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聽說家主愛慕我(二)
第29章 聽說家主愛慕我(二)
十四年後。
一念閣是宣城幾個著名的會所中風格最古典的一個, 今天是謝家最愛附庸風雅的三房小少爺謝流雲攢的局,他把地點定在了此處。
謝流雲穿了一身素雅的唐裝,手中擺弄着珠串,配合着他那不疾不徐的語調, 倒是有幾分古韻。
可說到興頭上, 他是珠串也扔到一邊了, 袖子也挽到胳膊上了,連珠炮似的輸出還夾雜着幾句粗口, 一點兒都顧不上端着了。
大家早已習慣了他這副裝不了半小時就破功的樣子, 都懶得揶揄了。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我小叔根本就不關心娛樂圈裏的事, 為什麽會對《乾元秘史》這部劇那麽看重。”謝流雲親自給李九韶斟了茶, 說道,“兄弟, 我以茶代酒, 敬你一杯。你們公司的這個劇還有多少缺口啊,我都投了。”
他和李九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自然知道對方在李家的處境。
李九韶雖然是李家三房正兒八經的少爺,但因為浪蕩不着調的性子不得家主看重,這麽多年來名下真正算得上産業的只有一家娛樂公司, 他投資這部劇,也能用謝家的資源幫幫李九韶。
他是這樣想的,因此也料定對方不會拒絕。
沒想到李九韶把茶杯捧在手裏,臉上神情幾度變換,過了好半晌才長嘆一聲, 低聲道:“不是我不想讓你投啊。”
李九韶說完這句話便神情頹喪地往靠背上一躺,按鈴讓服務員拿了幾瓶酒進來, 二話不說先吹了半瓶,酒意上頭了才繼續說道:
“我快要三十的人了,活了這麽久,真不知道這些年是在活個什麽。我那個好大哥是家主面前第一得意人,是她心尖尖上的李家麒麟兒,他吃的用的占的比我夢裏的都多,我是不能和大哥比,但我真的有那麽差嗎?”
衆人不由面面相觑。
你們的差距,是真的很大啊。
霍知白是他們這個小圈子裏年齡最大也是最沉穩的,跟李九錫的大哥李元辰他們那個圈子裏的人也有交集,他與李元辰算得上熟識,自然知道對方的含金量,那樣一個人能得李家“那一位”的看重,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李家麒麟兒”這個名頭能傳出來也是有緣故的,據說是因為李元辰三年連升兩級,風頭一時無兩,李正玉在一次小聚會上提起他時給出了這個評價。
其實李元辰那時風頭正盛,是應該壓一壓的,但對真正寄予厚望的族人,那個人向來不吝啬贊美。
這其中也有幾分傲然,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那是因為樹的根紮的還不夠深。我們李家人,優秀就是優秀,不用藏,擔得起。
一母同胞,大哥得家主看重、享資源傾斜,肉眼可見的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卻只能抱着一個小娛樂公司過日子,李九錫心理不平衡實在是太正常了。但這麽多年都忍了,今天才爆發,肯定也有原因。
霍知白思索片刻,先于有些愣神的謝流雲開口問道:“最近發生什麽事了?”
他不問還好,他一問,李九錫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悶聲道:“家主不讓我參與公司決策了。”
即便他絕對控股,但李正玉一發話,他爹都不敢說個“不”字,他能怎麽辦?他這個小身板還敢抗命嗎?
謝流雲一聽他這麽慘,差點兒笑了,連忙把剛才扔在一旁的佛珠撿回來盤了起來,忍住、忍住,千萬別笑,不然要掉功德了。
“你做什麽了?又跑去賭了?”謝流雲問道。其實他個人是覺得以李九錫的水平,公司決策層少了他就如同魚少了自行車,但大家到底是朋友,關心和同情還是必要的,更別提他還有小叔派的任務呢。
“差不多吧。”李九錫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想幫你,你還是直接找任平吧,你過一遍我的門路,好事都要變成壞事了,我覺得家主現在煩我煩得要命。”
霍知白對有關李正玉的事很有興趣,問道:“她教訓你了?”
李九錫慘笑了一聲:“雖然那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她的那幾句話你們總該聽過,沒聽別人說過,總聽我說過吧?她哪裏有閑心教訓我,一句‘不要人教人,要讓事教人’,這不是直接把我變成無業游民了嗎?”
