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眼看七皇子聽到六皇子的話後表情止不住地慌亂。
太子道:“七弟莫急, 卷卷弟弟身邊應當有宮人跟随,眼下侍衛們都派出去了……”
他話還沒說完,七皇子已轉身融入幽幽燭火映襯下的夜色之中, 背影匆忙。
其他幾位皇子面面相觑。
因為有太子的那句話提醒, 二皇子難得還笑得出來, 對着六皇子揚起嘴角故意壓低聲音道:“六弟死定了~”語氣中頗為幸災樂禍。
六皇子神色肉眼可見地灰敗下來,三皇子瞥了瞥掩唇而笑。八皇子則擔憂地望着自家兄長。
七皇兄很兇的,兄長會被打死吧。
太子看向二皇子,“二弟,莫要同六弟說笑。”
二皇子嘿嘿兩聲,還是老實地閉上了嘴。
四皇子:“我們也去找吧。”
太子颔首,對身邊的宮人吩咐:“你們不必跟着了, 全都去找人吧。”
宮人們應喏, 加入了正在找尋安卷的隊伍中。
而正被侍衛和宮人們尋找的安卷此刻正沿着牆根按照自己記下的路線, 往先前在望遠鏡中看到的地方走去。
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名宮人。
方才七皇子走得急,以為将人托付給六皇子便沒事了,其他侍從則跟随他回了關雎宮,現下跟着安卷的這名宮人還是自發跟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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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皇子都對安小公子如此看重, 眼見對方獨自離開觀星樓,自然要跟上。
安卷也是跑出來之後才恍然想起他好像沒有告訴別人, 看到跟着自己的宮人, 安卷頓了下說, “你、能不能、回去、幫我和、哥哥們、說、一聲?”
宮人一頓,跟出來的只有他一人, 眼下要他放任安小公子一個人走,他遲疑道:“小公子不若與奴才一道回去?”
安卷想了想, 搖頭。
宮人繼續:“那您就讓奴才跟着吧,夜間宮路難走,奴才不放心您一個人。”
安卷看了眼前方搖曳燈火下曲折蜿蜒的宮道,“好、吧。”
那宮人一喜,趕忙跟上安卷,行了一段,他見安卷好說話便大着膽子問:“小公子這是要去哪裏?”
“前、面。”安卷走得很快,他還想着等下馬上就回去,也不知道七皇子那邊好了沒,要是回去沒見到自己怎麽辦,所以不能耽擱。
話落,安卷看他,“你、在這裏。”
那宮人一愣,繼而就見安卷嗖的一下繞過了拐角,他在原地躊躇着,到底還是聽話沒跟上去,只豎着耳朵去聽牆另一端的動靜。
緊接着,他聽到那邊響起‘啊——’的一聲。
安卷對着前方牆角的人大喝一聲,準備吓吓對方,果然瞧見後者身子一顫。
那人抱膝蹲在那裏,聽聞動靜後擡頭望去,看清來人後,面上帶着驚詫,“卷弟弟。”
安卷朝他咧嘴,“九哥、哥!”
九皇子略愣了愣神。
安卷已行至他面前,戳了戳九皇子小臂,一口小白牙,頰邊帶着兩個小梨渦,“九、哥哥,在做、什麽?”
九皇子起身,“你怎麽會在這裏……”
思忖一瞬後他自問自答:“是同七皇兄進宮的嗎?”
安卷微微仰着臉,似乎還帶着疑惑。
九皇子低眼看向他,沉默少頃,“我、在這裏、”
然而他的話音還沒落下,接着便被另一頭傳來的說話聲打斷。
“躲哪裏去了?”
“別找了,明日他應當自己會出現。”那人打了個哈欠回應道。
“總歸是皇子、”
“嘁,他算什麽皇子?不就占了個九皇子的名頭,你看這滿宮裏誰把他當主子,沒見今日被我三兩句話說得就跑了出來。”
“哈哈……也是。”
安卷聽得睜大了眸子。
他原本是因為用望遠鏡在四處亂看,無意中落到了皇宮一角,望見了蹲坐在牆角的九皇子。當時安卷是準備告訴七皇子,讓他帶自己過來,不承想關雎宮那邊出了事。
七皇子不在,安卷便只好自己一個人來找九皇子了,沒料到會聽到這些話——他們在欺負九皇子!
