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時隔多年,秦嘉再一次體會到當小孩的感覺。
她貪戀母親的懷抱,像小獸一般躺在沈雨舒懷裏,攔腰抱着她不肯撒手,仿佛眼前的女人真是自己的媽媽。
“媽媽,我以後會乖乖聽話,做個好孩子,求求你和爸爸不要離開我,別抛下我一個人,我害怕……”
秦嘉的思緒飄到與父母失散的那幾年,她在虎口下求生,好幾次被咬得鮮血淋漓,疼到夜不能寐。
那個時候,她心心念念父母來找她,帶她回家。
然而現實令她無比絕望。
她在恐懼和痛苦中度過了最難熬的幾年,後來她漸漸練出膽子,學會了自保,最終在森林裏活了下來。
如今坐在明亮的房間裏,回憶起那些至暗時刻,秦嘉仍然會害怕得渾身發抖,一如小時候。
沈雨舒看着哭到發抖的女兒,一顆心狠狠揪在一起,身上跟針紮了似的疼。
她不知道秦嘉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此刻的秦嘉就像是剛出生的幼獸一般,十分缺乏安全感,渴求着母親的庇護。
沈雨舒抱着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嘉嘉,說什麽傻話呢?媽媽怎麽會抛棄你、不要你呢?”
“你放心,無論如何,爸爸媽媽都不可能扔下你不管的……”
女人溫柔的話語将秦嘉逐漸拉回現實,她慢慢坐起來,睜着一雙淚眼,卷翹的睫毛墜着晶瑩的細珠,十分惹人憐愛。
秦嘉怔怔地看着沈雨舒,異常認真地問她:“無論發生什麽事,你們都不會抛棄我麽?你确定?”
如果她的話不假,那在之前的世界,原主為什麽會被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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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沈雨舒的心重重地跳了下,沒來由地心虛起來:“嘉嘉,你怎麽會這麽問呢?你是在懷疑爸爸媽媽對你的愛嗎?”
“我們當然是愛你的。”
秦嘉沒說話,沉默地看了她好長時間,小聲問:“我能抱抱你麽?”
沈雨舒愣了片刻,點頭。
“當然可以。”
秦嘉抱着沈雨舒,臉擱在她肩側,靜靜地享受着此刻的親近。
沈雨舒輕撫秦嘉的後背,溫聲細語:“嘉嘉,媽媽知道你是一個認真努力的好孩子,你在甄原的表現,我跟你爸爸都看在眼裏,我們為你高興。”
“好孩子,你現在才23歲,你的人生還很長,以後成功的機會多着呢,不用急于一時。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壓垮了,媽媽會傷心的。”
女人的話音很輕,像一陣微風吹過秦嘉的耳畔。她囫囵聽着,煩悶的心一點點安定下來。
原來,被媽媽照顧是這種感覺。
這感覺真好。
她默默地想。
-
秦墨趕到榆城市中心醫院時,已經是深夜兩點半。
沈雨舒從VVIP病房出來,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姐睡着了。”
“別吵醒她。”
秦墨往病房裏看了一眼,淡淡收回目光,跟着母親去隔壁的休息室。
“媽,醫生怎麽說?”
沈雨舒揉着發麻的手臂,嘆道:“醫生說,她精神壓力過大,加上藥物刺激,可能損傷了腦子。”
“具體的狀況,等明天做完全身檢查才能确定。”
秦墨驀地愣住,“誰下的藥?人抓到了麽?”
“安俊幹的。”沈雨舒沉聲說,“我已經讓人去處理了。”
“安俊?”秦墨蹙眉,“陸二爺新收的那個幹兒子?”
“那個草包居然敢對姐姐動手?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沈雨舒自責道:“都怪我,當初就不該低調,我以為這樣可以保護她,結果現在什麽阿貓阿狗都敢……”
說着說着,她想到秦嘉之前看她的那個眼神,頓時心如刀絞。
秦墨見狀,輕輕搭上她的肩膀,無聲地安慰她。
一陣沉默過後,秦墨忽然想到什麽,主動開口:“媽,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爸爸?”
沈雨舒聞言冷靜下來,忙道:“別,別告訴他,他一向對嘉嘉有偏見,告訴他只會讓嘉嘉的狀态變得更糟,不利于她恢複。”
“那陸家那邊……”秦墨欲言又止,“您要弄陸二爺的人,他會甘心麽,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沈雨舒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當初他塞人進甄原,我已經給他賣了天大的面子。現在他那個狗屁幹兒子害得嘉嘉神志不清,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她說着頓了頓,倒了杯溫茶,潤了潤喉嚨,“過幾天有個高規格的慈善晚宴,據說陸家那幾位都會去。到時候把你姐帶上,咱們一起去讨個說法。”
秦墨嗯了聲,不經意間看到沈雨舒還在揉胳膊,他好奇道:“媽,您的胳膊怎麽了?不舒服?”
