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我放完火之後拔腿就跑,不管善後的結果是,第二天我按時起床,看見X淩晨四點多發來的“慰問”信息:
“海鷗老師,你睡得很熟吧?真好,不像我,我失眠了。”
不管X因為我失眠的事是真是假,我都因這句話而産生幼稚的得意,就連回複都像是在搖頭晃腦:“感謝您的耐心等待,1號客服海鷗将為您服務。不好意思呢親親,親親購買的套餐就是只管殺不管埋的呢,客服這邊建議親親多習慣一下呢。”
我抵達辦公室的時候,X起床回複了我,他問:“怎麽升級套餐?”
這回我是游戲裏冷酷無情的客服機器人:“升級方式請玩家自行探索。”
X發來一條語音,我忙到午休時才有空聽。
“海鷗老師,你真的很會,我從來沒有這麽……”他頓了頓,笑了一下,“算了,別又把你吓跑。”
我戴着入耳耳機,X清淺的鼻音仿佛就撲在我的耳朵上,讓我渾身汗毛都起立致敬。
下一條,他似乎笑得有點無奈:“好好工作。”
我一直都明白,男人嘴裏以“我從來沒有”開頭的句式,聽聽就行,一旦陷入“到底是真是假”的考證裏,無休無止的內耗将就此開始。
不信歸不信,高興歸高興,這句話令我一整天都春風滿面,幾次被不明真相的同事詢問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故事。
超出平均水平的快樂持續到臨近下班時間,我循例檢查日程表,意外發現下周的出差安排臨時變更了。
我困惑去找項目經理,她盯着我愣了下,才低叫一聲:“媽呀我都忙傻了,忘記通知你了!”
她從電腦前轉過來看我:“我看了下,每年都是你去的,我剛接手,對這個項目還沒有你熟悉,有你在我才放心。”
這家客戶人少、業務簡單,配合度也比較高,屬于大家都想搶着去做的項目,我自然也不例外,問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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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出差的地點,我安靜了一會兒。
我的遲疑被經理捕捉,她好奇問道:“是有什麽困難嗎?”
“啊,沒有。”是公是私我還是分得清楚,立刻搖頭道,“沒問題。”
就這樣,周一上午,我和四個同事搭乘高鐵,踏上前往X所在城市的旅途。
我和X長居于相鄰的兩個城市,不遠,卻有似乎理所當然不能夠見面的理由。
城市我不是第一次去,但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像這次一樣,讓我發自內心感嘆數次,真的是好近啊……竟然只要23分鐘就能到。
下了高鐵一行人就直接殺去客戶公司,忙于對接,一整天都兵荒馬亂,連中午吃飯都只能随便扒拉兩口,更別說玩手機。好不容易抽出時間打開手機,已經是晚飯時間。
一按亮手機就看見X一連發來三條:“海鷗老師???”
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解鎖手機,“X老師請講。”
X秒回:“你的IP?”
經過一天的冷靜,他收斂了标點符號的使用頻率,然而這條消息依然不像是彈出來的,而更像是炸出來的。
敬業的小番薯毫不松懈,尤其及時地展示了我和X一致的IP地址。
有一大坨毛毛躁躁的風滾草在我心裏到處亂滾,我仍在努力保持冷靜清醒的形象,回他:“啊,嗯,對,我來出差。”
X:“方便語音嗎?”
客戶的員工食堂是單獨一棟二層小樓,外面有一小片允許員工吸煙放松的小花園,正值下班高峰時期,舉着手機四處尋覓安靜地點的我獨占了這片靜谧的春日花園。
語音接通,先聽見的是他在聽筒那一端長長的呼吸。
我沒有說話。
X短促吸一口氣,這才開口,聽上去好像很平靜:“待一周?”
我否認,實話告知:“兩周。”
X:“在哪個區?”
我:“在園區這邊。”
X:“哦,那邊是工廠很多。”
我:“啊,對,是蠻多的。”
回合制的聊天尬到飛起,完全沒有之前揮灑自如的發揮,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原因,卻都不約而同忽視假裝。
互相聽着彼此的呼吸難捱過一會兒,X像一個普通熟人一樣随口問我:“你們住在哪個酒店?”
“哦,客戶幫訂的,我看看。”
我在郵件上确認,然後如實報出名字,是一家全球連鎖的四星酒店。
X說他知道,“我給朋友當伴郎的時候住過,他家早餐還不錯。”
我:“是嗎?有什麽推薦嗎?”
他回憶着,列舉了數樣當地小吃,我答應明早會試試看。
春天的晚風輕輕拂面,有什麽逐漸膨脹的情緒在公式化的寒暄裏壓抑着,X隐忍不發,我亦假裝不知。
終于到了無話可講的時候,短暫的一個停頓,“我挂了?”X問我。
少許鼻音,好像呼吸也是黏稠的,聽筒裏伸出來一根無形的絲線,牽扯着我不聽不看不知的耳朵和心。
我點頭,“好。”
電話并沒有如他所說挂斷,他沉默着,沉默在蔓延,我想問,喉嚨卻像是被糖漿堵住,心裏模模糊糊的,還要強裝鎮定問他:“怎麽了?”