寧嘉帝與所有帝王一樣,也幾乎擁有着所有帝王身上的通病。
他生性多疑,薄情寡性,處處留情,也處處無情。
九皇子的生母便是他一時興起,臨幸宮女所誕,那宮女命比紙薄,生完九皇子後便撒手人寰。
寧嘉帝對于這個無意誕生的九子根本不在意,兒子,他有許多。
最終是皇後出面安排了宮人嬷嬷悉心喂養着九皇子。但偌大的宮廷,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皇後需要操心的事情不少,且她并不擅此道,亦不可能凡事都面面俱到。
皇後會例行派人詢問,然而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在這深宮裏,宮人們踩高捧低之事不在少數,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事更加常見。
表面上九皇子是主子,背地裏,他過得連宮裏掃灑的太監宮女都不如。
安卷哪裏見識過這樣的人,不說以前他是在奶奶的關愛中長大。就是穿書而來後,除了那個張钊,安卷遇到的都是對他好的人。
而安卷也把他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好哥哥、好朋友,但是現在,他的好朋友被欺負了!
安卷瞬間感覺一股怒焰從心底開始升騰,直竄到了腦門,讓他一下子都忘了眼下自己正身處何地,他倏然便朝那頭沖了過去。
九皇子被他的動作弄得措手不及,只能慌張跟上去想拉住他,“卷卷。”
安卷埋頭猛沖,繞開這一堵牆,終于看到兩個晃晃悠悠一高一矮走着的宮人,此刻他們口中還在嗤笑聲不斷。
“我是皇子,若父皇知曉,有你們好看——噗,哈哈哈。”
“什麽‘我是皇子’,人家說的是‘本宮’是皇子,啧啧啧,就琵令宮那堪比冷宮的地界?狗都不去!”
“哈哈,你所言極、哎喲。”
兩人正說着話,其中一人忽然‘哎喲’了一聲,二人齊齊轉過身,低頭。
便見一個身高還不過他們大腿的小豆丁正怒氣沖沖地望着他們,緊接着又是垂着腦袋狠狠一頂,另一個人也吃痛一聲。
“哪裏來的小畜生!”說着就要去踹安卷。
九皇子匆匆趕過來,“住手!”
那兩人先是一慌,差點膝蓋一軟跪下去,待看清楚說這話的是誰後,慌張的神情立馬轉為輕蔑和鄙夷。
“我道是誰,原來是陛下的九皇子啊。”高個子的那個率先陰陽怪氣道。
九皇子默然不語,趁他們開始把矛頭轉向自己,即刻上前把安卷拉着護到了身後。
矮個子宮人見狀,當即也伸出手。
兩人見安卷穿着并不華貴,且十分面生,故而嚣張氣焰不減。此時又見他和九皇子相熟,基本上已經确定安卷不是什麽大人物了,面容不由露出幾分兇惡來。
“敢撞我,我這就讓你這小兔崽子吃不了,兜着走!”
安卷被九皇子拉到身後,聽到這話朝他們呲了呲牙,又被九皇子拉扯着躲避那矮個子宮人伸來的手。
高個的宮人見狀一撸袖子,“喲呵,還敢反抗?皇子殿下不躲了?”
平日裏哪次九皇子不是躲着他二人,今日也是一樣,九皇子盡力不去招惹這兩個人,以免他們連一點剩飯剩菜都不願留給自己。
可能是最近被安卷的糕點投喂多了,他的兩頰稍微有了點肉。卷卷是第一個主動親近并且願意和他當朋友的人,九皇子勢必不能讓這兩個人碰到安卷,因而表情也變得發狠起來,撞開了同樣準備來抓安卷的高個子宮人。
“九、哥哥,膩害!”安卷誇誇。
九皇子抿了抿唇,顯出一個淺淡笑意來。
這兩個宮人平時克扣他飯食,嘴上對他說三道四,卻沒有真的膽子大到對他動手。
身為奴仆,兩名宮人在九皇子身上體驗到的是那種踩在主子頭上的扭曲快.感,然而現在那點子快.感是沒有了。
面對平常唯唯諾諾不敢反抗,如今突然奮起的九皇子,兩人俱是一愣,緊接着是狂湧而至的怒火,擡腳就沖九皇子踹了過去。
“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我呸,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兩人氣性上頭,又深知九皇子毫無背景,沒有人是他的靠山,明裏暗裏對九皇子‘踩踏’久了,他們根本就忘了此人再不濟也是皇子龍孫。
這一腳,直接踹到了九皇子小腿之上。雙方力量懸殊,被這麽一踹,鑽心般的疼痛襲來,他猛地半跪在地。
安卷懵了懵,蹲下去拉九皇子,“九、哥哥。”
九皇子捂着自己受傷的小腿,對他搖了下頭,安撫道:“我沒事。”
“呵,還嘴硬。”那宮人冷笑一聲。
安卷當即擡首朝對方狠狠瞪去,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打不過對方。九皇子護在他身前才挨了這一腳的,他要給九皇子報仇。
想罷,安卷一頭頂過去。
“還想撞我?”
