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安卷聽見七皇子的話後怔了怔，還是老實地又朝他受傷的地方呼呼了兩下。

七皇子這才放下手。

與此同時，宋河也被一衆學子們請了過來。方才鬧得太厲害，中途便有人去請先生，正好碰到了宋河。

祭酒一出面，整個衣帶樓都安靜下來。

來的路上宋河已然聽了個大概，他容色不複平日裏的溫和，帶了點嚴肅道：“七皇子，張钊都出來。”

末了，宋河頗有些頭疼地望向猶帶怒氣的六皇子，“六殿下也來吧。”

幾個相關人員被帶走，安卷擔憂地看了看七皇子，後者似有所覺，走出去的步子微微一頓。下一瞬，七皇子轉過頭和安卷對視了一眼，對他搖了下頭，這才跟在宋河身後離開了此間。

安卷眨了下眼，眸中的擔憂卻并未消退多少，他垂首抿了抿唇。

柳常卿走過來同他安慰了一句，“沒事的。”

安卷仰起臉，沒說話。

耳旁忽而又一道聲音響起，三皇子徐徐道：“此事錯不在七皇子。”

安卷轉頭看他，目露希冀，“真的、嗎？”

三皇子低頭，望着那雙如水洗過般清澈烏黑的眼眸盯着自己，朗聲便回應道：“絕對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他也要把這事變成真的，三皇子如是想。

雖七皇子先動的手，但也确實是張钊口出狂言在前，宋先生應當有自己的判斷。然話已經應承下來了，三皇子攏了攏衣衫袖擺，手掌拂過安卷發頂，“且放心吧。”

說罷，三皇子當先踏了出去，不知是想跟上前面那幾人還是要去別的地方。

Advertisement

随着幾人的離開，衣帶樓重又變得喧鬧了起來。

柳常卿已然換好一身騎裝，窄袖短衣，束腰上只墜了枚白玉，簡單而又精練，穿着在他身上卻無端透着股文雅的風姿。

“卷卷，哥哥帶你去騎馬？”他說。

在入國子監前這些勳貴子弟基本都會提前找先生啓蒙，學習六藝。柳常卿看似是個讀書人，但騎馬于他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帶一個安卷也沒甚要緊。

安卷果斷拒絕，“不要。”

柳常卿沒想到七皇子都不在了，他居然也不跟自己走，一時起了點勝負欲，追問加誘惑道：“為何？校場有處小山丘可俯瞰整個京都，你随哥哥去看看？”

安卷才不受誘惑，他的目光在衣帶樓裏亂轉，少頃後目光一定，撒丫子就朝角落跑去，根本不帶理柳常卿的。

這個人老是看他笑話，安卷才不理他，超記仇！

再者，小山丘什麽時候都可以去，就算柳常卿不帶他，他之後找其他人就是了，哼哼。

安卷一溜煙跑走，徒留柳常卿笑容僵在臉上，又一次在安卷這裏吃癟，怎麽自己就這麽不招小孩待見？

柳常卿望着安卷的背影，瞥見他是去找八皇子了，想到先前便是八皇子指證的張钊，柳常卿心下了然：誰對他好，小同席都記着呢。

方才知道七皇子為他打架受了傷，柳常卿瞧他差點又要哭了的小模樣就心下了然。

既是與八皇子一道，柳常卿也拍了拍衣擺，跟着出去了。

安卷找到還縮在牆角，時不時跟随樓內走動的人轉動眼珠的八皇子，“哥哥！”

八皇子一個激靈，眼睛布靈布靈地望着他，肉嘟嘟的臉上要笑不笑的。

安卷愣住，覺得八皇子看着他很像自己在看到芙蓉酥的時候，眼中似是會放光。

八皇子頓頓的，“你、叫我什麽？”

安卷遲疑地又說了一遍，“哥哥？”在這整個國子監他管誰不叫哥哥啊，反正叫一個是叫，叫兩個也是叫，那就全都叫了！

真的是哥哥！

八皇子忽地一下站了起來，朝安卷伸出了小胖手，“弟弟。”

安卷望着跟前伸來的手，昂了昂腦袋，他現在看誰都是仰着頭的，這麽看，八皇子也比他高了好多。

“弟弟。”八皇子又重複叫了一遍。

安卷默默把手擡了起來，一下子就被八皇子牽住了。

八皇子似乎很開心。

安卷看出了他的高興，覺得稀奇，叫聲哥哥就這麽高興了，于是他繼續：“哥哥、哥哥、哥哥、哥——！”

