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掙財好絕活(2)

更新時間:2018-01-12 17:00:09 字數:5577

一下山,剛到村口,迎面走來的是提着菜籃的菊嬸,她剛去菜田摘菜,薙菜、芸豆、黃瓜摘了半籃子。

“菊嬸,要吃豆角嗎?我家長滿了一牆,摘一把炒油渣子吃,還有拔兩根蘿蔔炖大骨。”牛雙玉笑着打招唿。

“不了,家裏夠吃,你們幾個孩子不容易,自個兒留着吃,不過……”她的目光落在他們交握的大手、小手,語氣多了點怪責。“姑娘家的名聲很重要,你哥哥們還要考秀才呢!”

啥?她在說什麽?

“丫頭呀!你不小了,有些事要懂得避一避,千萬別胡來。”沒娘的孩子真可憐,沒人教着。

看到她若有所指的眼神,牛雙玉這才遲鈍的發現趙冬雷居然一手拎着裝蜂巢的布袋,一手握緊她手心,難怪她這一回下山特別輕松,沒使什麽勁,一下子就到了。

“他……呃,是我表哥,我們今兒個去山裏一趟,菊嬸也曉得我的身子骨不好,繞了一圈累着了,表哥擔心我沒站穩跌下山,這才幫了幫我。”她用幫代替牽,表示她力有未逮需要一點助力,表哥是家裏人,哪放心她獨行。

牛雙玉以指尖樞了趙冬雷一下,他一吃疼便松開手。

“唉!你也要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要量力而為,別老往山裏跑。牛大、牛二能讀能寫,進城找了好差事,日後餓不着你和小豐。”她有意無意地看了趙冬雷一眼,似在說你這大個兒怎麽不去找差事幹,整天裝閨女跟在表妹身後有什麽出息。

“哥哥們賺的錢是要娶媳婦的,我想能多幫一點就多幫一點,趁着這地還沒結凍前,多弄些可食的雜糧,牛頭山裏有不少好東西,我舍不得擱着發爛。”能吃的食物何必浪費。

剛來的第一年,家裏缺的東西可多了,一次備齊是不可能,總要慢慢周詳,能省則省別鋪張,等過個一年半載安定了,日子也好轉了,她自然會把眼光放遠,改做其他事。

“那好,你打小就是乖巧懂事的孩子,菊嬸不好多說,說多了惹人嫌……”接着她咕哝着,“男人長得太好不是好事,勾人似的……”邊說邊往村裏走去,叨念聲越來越小,在風中卷成無聲的細語。

兩日後。

“扁豆表妹,你确定你要趕集而非搬家?”

望着板車上滿滿的鹹肉、燻雞、腌菜幹、風幹的兔肉,以及草編的家常用具和一些繡帕,兔皮做的披肩、袖套、護耳……荷包?還是長了兩只長耳朵的,傻眼的趙冬雷完全被震撼住了,睜着眼張口結舌。

這些東西賣得出去嗎?他很懷疑。

“再叫我扁豆表妹,小心我給你下巴豆。”拉死他。

“前後不分的扁豆身形,不叫你扁豆表妹要叫什麽。”一個小姑娘長成她那個樣子,前途堪慮。

好在她有一張不算太糟糕的臉蛋,眉似輕柳,彎彎細細,眼眸幹淨,宛若清泉,瑤鼻小巧櫻桃口,透白的芙頰浮着淡酡,不是美人卻多了一股清致的雅色。

“誰像你長得像柱子一樣高大,一頓吃的飯足夠我吃三天。”她還會長開,不用太嚣張。

“小雞肚腸,愛斤斤計較,看在我打了兩只麕子、一頭山豬、五只山雞的分上,別再唠叨了。”年紀不大卻像個老太婆愛叨念,将來誰娶到她肯定會被管得死死的。

看到占了半車的野物,她滿意地點頭。“我叫牛雙玉,你可以喊我雙玉表妹或是直接叫表妹,若讓我聽見“扁豆”兩個字,我擰下你的豬耳朵當下酒菜,聽到了沒?”

“扁……雙玉表妹,你要走了嗎?再不走就趕不上市集了。”趙冬雷看似苦惱的擺手,但嘴角一直上揚着。

他很喜歡這種氛圍,牛家的人很單純,有點小心機但不害人,父親是秀才出身,因此多少有一些文人骨氣,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家人間沒有争權奪利,互相憎惡,一家子相互扶持。

不知是不願想起還是契機未到,趙冬雷始終沒想起自己是誰,只有“趙冬雷”這個名字,但是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出身恐怕不尋常,一個平頭百姓怎會被追殺,順着溪流不曉得漂流了多遠,而後爬上岸求援。

應該會有人尋他,只是他跟着牛家人又往北走了一百多裏路,想尋他、想殺他的,只怕早已失去蹤跡。

也許在認識他的人心中,他已不在人世了吧,受了那麽重的傷哪有生還的餘地。

“姊,這裏這裏,我給你留了位置。”早一步上板車的牛豐玉挑了好位置坐下,兩條腿在板車外晃呀晃。

牛雙玉訝然。“你幾時跑上去的?”