話音落下,安卷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一雙爪勾似的大手一抓,他立馬動彈不得,揮舞着自己的小短胳膊。
那宮人被這一幕逗笑,安卷伸腿就朝對方踢過去。可惜他力氣太小,這一下不痛不癢,卻也徹底把對方激怒,當即狠狠推了他一把。
安卷身形一晃,站立不穩往後栽去。同時,眼前覆下一片陰影,那兩人居高臨下望着他,眼裏全是惡念。
九皇子咬緊牙關,“你們不要動他!”
安卷被摔得屁股墩生疼,雙手撐在地上,臉上全是憤怒地望着這兩個人,嗓音因為疼痛帶上了點哭腔,“你們、壞,不要、打,九哥哥。”
九皇子爬過來,擋在摔到自己旁邊的安卷身前,但他很快就被人拉開了。
“好,不打你的九哥哥,那就打你好了。”
九皇子不能欺負太狠了,萬一皇後娘娘遣人來例行查看時發現,他二人便完了。
然這個小孩不一樣,雖不知道是哪裏冒出來的,但今天,他就是他們的出氣筒,即便是打死也不為過。
安卷死死盯着這兩個宮人,他也不服輸,撲騰着就要爬起來去咬那兩個人。正把手伸向他準備把人摔地上的高個宮人手腕被他咬個正着,頓時痛叫一聲,把人丢開。
安卷重新被摔到地上。
九皇子被那個矮個宮人抓住,嘴巴被對方帶着一股酸臭的衣袖蓋着,發不出聲音只能目呲欲裂地望着眼前這一幕。
就見那個高個宮人甩了甩手,罵了幾句髒話,“居然還敢咬我,你活得不耐煩了!”
說罷,那人擡手便要對着安卷打下去。
眼看一巴掌即将落下,安卷摔倒在地一時沒能爬起,只能瞪大眸子望着這人。直到最後,他緊緊閉上了眼睛。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又是一聲‘哎喲’,繼而是一聲凄厲的尖叫,“你、是七……七皇子!”
安卷還在愣神,聽見這話後就要睜眼看去。
下一秒,他被人從地上抱起,頭被摁在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裏,漆黑一片。
“卷卷……”
熟悉的聲音入耳,安卷耳尖動了動,是七皇子。
“我來晚了。”他說。
方才還氣咻咻不服輸的安卷忽然感覺鼻尖有些發酸,他往七皇子懷裏埋了埋,嗚咽了一聲,“七、哥哥。”
七皇子把他抱得更緊。
與此同時,七皇子凜冽的目光越過懷裏的人,落在那名被他踢飛出去不敢動彈的宮人身上,那眼神恨不能将之淩遲。
很快,又是一陣嘈雜聲響起。
“就是這裏,方才奴才聽到動靜不對,不敢多待,趕忙回去找幾位主子。”一個略微有些尖細的嗓音響起。
“小不點!”
“怎麽回事?老九你腿怎麽了?”
這時,其他幾名皇子陸陸續續趕到,看清眼前的畫面後全都面容冷肅。
便是向來溫和仁厚的太子也都沉了面色。
“來人,将這二人拿下。”太子下令,立刻便有侍從将那兩名宮人抓住。
“太、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啊!”兩人的哭嚎聲傳出老遠。
二皇子皺起眉,“把他們的嘴堵上。”
三皇子的臉色亦不太好看,“先各打三十大板吧。”
四皇子看向九皇子,“九弟如何了?”
九皇子在六皇子和八皇子的攙扶下站起來,搖了搖頭,視線投到被七皇子抱着的安卷身上,“卷、卷他剛才被那人推了兩下。”
“什麽!”六皇子一聲爆喝,若不是還扶着九皇子,眼下怕是要沖過去給那兩人幾腳了。
八皇子胖乎乎的臉上全是憤懑,眼睛裏像是藏着一把小火焰。
九皇子這話一出,想教訓這兩人的不止六皇子,七皇子抱着安卷擡步便朝正要被拉下去打板子的兩人走去。
那二人跪趴在地,七皇子上前,一只手還按在安卷的後腦上,把人往懷裏緊緊扣着。繼而毫不猶豫地踩住那高個宮人的手,“哪只手推的?”
