝異,但眼淚仍如斷線的珠子一般砸在朱庭瑄的腳邊。
朱庭瑄使眼色讓李炳退出去,将有些呆愣的李正玉扶起,挽起她左手的衣袖,緩慢摩挲包紮傷口的白布。
“很痛吧。你可知道入了黑冰臺,得受多少傷。十年寒窗苦讀才得來的功名你忍心舍棄嗎?想想你的父母,你難道不想成為一代名臣、光宗耀祖,讓他們為你驕傲?”
“你難道不想與朕君臣相得,開創盛世,名垂青史?”
很有道理的話,好大好圓的餅,如果不是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原身寒窗苦讀的沉沒成本也不是她的,她還真有可能被說服。
“陛下,臣還能等到那個時候嗎?”李正玉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但說話時仍有泣音。在朱庭瑄的溫聲細語中情緒崩潰,“昭華長公主辱臣、四皇子淩虐臣,臣早已無顏面對父母,不知青史之上,又會怎樣寫臣?”
說罷,她像是心死一般,眸光暗淡,靜默不言。
淩虐?
朱庭瑄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字,他輕輕拆開李正玉左臂的白布,又去挽她右臂的衣袖,見她手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不由大驚失色,擡手想去解李正玉的衣帶,李正玉眼疾手快,将衣帶牢牢護住。
“這是怎麽回事?是誰做的。”朱庭瑄太陽穴直跳,胸中怒火差點兒逼得他倒仰過去。他以為朱佑輝已經足夠喪心病狂,沒想到他能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二皇子朱佑瑭性情暴躁,脾氣上來能把勳貴子弟打得滿頭是血,但他沒有淩虐別人的愛好,如果他這樣做了,那麽早已将朱庭瑄的寵愛消磨幹淨了。
李正玉說話有歧義,只是為了引出下文,不是為了給四皇子又添一口新鍋,她緊緊攥着衣帶,說道:“是臣自己,陛下。臣心中實在痛苦。身上痛的時候,心中就沒有那麽痛了。”
她輕輕扯起嘴角,似乎在為自己找到一個好方法而感到歡喜。
朱庭瑄這才想起,無論是暗三暗四還是柳響禀報時,都有提到李正玉将人的左手削成白骨的事。
他當時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別說是犯人的一只手,哪怕是全身的皮肉,只要李正玉樂意,她想怎麽削就怎麽削。
可看見李正玉胳膊上的累累傷痕,他突然意識到,他的溫如,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了。
“朕都答應你。”朱庭瑄将李正玉攬入懷中,只覺懷中人瘦骨嶙峋、那樣單薄,“你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這次不用系統提醒,李正玉對它道:“我覺得朱庭瑄也饞我身子,你覺得呢?”
系統小聲嘤嘤:“嗚嗚嗚,英雄所見略同啊!”
賣慘只是她的第一步,她還有一套完整的流程沒有走完,沒想到朱庭瑄這麽快就繳械了。
她賣慘不是為了博取同情,而是因為一個精神狀态不穩定的人,很難在官場上走得長遠,相比又是畫餅又是培養,想方設法讓她成為肱骨之臣,朱庭瑄很有可能把她扔到黑冰臺去廢物利用。
一個“文曲星”他可能會舍不得放手,但如果這個“文曲星”廢了呢?
她精準地判斷了一個帝王的冷血,卻低估了朱庭瑄對她的感情。
“朕準備重啓東西兩廠。”朱庭瑄道。
李正玉心中一動。
新朝開國皇帝稱帝後,不僅設黑冰臺,還設立了東西兩廠。
東廠負責監察大臣的活動,西廠則負責加強皇宮的警戒和安保工作、還将監獄與法庭混為一體,可随意監督和緝拿臣民,權力與黑冰臺類似的同時對黑冰臺起到了監督作用。
先帝在位時,東西兩廠權力急劇膨脹,在西廠诏獄之中送命的朝廷大員數不勝數,最終兩廠在一片怨聲載道中被裁撤。
朱庭瑄手腕強硬,但重啓西廠也要遭遇不小的阻力。可如果真能成事,無疑要比去黑冰臺中争權奪利好上不少,黑冰臺的都督謝圖南可是朱庭瑄的奶哥哥。
朱庭瑄見李正玉眼神微動,心下暗嘆一聲。
此前早就有過西廠提督并非淨身之人的先例,李正玉年紀輕、性情柔弱,且西廠的權力是否膨脹,決定權大半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他不擔心最後會發展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無論如何,他都護得住她。
與其讓她用刀子傷害自己,不如讓那些貪官污吏和不做實事的官僚受受苦。
“朕會封你為西廠提督。”朱庭瑄語氣溫柔,他見李正玉原本死寂一片的眼眸中重新煥發出幾分光彩,覺得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願意摘下來給她,只要她不要再露出生無可戀的模樣,“先斬後奏、皇權特許,你不用顧忌任何人,朕會将劍給你,替你收尾。”
“陛下如此待我,臣真不知該如何回報。”李正玉眼眶濕潤,“臣願萬死以報陛下。”
朱庭瑄将人摟得更緊:“不要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請陛下不要問責于暗三暗四。”李正玉并沒有到處播撒善意的習慣,但她需要展現自己的心軟。
“你放心。”朱庭瑄道。
他将李炳叫進來,讓他将把李正玉封為西廠提督的旨意傳達下去,并讓李炳掌管東廠。
李炳大喜過望,先帝爺在位之時,司禮監掌印是何等威勢煊赫、權勢滔天。他們太監是沒有根的東西,手中的權力全部依仗帝王的寵幸,陛下既然願意給,那他自然敢接着。
雖然陛下将李正玉封為西廠提督的決定他有些看不懂,但這并不妨礙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主要起到一個牽制朝臣和分擔火力的作用,當即跪下道:“臣願為陛下效死。”
李正玉本站在朱庭瑄旁邊,欲側身避開這一跪,卻被他拉住了。
京城的消息總是傳得飛快,朱庭瑄的旨意剛下去,消息靈通的皇子和大臣基本上都知道了,就連民間,也多有為此事而談論不休的人。
四皇子朱佑輝自認政治敏感度極高,自從上次被敲打之後他多方尋找原因,甚至連母妃淑妃那裏的情況也細細過問,沒想到回京才不過一天便出了這樣的事,世事變幻竟會如此無常。
此時他才意識到,是他對李正玉那不該有的妄想害了他自己,也害了李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