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怎不進去？”
柳常卿從七皇子身後走出，于是也瞧見了裏面的一幕，看到安卷擡手去戳九皇子的手臂，而後者一動不動任他戳，不禁訝然。
安卷其實戳完心裏那股怪異感就更明顯了，他雖不認人臉，可基本的感知還是有的。特別是現在離得近了，安卷便察覺出不對來。
但這明明就是七皇子的座位。
然而……有誰又規定了坐在這裏的一定就是七皇子。
安卷拿着糕點的手頓在半空，眼睛撲閃了兩下，還是倔強地繼續，“哥哥、吃。”
自安卷入國子監後，他就是這裏最小的，管他是誰，叫哥哥就對了。
總之也無人知曉他本意就是了。
九皇子怔怔望着遞到自己跟前的糕點，淡淡清甜的氣息萦繞而來，很香。他深吸了口氣，目光落在那截白嫩嫩尚帶着粉色的指尖上時，微顫着眼睫道：“謝謝，不用了。”
略帶幹澀的嗓音入耳，安卷眨眨眼。
他被拒絕了。
安卷默默縮回手，“哦……”那他自己吃，七皇子既然不在，他可以一個人把這些都吃光。
安卷給自己塞了幾塊，一邊吃一邊想。
九皇子看着對面比自己還要矮上許多的小豆丁慢吞吞把手收了回去，神色間似有落寞，于是只能大口大口塞着東西掩去那絲被拒絕後的失落。
見狀，九皇子眸中不由露出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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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讓這小孩傷心了，這般想着，九皇子唇線微抿，緩緩朝安卷伸出了手。
安卷眼睛瞪大了些，很快又彎了起來，“給！”
果然沒有人能夠拒絕甜甜香香的芙蓉酥！
九皇子看着面前眸子彎成了月牙的安卷，也不由露出個笑，只是笑容很淺，卻給他原本清俊的眉眼添了幾分顏色。
這一笑也讓進門的柳常卿心中的訝然更甚。
所有皇子裏面，相對比較安靜的就是八、九兩位皇子了，兩人同歲。不過比起八皇子的寡言，九皇子則可以用孤僻來形容。
或許也是因為身份原因。
九皇子是衆皇子中出生最為低下的——乃一介宮女所出。在安卷入學前，他是國子監中年紀最小的。
九皇子自認自己沒有兄長們的飒爽英姿與肆意從容。出生決定了他的命運，從一開始他便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默默讓到一邊，盡量做到不争不搶。
離了這國子監，宮裏的太監宮女都能踩在他頭上，連身邊的伴讀亦是看不起他。
但今天是個例外……
有人願意主動靠近他，給他吃的。
“九殿下。”
清潤的嗓音由遠及近，安卷耳尖動了動，只覺這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像是在哪裏聽過。他稍稍偏過臉，餘光瞥見了兩道身影朝他走近。
“安弟弟在吃什麽？”
熟悉的稱呼，安卷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誰，一邊咽下口裏的食物，一邊答道：“在、吃酥酥。”
說罷，他偷偷去看柳常卿身側的另一人，心想這又是誰。結果他視線才剛投過去，後者便低眸朝他望來一眼，深色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安卷下意識想挪開目光，似是偷看被抓包，沒由來的心虛，他推了推食盒對着柳常卿說：“哥哥、吃。”
柳常卿笑着應了，末了道：“還有七殿下呢。”
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什麽，遂又補充：“這也是哥哥。”
安卷：“……”
他默默望向柳常卿，眼神中頗為幽怨。
見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柳常卿感覺很是愉悅，向來自持的端方儀态也不要了，被這小眼神逗得直樂。他發現将軍府的小公子是真的很可愛，特別招人喜歡。
安卷沒有幽怨太久。
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他不識人臉，每每都只能靠特征去記誰是誰，叫錯人了他還能怎麽辦。
然這些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他見人就喊‘哥哥’的畫面了。
安卷只覺自己身上的擔子實在太重，沒人理解他。
接着，安卷還是認命地順着柳常卿的話，扭着屁股磨蹭着從凳子上滑下後又把食盒往旁邊捧了捧，在七皇子面前露個臉，好歹彌補一下昨天的事。
他錯開了柳常卿伸來準備撚糕點的手，送到了七皇子面前。
柳常卿‘哎’了聲，心道小家夥還挺敏銳，難怪昨日叫六皇子都吃了癟。
經方才一事，這聲‘哥哥’安卷是叫不出口了，只得眼巴巴望着七皇子，臉還有點熱。
臉蛋紅撲撲的粉團子努力踮着腳将食盒往跟前送，鼻尖都因為這番折騰露出了一層瑩潤薄汗，七皇子終于微微探手去拿了一塊芙蓉酥。