“幹得好!”六皇子難得給七皇子叫好。這老七打在自己身上和別人身上還是很不同的,此刻六皇子只恨不得那個現在踩人的是自己。
八皇子則瘋狂點頭,表示贊同自家兄長的話。
二皇子卻是驀地‘嘶’了一聲。
三皇子瞥他一眼,悄然擡袖掩唇。
“咔擦。”
好似骨頭碎裂的聲音響在耳畔,二皇子一個激靈,突然覺出不對。他轉過頭,三皇子正一臉似笑非笑看他。
“好你個老三!”
三皇子笑着躲開二皇子的一拳,“二皇兄做甚打我?”
二皇子磨了磨牙,三皇子輕咳一聲,放輕音量同他耳語,“還好沒去偷。”
被他說中心思的二皇子摸了下鼻子,“你說得對。”
三皇子憋笑。
最終,那兩個人被帶下去,先各打三十大板,之後的再行處置。
太子擰着眉頭,“九弟,你随我去一趟母後那裏吧。”只這兩人的态度,足以窺見九皇子在宮中的處境,而那些奴才慣會媚上欺下,竟到了如此無法無天的地步。
九皇子點了點頭,“嗯。”
見他答應,太子上前扶住他,“可還能走?”
先前被踹到的疼痛此刻已然緩解了些許,不至于走不了,九皇子道:“可以。”
太子一頓,牽着他往永樂宮行去。太子一走,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便各自回了寝宮。
七皇子還抱着安卷,感覺衣襟上熱熱的,他低頭。
安卷在他衣服上亂蹭。
“卷卷?”
“嗯。”安卷應了聲。
伴随着濃濃鼻音的聲調軟綿綿,帶着些委屈。聽到這聲音的七皇子心髒都絞在了一起,絞緊了,任撕扯也無法分離,悶悶的在發着痛。
“卷卷,你、”
安卷不等他說完就大聲道:“我、沒哭!”
都怪七皇子,為什麽要安慰他。安卷從小就這樣,但凡遇到什麽事,沒人安慰還好,一旦有人在旁只要稍稍說上一句,心裏的那股委屈勁上來,眼淚就不受控了。
剛才七皇子的那一句,安卷眼眶登時便紅了,都不用七皇子按,他自己便把頭埋得更低。
七皇子亦十分無措,“對不起。”
安卷沒說話。
七皇子:“都是我的錯。”若非他将人帶入宮,卷卷也不會被人欺負,方才就不該将人獨自留在那。
七皇子抱着他往回走,方才那宮人被打發下去領賞了。
剛剛七皇子正在四處找尋安卷,太子等人也跟在他後面,不多時他便撞見了這宮人。
聽見對方說安卷正被兩個小太監圍住欺負時,七皇子心中的慌亂幾乎将他淹沒,而後用盡了最快的速度往這邊跑來,沒命似的。
接着,他看到了摔倒在地的安卷,那個宮人正舉着手準備對卷卷扇巴掌。
七皇子想也不想就迅速過去把人踢開。
至如今他都還在後怕,七皇子緊抱住懷裏的人,清甜的氣息萦繞鼻端,綿軟的身子盈了滿懷他這才稍稍安定了些。
安卷也緩過來了,喊他,“七、哥哥。”
七皇子:“怎麽了?”
他擔心安卷今夜被吓到。
安卷倒是沒被吓到,九皇子被太子帶走,他放心了,這會還有心思關心七皇子,“你解決、了嗎?”
七皇子知他在問什麽,“好了。”
安卷有些好奇關雎宮發生了什麽,但也不好多問,于是點點頭。
七皇子揉了揉他額發,“還疼不疼?”