八皇子被塞了一耳朵的‘哥哥’，差點找不着北，終于笑了起來。

安卷也彎起眼睛，“謝謝、哥哥。”

八皇子正偷着樂，他是頭一回被叫哥哥，聽到‘謝謝’兩個字時他頓了頓，“謝謝什麽？”

安卷：“你、幫我、說話。”

八皇子恍然，表情呆了呆，和安卷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他才慢騰騰地說，“哦，是老九告訴我的。”然後他才去找了兄長。

安卷頓時睜大眼睛，沒想到裏面還有九皇子的功勞！嗚……好感動，不愧是和他一樣喜歡吃芙蓉酥的人，有品！

安卷正想着，突然就見八皇子表情一垮，瞧着似要哭了一樣，“怎麽、了？”

八皇子眨眨眼睛，很是委屈的模樣，“你那聲‘哥哥’不是叫我。”是叫老九的，‘謝謝’也不是他的。

安卷聞言連忙擺手，“不是！就是、你的！”

他說話說得慢，心裏在着急，恨不得馬上說一連串順口溜哄小孩高興。

眼看八皇子快哭了，安卷只好對症下藥，“哥哥、哥哥、哥哥、八哥……”不行，這個不行，差點笑出來。

安卷繼續，“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八皇子終于把眼淚憋回去，剛要說話，前面突然黑了一塊，他呆呆看過去，登時像個小鹌鹑一樣重新貼回了牆角。

見他不哭了，安卷松了口氣，感覺八皇子表情有些不對，眼睛還直直望着他身後。

安卷緩慢地把頭扭過去，接着便看到七皇子站在身後不遠處，不知聽了多少去。那雙黑沉沉的眸光壓下，看得安卷莫名有些心虛。

心虛什麽啊……安卷默默又把頭扭了回來，和八皇子四目相對。八皇子眨眼，他也眨眼。

八皇子：七皇兄好可怕。

安卷：可怕。

莫名讀懂了對方眼裏的意思，安卷正要笑開，結果卻見八皇子眼睛倏然緊閉。

安卷：“？”

下一刻，他就被人揪着後領子提溜了起來，兩只胳膊和兩條小短腿開始在空中奮力揮舞，費力開口：“放、放開——”

七皇子沒放人，他緊緊盯着後面進來的六皇子。

六皇子剛準備悄無聲息撲過來從後抱住安卷的希望落空，頓時長嘆一聲，“老七你做什麽！快放小不點下來，我要抱他！”

安卷軟軟小小的，剛才抱過一回的六皇子簡直愛不釋手，這會還想抱。

這時，被提着轉了一圈的安卷看見了六皇子，回想起自己剛才被後者抱住臉都快要被擠扁了的畫面，立馬從想下地變成了撲騰着往七皇子身上爬。

安卷跟個樹袋熊似的挂上去後才偏着腦袋去看六皇子，說：“不抱、不抱。”那樣抱會憋死人的。

六皇子頓感失落，抓着自家看起來好似吓壞了的弟弟也同樣拎着人後領就離開這裏，“走咯。”

老七打起架來太狠，六皇子還是決定等他不在了再對小不點下手。

成功逃過六皇子魔爪的安卷大松口氣，一轉頭便和七皇子對上了目光。

安卷想從他身上滑下去，但沒等他動作，七皇子就抓着他兩條腿往上掂了掂，手墊在他屁股底下，“你剛才在跟老八說什麽？”

安卷重複他最後一句話：“說什麽？”

話說得太多，不知道怎麽複述，加上他不能說太快，索性裝傻。

七皇子表情不太好，“你喊他哥哥。”

安卷看他，心說我也喊你哥哥，知足吧你。

七皇子低着眼又不說話了，片刻後，他單手抱着安卷往外走，默然擡起了之前被劃傷的那只手。

安卷盯着眼前伸過來血已經止住，不仔細看都快閉合了的傷口陷入沉默。

那傷口雖然流血比較多，但應該是沒什麽大礙的。

他的沉默太過明顯，七皇子垂了垂眼，剛想說什麽。

卻見安卷捧起他的那只手，“不痛、不痛，呼呼——”

七皇子重新擡起眼，唇角不易察覺地翹了翹。

安卷給他吹完了手後仰起臉望過去，“哥哥、打架了、幫我。”

小孩子的話總是颠三倒四的，七皇子理解了，只道：“他該打。”

“為、什麽？”