總算投喂成功的安卷揚起嘴角，頗有種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正當他捧着食盒又準備往位置上挪的時候，手裏的食盒被人接過。
食物被奪的安卷警惕地轉臉望去，正對上了微微躬身湊來的一張臉。劍眉星目，輪廓深而分明，屬于一眼就能讓人記住的面容。
可落在安卷眼中卻是一眼就忘，他看着陡然間靠近的七皇子，眸子裏的警惕散去，眼睛仍是直勾勾盯向自己的食盒。
他的芙蓉酥，他的桃花酥、杏仁酥……
七皇子：“我幫你拿。”
安卷又是松了好大一口氣，他還以為七皇子想吃。
七皇子被他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氣了一下，轉眼瞥到柳常卿欲伸手過來撚糕點，瞬間将手往上擡了擡。
“殿下，方才安弟弟說讓我吃的。”摸了個空的柳常卿無辜看他。
七皇子心道他方才又沒聾，只不過他掃了眼只剩三塊糕點了的食盒，收回視線後對着柳常卿說：“沒有了。”
柳常卿被他睜着眼說瞎話的樣子弄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分明還有三塊！
他與七皇子關系不錯，眼下去找安卷給他評理，“安弟弟，你給哥哥吃一塊？”
說完，柳常卿還怕安卷不同意，于是誘哄道：“哥哥明天再給你十塊。”
聞言，七皇子睨了眼柳常卿，柳常卿察覺後回以一眼。
七皇子垂眸去看安卷。
接收到他的目光，安卷從善如流地抓起七皇子送到跟前的食盒裏還躺着的三塊糕點就往口中塞去，然後飛快嚼吧嚼吧咽進了肚子裏，朝柳常卿張大嘴，“啊——沒有、惹。”
柳常卿看了看安卷，又看看滿意地放下食盒後去揉安卷腦袋的七皇子，一臉茫然。
什麽時候……
這兩個人變得這麽默契的。
‘噗嗤’一聲響起，柳常卿默然轉頭，看見臉上寫滿了無措不小心笑出聲來的九皇子，望向他的眼裏似乎在說‘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沒想到平日裏冷漠，不愛說話的七皇兄還有這樣一面，九皇子又被安卷把糕點直往嘴裏塞的模樣和張開嘴對着柳常卿的樣子看呆。
結果就是……一時沒忍住笑了出聲。
柳常卿也無力一笑。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和別人眼裏的七皇子不一樣。在柳常卿的認知裏，這位就是蔫兒壞的類型，內裏可黑着呢。
之前六皇子因不滿位置的事又不敢去和宋先生說，就想辦法在同席的抽屜裏塞小老鼠。那人是工部尚書之子，平日裏橫得很，碰上真正的皇子龍孫卻也只有憋着的份兒，最後沒法只好自己去找宋先生換座位。
沒想到宋先生一發話，讓七皇子換了過來。
六皇子當然也是不情願的，但還沒等他出手，七皇子便率先把他準備好的蜘蛛放到了他自己的桌肚中。六皇子毫無防備，摸了一手的綿軟，拿出來一看差點暈過去。
蜘蛛是六皇子自己讓人準備的，也是六皇子想出來的點子，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最後這件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柳常卿看了眼眸子裏似乎噙着抹笑的七皇子，又瞥瞥對他笑得狡黠的安卷，有些無奈。這小沒良心的，虧他還怕對方找不到正義堂在哪過來尋人。
安卷自覺是贏了柳常卿，誰讓這人剛才還調侃他來着。
他就一個都不給他留！
張嫣雖嘴上說要多備些糕點，又擔心兒子會貪嘴，屆時積食可就麻煩了，所以準備的也沒多少。
安卷剛才一通猛塞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最後三個亦進了他的肚子裏。
“方才見先生已經到了，我們也過去吧。”收拾完情緒的柳常卿提醒。
其餘人都在幾人說話間走得差不多了。
安卷邁着小短腿跟上他們，走出去一段距離，卻聽柳常卿問七皇子，“殿下方才不是說有東西要取？”
先前柳常卿說要回來等人，七皇子言要取一物便跟了上來。
七皇子道：“已經取了。”
柳常卿點了下頭。
一行人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說是慢了，但安卷還是有些難以跟上。
好累哦。
安卷腦子裏胡思亂想，一下想自己堂堂初三畢業生竟轉眼成了個小短腿，一下想一定是剛才吃太飽，走不動了。
诶……
安卷的思緒飄忽，正走着走着，頭忽地就撞到了什麽東西，他痛呼一聲捂着額頭昂起腦袋看去。
是七皇子，不知什麽原因突然停了下來，這才導致神游的安卷撞了上去。
他正要開口，卻聽七皇子道：“我抱你。”
安卷立馬放下手，不痛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對方。
“謝、”謝謝謝……
大好人。
然而安卷一句話才剛蹦出了個音節，就聽七皇子繼續道：“你走得太慢了。”
安卷：“！！！”
他不要抱了！
他要自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