安卷在他懷裏扭動兩下,“不疼、了。”
七皇子眸光下壓,“嗯,那我們回去。”
許是消耗太大,加上安卷這副小身板的力量不夠,沒多會他就在七皇子的懷抱中睡了過去。
少雍宮,七皇子寝殿內。
七皇子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榻上,取來帕子給安卷将淚痕擦拭幹淨。末了,他的指腹在那尚帶着薄紅的眼尾輕輕按了按。
“對不起。”七皇子對着睡夢中的小團子又說了一遍。
說罷,七皇子便命貼身近侍在這裏守着,擡腳就朝殿外走去。
不多時,他來到了關押那兩個內侍的暗牢中。
已經被各打了三十大板的兩人正奄奄一息趴在木板床上,身上除了一件內衫連件蔽體的衣服都沒有。
聞見外面響動的兩人緩緩擡頭,看見七皇子後皆是一愣,高個的那個更是面色大變,方才被七皇子踩着手碾壓的恐懼席卷了他全身。
下一秒,他聽到對方冷聲下令,“把他們帶出來。”
兩人被拖曳着出來。
七皇子淡聲開口:“手,折了。”
話落,二人肝膽欲裂,不顧身體上被杖責過後留下的劇痛,攀爬着求饒,“七皇子饒、啊——”
七皇子盯着兩人被卸掉雙手,起身離開此處,去了關雎宮。
關雎宮內。
常嬷嬷給麗妃倒了杯花茶,“娘娘。”
麗妃接過呷了一口,常嬷嬷肅着臉,還帶着幾分唏噓,“沒想到居然是燕嫔。”
德喜招供後,寧嘉帝和皇後都來了關雎宮,燕嫔也被帶了過來。她起初還狡辯幾句,眼見證據确鑿沒過多久便對用巫蠱娃娃陷害麗妃一事供認不諱。
巫蠱娃娃是她讓人放的,這次讓德喜過來是想查看事情有沒有纰漏,準備對麗妃下手了。沒想到臨門一腳卻功虧一篑,所有的陰謀算計付諸東流。
寧嘉帝震怒,即刻下令處死了燕嫔,同時又對麗妃好一陣安撫輕哄。
皇後也同麗妃猜測那樣,非但沒有說什麽,反而讓人送了些賞賜過來,連帶着寧嘉帝的那份在內。
常嬷嬷見自家主子将幕後之人揪出又得了賞賜,心裏自然高興。
麗妃放下茶盞,杯子扣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常嬷嬷神情一滞。
就見麗妃眼睑半垂下來,語調聽不出情緒,“嬷嬷真當是她?”
常嬷嬷沒聽懂,“娘娘說什麽?”
麗妃看她。
常嬷嬷雖在宮裏當差,在進入關雎宮前卻沒有得到過重用,對這些陰謀詭計沒有什麽防備之心,但勝就勝在一個忠心耿耿,因而得了麗妃看重。
麗妃還沒說話。
常嬷嬷驀地道:“七殿下來了。”
麗妃轉頭看去。
母子倆對視一眼,七皇子俨然聽見了方才的對話,道:“兒子也以為。”
麗妃剛剛說的,暗指燕嫔背後有人,七皇子同樣這樣認為。
麗妃與燕嫔的交集不深,且燕嫔也算是這宮中的老人,膝下無子無女,失寵數年,而麗妃育有七皇子且正值盛寵。如此,燕嫔出于嫉妒要對麗妃出手也确實說得過去。
然而,麗妃卻覺得事情并沒有這麽簡單。如果說她此次真的因厭勝之術被陛下賜死,那麽最終受益者也不會是燕嫔。
所以……
她推斷,燕嫔背後必定有其他人。
麗妃擰了擰眉心。
常嬷嬷看着母子倆打啞迷,乖覺的沒有出聲。
須臾,麗妃望向七皇子,“卷卷呢?”
七皇子:“睡了。”
麗妃仍在看他,眉尾一挑。
七皇子将剛剛發生的事說了。
麗妃壓低眉頭,“混賬東西。”
“折得好,”麗妃拊掌,同七皇子囑咐道,“此事只當是母妃派人做的,本宮瞧那孩子甚為喜愛,所以想為他出頭。”
雖說即便傳出去是七皇子下的令也不會有人說什麽,但未免日後兒子被人诟病,麗妃自發攬下此事。
七皇子唇瓣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麽。
永樂宮內。
聽聞此事的皇後撚了撚手中的小紫檀木手串,“那兩個人可處置了?”