安卷其實已經看出七皇子和張钊似乎有仇，所以想問個究竟，但七皇子仿似并不打算說。

不說便罷，前往校場的路上安卷又被七皇子按住了腦袋，安卷氣得課都不上了。

他這麽小，也沒人會讓他真的騎馬射箭，安卷直接就帶着安童一起回了學舍偷懶。

午時宋河又過來了一趟，讓他們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那事。

安卷樂颠颠地上了自家的馬車，頭也不回地回了将軍府。

一回去，老太君又是抱又是親，“卷寶辛苦了，今日都做了些什麽？”

安卷說了一點，剩下的由安童代說。衣帶樓中的事安童因身份未能入內所以沒進去并不知曉，故而略過了。

老太君聽完：“瞧祖祖這記性，都忘記給卷寶準備騎裝了。”

張嫣道：“是兒媳失職。”

老太君擺了擺手，三人一起用了膳後，安卷回了自己的小院。午休完張嫣又過來了，安卷往她身上蹭了蹭，十分依賴的模樣。

他是奶奶一個人帶大的，從未體驗過什麽是父愛母愛，這是他偷來的……思及此，安卷有點傷心，娘親要是知道原本的‘安卷’上次落水時就淹死了應該會很難過吧。

他是個小偷。

安卷的低落輕易被張嫣捕捉，“卷卷怎麽了？”

“沒、事。”安卷搖搖頭。

他以後要好好孝敬娘親和祖母，為他自己，也幫逝去的‘安卷’。

張嫣緊張地看着兒子，依然憔悴的面容染上憂慮，“真的沒事嗎？哪裏不舒服要告訴娘親，知道嗎？”

安卷乖乖點頭：“嗯嗯！”

他看張嫣表情還是沒好多少，于是說：“要、酥酥，明天。”

張嫣見他說起吃的眉眼便飛揚起來，頓時好笑，“知道了知道了，娘親以後每日都給卷卷小饞貓準備酥酥。”

安卷頓時笑起來，小梨渦若隐若現，張嫣伸手在他頰邊輕戳。

翌日，安卷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食盒被擺放在馬車上，他打開來清點了一下。

和昨天的一樣多，但是他今天要分的人又多了幾個——給幫了他的幾位皇子，還要分一塊給柳常卿。安卷有些發愁，不夠吃了怎麽辦。

發愁間，馬車停了下來，安卷下去，和安童一起往裏面走。

臺階上背對他們立着一人，湖水藍發帶，淺緋發冠，撒下來的長發披在身後，氣質清貴出塵。天色陰沉下壓，他站在那裏仿若墜入夜空的一抹星辰。

安卷看呆了，即便他不怎麽認臉，但對方身上的那股子高雅的氣息也足夠印入他的腦海。

似是覺察出有人看來，對方微微旋身，目光直直落在安卷身上，清越如淙淙流水的聲音躍入耳畔，“你是安卷？”

安卷‘啊’了一聲，還有點回不過神。那人已走下了臺階，微俯身看向他，“要去學舍嗎，一起？”

安卷恍惚一瞬，回過神他已經跟着人走了，一卷書袋在他眼前晃啊晃的，安卷伸手就抓了上去。

對方腳步略微頓住，看着安卷抓住的書袋，輕笑，“你喜歡這個？”

安卷看着書袋被遞到眼前，他接過，“哥哥的、書袋。”

“對。”

安卷一看就知道對方不是自己那班的，但他走的方向好像是自己班，于是有些好奇這個人的身份，“哥哥、要、去哪？”

對方說：“跟你一起。”

安卷：“一、起？”除了他還有別的插班生啊。

正在這時，有人出聲道：“太子殿下。”

安卷一轉頭，來人腰間的白玉墜子入眼，他認出對方是柳常卿。柳常卿身邊的……七皇子。

又是那種大狼狗般兇人的目光，安卷習慣性後仰，感覺被盯上了，他縮了縮脖子。

七皇子一看到他熟悉的動作就氣笑了，朝他招手，“過來。”

安卷搖頭。

七皇子沒好氣道：“給你帶了好吃的。”

安卷立馬像個小炮仗一樣朝他沖過去，“看看！”

然而，安卷才剛沖過去就被七皇子一把揪了起來，和昨天一樣。

安卷仰頭。

七皇子對他揚唇一笑，“騙你的。”

安卷：“！？”

啊啊啊啊啊啊！！！

被騙了！！！

七皇子果然最讨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