“既然是自己做錯了,那就不要怨,對你自己不好。”瞧着李九錫似乎有幾分心懷怨憤的意思,謝流雲勸道。他這可是肺腑之言,他被小叔教訓的時候從來都是态度端正、立正挨打。
李九錫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嘆:“我哪裏敢。”
可能是因為提到了李正玉,場間的氛圍都凝重了不少。
楊绮生偶爾會聽他們提起李家家主,但沒有機會見到真人,似乎每次提到李正玉的時候,李九錫這個向來混不吝的人的态度都有些微妙,她不由大為好奇。
“你們家主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我在家裏問我爸的時候,他一句‘小孩子不要問東問西的’就給我打發了。”
她是圈子裏唯二的兩個女孩子之一,物以稀為貴,她說的每句話基本上都能得到重視,這次大家卻都諱莫如深,少有回應。
她不是嬌蠻的性子,知道沒人為她解惑肯定是有緣故的,便迅速閉嘴了,見場中氣氛冷凝,還笑着轉移了話題:“《乾元秘史》還沒有開機吧?聽說講的是乾太祖時期的事呢。”
話說出口,她又意識到有些不對了,李九錫正是難過的時候,她提起《乾元秘史》,豈不是又讓對方想起傷心事了。
沒想到李九錫收拾了一下心情,回道:“說起《乾元秘史》,不知道為什麽,家主也很在乎這部劇,連劇本都在她的指示下改了一遍。這又不是什麽正劇,只是一部戲說言情劇,你們懂什麽叫戲說吧?”
大家都點了點頭,戲說雖然不是胡說,但距胡說的距離絕對比距正劇近。
“這部劇本來要趕耽美劇的風口的,新惠宗強取豪奪強制愛,乾太祖忍辱負重最後反殺,在新惠宗死後才意識到了原來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因此終身未娶,餘生在思念中度過。”
即便是楊绮生這個愛磕陰間cp的人,聽到這個狂飙突進的劇情走向也忍不住一臉黑線,更不要提其他人了。
謝流雲大為震撼,讓小叔在意得不行的就是這麽一個劇?戲說不是胡說,野史不是狗屎啊!他覺得自己就算盤再多的珠子也換不回聽了這劇情之後掉的功德,無語道:
“別說乾太祖是學者們蓋章認定的雖得國不正但英明神武乾綱獨斷,就算只是一個普通的正常人,也不至于會像一個斯德哥爾摩患者一樣這就終生不娶了吧。”
“編劇說她這麽寫是有依據的,還有史料支撐。”李九錫似乎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又回到了往日裏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當時我們買這個劇本就是因為它雖然狗血,但真的能火啊。而且通篇看下來,其實違和感沒有梗概那麽重。”
“這個世界上由奇怪的情感推動的事情其實并不少,有時候現實比劇本還不講邏輯。算了,不洗了,我們就是覺得這麽勁爆市場肯定喜歡。”
“你知道被改過的劇本是什麽樣子的嗎?”霍知白問道。見李九錫搖了搖頭,他接着說,“我可能知道那一位為什麽看重這部劇還要改劇本。”
頂着衆人疑惑的目光,霍知白笑道:“那一位和乾太祖重名了,估計有種惺惺相惜的意味在裏面,不願意看到乾太祖在劇裏英明不保。”
現實生活中很少有人會對古代皇帝的名字形成條件反射,但開國皇帝的名字到底是不同的,他這麽一提醒,大家立刻意識到乾太祖的名字也叫“李正玉”。
可能當時李正玉的父母起名的時候忘記了這一茬吧,不然很少有人會讓自己的孩子與歷史上的皇帝重名的,霍知白想到。
不過很顯然,李正玉壓住了。
“家主會與乾太祖惺惺相惜也在情理之中。很多事情,外面的人不知道,歷史上的乾太祖對待官員手段酷烈,可未必及得上我們家主啊。”李九錫一聲長嘆,他是沒多少能力不假,但他的放浪形骸又有幾分是出于本性呢?
李家的鬥争太殘酷,也只有李正玉那樣的人,能壓得衆人都匍匐在她的赫赫威勢之下。
“我知道其他人都是怎麽說李家的。”李九錫将酒瓶中的酒飲盡,摸出一根煙點燃,平日裏兩個女孩子聞不得煙味,這次居然也沒有攔他,他一邊把煙灰彈進瓶口裏,一邊笑道:
“李家總共才多少人啊,先是二伯母産後精神出了問題,沒了,再是大伯母精神分裂,跳樓自殺了。再後來,大伯和二伯又先後進了精神病院。人們提起謝家,都說你們是一家子君子。提起霍家,頂多腹诽你們姿态大方行事陰險。”
“但他們怎麽說李家的?說我們一家子全是瘋子。”
其實他心中還是有一些怨的,他對李正玉的感情實在是難以言喻,既敬畏、又傾慕,李正玉的重視在他看來不僅僅代表着家族的看重和資源的傾斜。
李九錫将快要燃燒到指尖的煙扔進了瓶口,透過瓶身,依稀可見點點猩紅跳動閃爍。
身邊都是知根知底可以信任的人,他又剛喝了酒,甚至心中還懷着幾分就是想讓李正玉知道的微妙心思,李九錫環視了一下四周,笑道:“其實真正瘋的,只有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