太子:“兒臣已命人各打了三十板壓入了暗牢。”
皇後略一颔首,視線落在九皇子身上。
雖然小孩如今已年滿五歲,身形卻比之同齡人更為單薄瘦弱。
日夜遭受身邊的仆婢欺辱,吃不飽、穿不暖,活下來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皇後眼睛一阖。
太子輕聲:“母後,此事還需上報父皇。”
再怎麽說九皇弟也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想必應會為此事做主。
皇後陡然睜開眼,眸底皆是無奈。
整個天下都是寧嘉帝的,後宮這一畝三分地發生的事情,寧嘉帝又豈會不知。
不聞不問非是政務繁忙,而是……
有意放任。
皇後餘光掃過從始至終都低着頭的九皇子,心中嘆了口氣。
這孩子,本不該活着。
寧嘉帝的無情便體現在此處了,從一開始,九皇子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帝王雖多情,卻也不會容忍自己的孩子是一個宮女所生。
但人算不如天算,那宮女愣是拼了一條性命也要将孩子生下來。
虎毒不食子,寧嘉帝對此最終也只是不聞不問将之抛到一邊。
皇後看不下去,加之她身為後宮之主不能坐視不理,便把此事攬下,不出意料地遭至了寧嘉帝的冷待。
“此事是母後失察,小九受累了。”皇後溫聲開口。
九皇子溫馴地垂頭,皇後重新挑選了幾名宮人,并令他們好生照料,還特意添上了一句日後九皇子所用膳食皆來永樂宮取走。
宮人們恭敬應下,絲毫不敢怠慢。
從這日起,九皇子的生活終于得到改善。
多虧了安卷将這局面打破。
安卷對此尚不知曉,他第二天起來感覺屁股還在隐隐作痛,七皇子在他醒來後也跟着醒了,看他在床上翻滾,忍不住去戳安卷的臉。
“痛。”安卷說。
七皇子望着他皺起的小眉頭,“我很輕的。”
安卷癟了癟嘴,“屁股痛。”昨日尾巴骨被摔了兩下,疼死他了。
七皇子跟着蹙眉,只卸去雙手果然太便宜那二人了,不過那兩個宮人已被下令處死,倒還算能接受。
“我去請太醫過來,”七皇子說着伸手,“給你揉揉?”
安卷又往旁邊滾了滾,警惕地盯着他,“不。”
揉揉,揉哪裏,給他揉屁股嗎。
安卷又說:“不看、不請。”
太醫過來要看的話,也是給他看屁股嗎。
丢死人了。
七皇子:“可你說痛。”
安卷把自己卷成一個蠶蛹,“一下,就不痛。”
七皇子:“還是請太醫過來看看。”
安卷不要,“不看!”
七皇子眉梢一動,“那給我看看?”
安卷瞪他,七皇子回視。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率先讓步。
安卷呲着牙,再次道:“不看!”
七皇子:“那便請太醫。”
安卷氣得鑽出‘蠶蛹’去用腦袋頂他,七皇子主動湊上去,并卸掉了力道跟他額頭碰了碰,眼底帶笑,“好卷卷,讓哥哥看看,看看有沒有事。”
倘若真有什麽事,他就再去暗牢一趟。
安卷不吃他這一套,當即想爬回去把自己重新裹起來,但被七皇子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撈住。
安卷開始扭動,“不看!我不!”
七皇子:“就看一下。”
最終安卷還是拗不過七皇子,被扒開了褲子看,“應該沒事。”
說着,他還輕輕按了下。
安卷差點跳起來,“不痛、了,不痛、了!”
七皇子好笑,“真的不痛了?”
安卷說:“不痛!”就一點點,但是不多。早知道他就不說了,現在要被扒了褲子檢查,安卷眼神逐漸麻木。
七皇子被他抓着褲子的舉動逗樂。
他這樣‘嘲笑’安卷的下場就是,安卷吃完早膳便開始吵着要回家。
星星觀了,事情也徹底解決了,他還看到了煙花,沒有比這個更賺的了。哦,他還吃了滿滿一碟子紅燒肉。
七皇子掐他的臉,“吃完就跑?”
安卷拍他手,“回家!”
七皇子放軟聲音,“一會帶你去玩,傍晚送你回去可好?”
安卷看他。
七皇子見他不說話,正欲再說幾句打動他。
只聽安卷悠悠道:“回、家!”