時間都變得緩慢,仿佛過去一個世紀,X緩慢地呼了一口氣,終于說:“沒什麽,再見。”
如釋重負的情緒大概還是要比悵然若失多那麽一丁點,我嗯了一聲,“再見。”
語音之後,我一直陷在一片白茫茫的莫名情緒裏,和同事一起打車抵達酒店,辦理入住。
“樂心!”
“啊?”
我應聲回頭,是跟我同住一間的同事拿着幾件幹淨衣服站在衛生間門口叫我:“你要上洗手間嗎?我先用浴室了哈。”
我抱着筆記本電腦擺擺手:“好叻,你先用吧,我再整理一下今天拿到的資料。”
同事關門進了浴室,我卻沒有第一時間展開工作,而是打開地圖,從聊天時的零星碎片裏我能大致推斷出他日常活動的區域,距離我所住的酒店稍微有一點距離,哪怕在這個完全不堵車的深夜裏,駕車也需要近二十分鐘。
當我意識到我在做什麽時,自己都打了個冷顫,從蛛絲馬跡中提取信息然後去鎖定一個人的行為好恐怖啊,好像什麽變态跟蹤狂。
我有點受挫,果斷放棄stalk行為,剛退出地圖就收到X的消息。
X:“海鷗老師。”
只有稱呼,欲言又止。
我故作輕松,日常回複:“你還沒睡啊。”
X:“我怎麽睡得着?”
我頗有小人得志的潛力,意有所指道:“今晚我可什麽火都沒放,我都沒找你。”
對方正在輸入的圖标閃爍了很久,X還是那個X,向來直球:
“下午打電話的時候,我想說盡一下地主之誼,又怕你沒那個意思,讓你尴尬。”
我本就糾結的笑容在臉上短暫凝固了一瞬。
是的,我确實沒這個意思。
出差的行程已經定下了好幾天,之所以沒有向他走漏半點風聲,就是因為我其實不太想見面。
見我不說話,X也跟着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你的房間在哪一面,能看到湖嗎?這幾年開發了夜游活動,夜景很美。”
我走到窗邊,伸出手指撩開一線窗簾,五光十色的水下彩燈繪制出色彩斑斓的神秘世界,誰能忍得住驚嘆呢?疲乏的大腦在美景的治愈得到了喘 | 息,我禁不住發自肺腑嗯了一聲,誠實驚嘆道:
“好漂亮哇!”
X又抛出新的問題:“能看到湖的東面嗎?那邊是湖畔公園,白天也很漂亮。”
我腦海裏大致判斷出方位,慶幸剛剛才看過地圖,酒店的窗不能推開,我貼在玻璃上努力往東邊踮着腳,眺望着相隔一條馬路的公園,
“只能看到一個角,好像是個花壇?哎呀,太黑啦,什麽都看不清。”
X:“你能看到酒店和公園之間的馬路吧?”
我:“嗯。”
X:“那我想”
我猜他是故意在這裏慢吞吞停頓,
X:“你也能看到路邊停了一輛黑色越野。”
其實我在他提到馬路時就已有預感,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我心驚肉跳——是褒義的那種意思。
懷着又疾又重的心跳,我握拳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拳,夜幕之下,果真有一輛黑色牧馬人,正安靜地蟄伏在那裏。
讓我心跳錯拍的罪魁禍首還在給我發信息。
X:“我在車裏。”
我:“不請自來的客人不是好客人哦。”
“我知道。”X說,“但我還是要來,知道你就在這裏,我沒辦法不來。”
我舉着手機傻住了,既有不知所措的懊惱,也有突如其來的驚喜。
我确實很享受和X的來往,也确實沒有過半點要從線上轉為線下的念頭,我本來以為我會因為他單方面突破次元壁的行為而惱火,誰能想到他那張小嘴叭叭好會說,哄得我氣都氣不起來。
話雖如此,我仍然為見不見面而猶豫着,當然,也有安全考慮的因素,“我沒說要見你。”
X:“不用你見我,你看我一眼就行。”
與消息同時,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夜太黑,距離太遠,我不太看得清臉,卻依然呼吸一滞,我能從視頻裏他極佳的身材比例推斷出X身高多半很高——但我沒想到這麽高!
我整個上半身都快趴在落地窗上,眯起眼睛仔細辨認,真為自己的少許近視而後悔,只能看出他穿的深色的厚牛仔外套,內搭一件簡約不簡單的白T恤,黑色工裝褲和馬丁靴,身高體長往路燈下面一站,好吧,我的腦袋立刻像灌了酒一樣暈暈乎乎。
湖面微波,燈火璀璨,有一個男人——一個身材很好體力也很好的型男,深夜風塵仆仆驅車而來,只為在樓下遙遙眺望一眼我的窗。
天時地利人和,所有的要素都太過浪漫珍重,無論是理智或感情都在劇烈地波動着,我沒有因為他自作主張而被冒犯的感覺——就算最開始有一點點,現在也沒有了,只剩下不能處于被動下風的莽撞,以及我要先發制人的志氣。
我勾起嘴角笑,故作為難為X敲下一行:
“怎麽辦,我和同事住一間,不太方便半夜出去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