沈雨舒無奈地扯了扯唇,“你姐姐害怕,抱着我好幾個小時不撒手,我一直安撫她,這不,胳膊麻了。”
秦墨若有所思,“那我給您按按?最近跟按摩師傅學了幾招,挺有用的,您要不要試試?”
沈雨舒笑,“你還學這個?”
秦墨半開玩笑,“沒辦法呀,最近公司項目資金難收,我窮得連理療都沒錢做,只能自己上手了。”
“呸呸呸,少說喪氣話。”沈雨舒殺了記眼刀過去,“說點吉利的。”
秦墨站起來,幫沈雨舒活動手臂,“行,說點吉利的。”
“希望,明天一早,姐姐可以恢複正常,一切都可以回到正軌。”
“這還差不多。”
-
秦嘉在醫院裏又待了兩天,渾身上下都做了檢查。
檢查結果顯示,她身體裏的毒素已經完全消失,各項指标都正常。
最後一項,精神檢查。
問診的是一位男醫生,他給了秦嘉幾張表,讓她自己填。
秦嘉看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腦袋發暈,拒絕了填表。
于是,醫生直截了當問:“秦小姐,你對你最近的生活滿意嗎?”
腦海裏信息告訴秦嘉,精神科檢查腦子,如實回答才能證明自己是正常人,否則會被當成精神病關起來。
她不想被關起來,只好如實回答說:“不太滿意。”
“具體什麽地方不滿意?”
秦嘉指了指天花板,“這裏的環境不太好,我喜歡大自然。”
“在大自然裏,你想做什麽?”
說到這個,秦嘉一下子來了勁,掰起手指頭如數家珍,“很多事都想做,比如爬樹,在樹上睡覺,吃樹上的新鮮葉子,喝清晨的露水……”
“天氣好的時候,我可以躺在草地上露着肚皮曬太陽;天氣不好的時候,我就躲進槐樹奶奶的樹洞裏,和松鼠小妹一起玩游戲,還有啊,我可以……”
醫生邊聽邊記錄,若有所思:“秦小姐,在你的內心深處,你認為,你的真實樣貌是什麽樣的?”
“你能畫出來嗎?”
畫出來?
畫出來不就露餡了?
她現在是人類的模樣,但她實際上是一只考拉。
不可以畫。
秦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剛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是不對的。
在醫生眼裏,她是人,可她說的都不是人類固有的生活方式。
秦嘉斂了神色,連忙笑着補救,“剛才那些,我都是說着玩的。”
“開個玩笑,您別當真。”
男醫生停筆,蓋上筆帽,沖她笑笑,“秦小姐,你真幽默。檢查結束了,您可以出去了,感謝配合。”
“不客氣。”
說完,秦嘉乖乖起身出門,坐在外面等結果。
她看着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在心裏默默感嘆做人真難。
診室裏,沈雨舒火急火燎地坐下來,問醫生:“怎麽樣?”
“我女兒她還好吧?”
醫生擰眉,眉頭深得能夾死蚊子,“令媛的狀況不太好。”
沈雨舒聞言捏緊手裏的包帶,屏住呼吸等醫生的下文。
醫生把電腦頁面調出來給她看,用筆指着緩緩道:“您女兒的情況符合變獸妄想,這是精神分裂中妄想症的一種。”
“簡單來說,她以為自己是某種動物,會遵循它的習性生活。”
沈雨舒皺眉,“比如?”
“比如爬樹,吃樹葉,長久地昏睡,坐在樹上發呆等等。”
“您說的這是什麽動物?”
醫生搜了張圖片出來,展示給沈雨舒看,“考拉。”
“考拉?”沈雨舒難以置信,“那麽多動物,怎麽非得是考拉呢?”
醫生一噎,“可能是生活壓力太大,也可能是受了某種刺激,讓她非常羨慕考拉的生活,因此想變成考拉。”
沈雨舒聽着,恍然間想到自己前天被女兒抱了半宿,隐隐約約有點理解她為什麽幻想自己是考拉了。
“醫生,她這種症狀是暫時的,還是永久性的?”
“能治麽?”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說:“她近期有傷害自己的行為麽?”
沈雨舒搖頭,“沒有。”
“除了貪睡,沒別的毛病。”
醫生想了想,回答她:“暫時先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只是應激反應,環境壓力減小後,或許會恢複正常。”
“但如果她長時間走不出來,那就必須采取治療措施了。”
醫生說完,診室裏安靜下來,只聽得敲擊鍵盤的響聲,和兩個人淡淡的呼吸聲。
沈雨舒低着頭沒說話,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奇奇怪怪的畫面,她往門口看了一眼,在心底暗暗地下了一個決定。
既然女兒已經難過到不想當人了,那她就陪她瘋一回。
沈雨舒回過頭,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給秦墨提了幾條購物需求。
秦墨:?
秦墨:樹架子、秋千、滑滑梯?您要買這些東西幹嘛?
沈雨舒:方便你姐鍛煉身體。
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