七皇子無法,只得将人送到宮門前,目送安卷上了馬車。
和安卷一起回到将軍府的,還有麗妃送來的厚禮。
之前麗妃便想送禮,但因擔心打草驚蛇所以沒有動作,現在則是不同。
見到滿滿當當一車好禮時,老太君和張嫣都是一愣。
老太君凝滞片刻後心裏猜測,兒子接連大勝如今即将班師回朝,莫不是麗妃想替七皇子拉攏将軍府……
張嫣亦是同樣的想法。
“罷了,都收進庫房吧。”老太君對張嫣擺手。
張嫣:“兒媳這便去處理。”
話落,張嫣急匆匆離開,老太君看着她的背影,心裏對這個兒媳婦其實是十分滿意的。這麽些年來,兒媳一直勤勤懇懇,即使不擅掌管中饋,卻也一直認真學習,鮮少有需要她操心的地方。
安卷被老太君抱着說了好一陣話,也聽出來他那個便宜爹好像要回來了。
安卷撇了撇嘴,有些不待見對方。
可能是因為同名同姓的原因,他對‘安卷’的情況也有了解,雖然作者着墨不多,但安卷還是記得的。
鎮遠大将軍班師回朝,身邊跟着如花美眷,還有一個與‘安卷’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這就讓安卷很不喜歡了,他本身就是被父母抛棄才一直由奶奶養大,最讨厭不負責任的父母了。
寧鴻遠在外殺敵不易此事不假,但也因為他的功高震主,導致寧嘉帝将安卷安排進了國子監,日日與皇子們相對,更是稍有不慎便會丢掉小命。
而且他看便宜爹也沒多麽不容易,還不忘收小美妾,生個和家中嫡子差不多大的小孩。
“父親就要回來了,卷寶高不高興?”老太君還在一疊聲兒問他想不想父親。
安卷悶悶地回:“想。”想他別回來了。
老太君笑着揉了他好一會才把人放走。
安卷回到房間就把自己準備好的小禮物拿出來,有用紙折的小動物,還有泥巴捏的小人。他從匣子裏取出兩塊玉,這是他問張嫣要的。
張嫣知道他交了好友,也看到三皇子、七皇子送的玉佩,便從庫房裏取了兩枚玉佩給他。
都是回禮。
其他的則是安卷自己準備給朋友的小禮物,他伸出指頭點算。一人一個,七皇子三個。
兩個回禮一個小禮物。
安卷睡前又點算了一遍。
第二天身上就挂滿了叮叮當當的飾品捧着小食盒往學舍裏跑。
安卷進去的時候還沒幾個人,六皇子和八皇子向來晚到。而七皇子最近也到得特別早,每次兩個人都能把糕點吃完大半後其他人才陸續進入學舍。
他進去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的位置旁邊已經坐了一人,對方正伏案寫着什麽。
最近因為統一都着襕衫,安卷很難分辨清楚誰是誰,他有些遲疑地挪過去,不知道坐那裏的是七皇子還是柳常卿。
根據上次的記憶,第一節是祭酒的課,那麽七皇子應該不會坐在他旁邊。
可是現在還早……也不太确定。
但柳常卿有沒有來呢?
安卷偷偷去瞄七皇子的座位,很不巧,那裏此時正空無一人。
也不知他旁邊坐着的是七皇子還是柳常卿。
安卷最終還是決定靜觀其變,像之前一樣等着對方先開口。
七皇子坐在桌邊畫着一張草圖,是他為安卷設計的小弓。之前雖送了一個,但那終究是他用過的,還需為卷卷重新設計一個新的才好。
在安卷進門的那一刻七皇子就察覺到了,不過他并未擡頭,而是稍稍擡首用眼角餘光觀察着小家夥。
讓七皇子有些意外的是,安卷動作慢吞吞的,一步一挪朝他靠近。
這樣的場面并不是第一次瞧見,他猜測卷卷是不是想吓唬自己。
七皇子繼續繪圖,也不說話,餘光始終注意着安卷的動向。
安卷已經到位置上了,但是旁邊的人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也不擡頭。
但凡讓他觀察到對方的神情他也能判斷出一二來,然而沒有,對方沒動,專心繪圖。
這麽安靜……
安卷慢騰騰爬上座位,然後一點點把自己的食盒挪過去。
七皇子的嘴角翹了翹,心情是顯而易見的愉悅。
另一邊,安卷皺皺眉。
怎麽還不說話啊……
安卷看到他笑,試探性地喊:“常、”
“卷卷在叫我?”
正在這時,門口進來一人,徑直走向了安卷。
安卷木呆呆擡頭,啊……
這個才是柳常卿。
那他身邊的是……
安卷偏過臉,就見身側坐着的那人正微擰着眉頭看向柳常卿。
剛進門就被七皇子冷冷盯着,柳常卿頓了頓,提醒,“稍後是祭酒的課。”
坐在這裏的應該是他。
七皇子微擡起下巴,“我知道。”
柳常卿一噎,又去看安卷,“卷卷,你今天身上怎麽挂了這麽多東西?”
安卷用細線把折起來的小動物全都串了起來,他只能拿得住兩個小匣子,擔心它們和泥人一起放在匣子裏會被壓扁,所以都挂脖子上了。
他還在發懵呢。
又認錯了,但是還好被打斷了。
安卷讷讷道:“禮物。”
柳常卿驚喜,“禮物!?是要給我的嗎?”
安卷老實回答,“給,哥哥、們!”
柳常卿自動忽略了最後的‘們’字,“我自己挑?還是全都給我?”
七皇子睨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墨筆。
安卷:“一人、一個。”
柳常卿高興接過了安卷手裏的一個小泥人,“卷卷真厲害,居然會捏小泥人,我會好好保存的。”
不多時,六皇子和八皇子也來了,最後是九皇子。安卷一一給他們送禮。
全程,七皇子都在默默觀察着安卷的舉動。
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卷卷似乎……每次都是等別人先開口他才會同人接話。
還有剛才。
若他沒感覺錯,卷卷那聲即将脫口的應該是‘常卿哥哥’,且是對着他說的,七皇子沉吟。
一衆人分掉禮物,六皇子炫耀似的在學舍內轉悠了一圈。
八皇子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九皇子珍而重之地把東西放好,準備回去就擺在榻邊。
安卷送出的都不是什麽值錢的小玩意,唯獨給七皇子是三份,還有一枚小玉佩。
不過好在六皇子還在炫耀他剛得的小禮物,要不然讓他看到可不得鬧上一鬧。
“給我的?”七皇子捏着玉。
安卷:“嗯嗯!”
七皇子:“是回禮?”
安卷:“是!”
七皇子‘哦’了一聲,把玉佩貼身放好。
安卷指指還沒送出去的幾樣。
七皇子繼續:“給太子兄長他們的?”
安卷覺得七皇子實在是太懂他了,都不用他開口,七皇子就懂自己的想法,“對!”
七皇子揉揉他小腦袋,“稍後帶你過去送禮。”
安卷笑起來。
七皇子戳了下他的小梨渦,“走了。”人都已到得差不多,祭酒也該來了。
他一走,柳常卿就坐了回來。
安卷悄悄啃了口糕點,今天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禮物上,都沒注意他的糕點了。
他自己吃。
全都吃光光!
等宋河一走,七皇子如約帶着安卷去上舍給人送禮。兩人在上舍門口等,最先遇上太子。
七皇子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安卷的反應。
太子率先過來,“七弟,卷卷弟弟?”
安卷聽到稱呼就知道這個是太子,連忙把自己準備好的小禮物送出去。
七皇子收回目光。
太子沒想到安卷竟給他準備了小禮物,“卷卷弟弟自己做的?”
他捏着手裏栩栩如生的小蜻蜓,略感詫異。
七皇子插話:“這是卷卷給的回禮。”
他有三個。
太子更加驚訝,繼而輕笑,“好,那我便收下了,謝謝卷卷弟弟的回禮,我很喜歡。”
接着是二皇子、三皇子。
三皇子:“怎麽二哥也有?”
二皇子:“老三,說這話也不避着點人。”他拳頭都硬了。
三皇子直樂,想上去搓安卷,被七皇子敏銳地攔了下來,“還要去送四皇兄、”
說到這裏,七皇子一頓,“不若三皇兄幫忙去送吧。”
七皇子從安卷的脖子上取下細繩遞過去,拉着人就走。
三皇子啧啧兩聲,二皇子:“啧啧啧。”
兩人目送七皇子抱着安卷離開。
七皇子:“都送完了,回去上課。”
安卷點頭:“上課。”
七皇子眯起眼睛。
一整天,他都在觀察安卷,直到下學安卷上了安府的馬車。
翌日,安卷再次拎着自己的小食盒去上學。
剛進門,安卷就看到了自己身側的位置上已經坐了人,他走過去,才走幾步就發現七皇子的位置上也坐了人。
不過安卷沒有慌張,今天第一節課不是祭酒的,七皇子肯定坐在他旁邊。
安卷腳步輕快地走過去,朝他伸出手。
以往只要身邊坐着的是七皇子,對方都會抱他上凳。
帶着薄荷氣息的味道拂面,安卷被抱起來,清潤嗓音入耳,“卷卷,今天這麽主動?”
安卷:“嗯?”
安卷:“!!!”
這個聲音,這不是柳常卿嗎!
安卷瞪大眼,猛然轉頭看去,就見七皇子位置上坐着的那人正眯縫着眼朝他望來。有那麽一瞬間,安卷好像體會到被大狼狗叼着後頸皮的恐懼。
恰在此時,對方起身,一步一步朝他緩步靠近。
安卷僵住不動了。
七皇子在他身邊停下,俯身看進安卷眼裏,眸色幽如深潭,緩緩啓唇。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