他得意洋洋的努努下巴。“在你們表哥來表妹去的時候,你們真的很閑哪!一點小事也能吵半天。”

“小鬼,皮癀了,敢調侃你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哎喲哎喲,不準再拉我臉,都圓了。”小壯丁連忙用手護臉,不讓愛掐人的姊姊再蹂躏他可愛小臉。

“圓了才好看。”牛雙玉改揉他耳朵,把他揉得哇哇大叫才罷手,裙擺一拉,坐上板車的一角。

蓋着驢皮的篷架拆掉了,當初弄得不太好,有些歪歪斜斜的,在經過多日的奔波後,篷架已經完全傾斜,因此經過幾個人的同意後決定拆除,回複原本的板車模樣。

功成身退了,不用再遮風蔽雨。

從牛頭村到縣城并不遠,約一個時辰路程,牛雙玉等人從卯時三刻出發,到了城門口正好是辰時正,由力氣大的趙冬雷推車,兩姊弟舒舒服服的進城,把上市集叫賣當游玩。

“就擺這兒吧!看起來人多。”前方一個空位,大小正好适合放一輛板車,牛雙玉趕緊跳下車占位。

“嗯。”趙冬雷将板車推進她看好的位置,再照她的要求将板車向外的那端架上板子,別上價碼牌,再依價碼牌放上待售物件。

“趙冬雷,沒人會買整頭山豬,你把它連同兩只麕子送到我大哥幹活的酒樓,之前有聽他說過他東家想買些野味給酒樓添點菜色,你順便問問看他們要不要鹹肉、腌菜。”能一起收購是最好,省得還要喊人來買。

“放你一個人在這裏?”他挑眉,一臉的不放心。

“冬雷表哥,還有我,我會保護姊姊。”拍着小胸脯的牛豐玉跳了出來,九歲的他正好長到趙冬雷的胸口。

……牛雙玉好像和弟弟一般身長。

好叫人心酸的對比,難怪被叫扁豆表妹。

“就你們兩只小的?”他越看越不穩妥。

“什麽叫兩只小的,少小瞧人了,小人得志聽過沒,人家看我們小才心生占便宜的想法,心想趁大人不在好掏些好貨。”她忙着趕人,胡說一通。

他失笑。“小人得志是這麽用的嗎?”

“你管山管海呀!管那麽寬,大哥的酒樓就在兩條街外的“聞香樓”,你腳程快,快去快回。”牛雙玉小管家婆般地推推他,讓他快點走,別妨礙她擺攤,人潮越來越多了。

看她一直揮手趕人,猶豫了一會兒的趙冬雷看看四周,心想擺攤的人這麽多,平時有衙役來回巡看着,應該出不了大事,于是他把整頭山豬往肩上一甩,手上捉着兩只麕子後腿,健步如飛的走了。

板車旁邊的左右攤販見了都為之瞠目,暗道這小夥子比老虎還勇勐,幾百斤的山豬扛得面不紅氣不喘。

“小姑娘,剛剛那位是誰?”一位賣栉瓜的老婆婆問道。

“債主。”

“債主?”她訝然。

牛雙玉臉帶苦色的回頭,裝出一副驚懼的神色。“家裏欠了債還不了,只好把能賣的東西都搬出來賣。”

“唉!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就要負擔家計,你爹娘呢?不管你嗎?”小姑娘看來比她孫女還年幼。

她眼眶泛紅,楚楚可憐。“爹娘死了,幾個月前南鵝山地牛翻身,我們的村子都被埋了。”

“啊!是這樣呀,我聽過這件事,死了不少人呢。”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連往生者的屍骨都找不齊。

“好心的婆婆,要不要買只草蚱蜢給孫子玩,算你兩文錢就好。”牛雙玉拿着編得栩栩如生的蚱蜢遞給老婆婆。

“我……呃,好吧,就買一只。”原本想拒絕的老婆婆想到小姑娘悲慘的遭遇,搖頭變點頭,還送了她一顆賣相不錯的栉瓜,把牛雙玉喜得見牙不見眼,連忙彎腰一收。

栉瓜一斤兩文錢,這顆栉瓜足足有五斤重,她賣了草編蚱蜢得了兩文錢,算是一共賺得了十二文。

開張大吉、開張大吉呀!真是好兆頭。

“這位姊姊,買條繡帕吧!這秋香色繡了朵芙蓉花最襯你的花容月貌,你不買就可惜了……”哎呀!我的娘,一口大板牙,這人怎麽敢上街呀。

“呵呵,小姑娘真會說話,我都三十多了,當你娘綽綽有餘,你喊聲姊姊真叫我難為情。”超齡大嬸嬌羞的捂着臉嬌笑,一口發黃的板牙往外翻,口有惡臭。

牛雙玉故作驚訝。“真的,你有三十多了,一點也看不出來,妹妹當你才二十出頭呢!這條繍帕不貴,只要十文,買到是你賺到,擱在鋪子上賣就不只這個數了。”

被吹捧得暈頭轉向的大嬸笑呵呵的掏出錢。“好,我買,就沖你這張讨人喜歡的嘴,你給我挑上兩條,我輪着用。”

“好咧,繍帕兩條,二十文,多謝姊姊關照……”唿!終于走了,不然要被熏死了。板牙大嬸一扭一扭的扭着腰,手裏揮着繡着芙蓉花的帕子,邊走邊逢人就說道:叫我姊姊,我今兒個年輕十歲。

她一走,一直憋着氣的牛雙玉才敢大口吸氣。

“姊,那人醜死了,比娘還老,臭氣熏天的叫人受不了,你怎麽敢和她說話?”早早躲開的牛豐玉一臉苦相。

數着銅板的牛雙玉笑着朝弟弟眉心一點。“開門做生意就要和顏悅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才會財源滾滾。”

“喔!”他似懂非懂的點頭。

生意經說來一長串,他聽了也不太懂,牛雙玉本身也沒做過生意,她只在學校園游會上賣過銅鑼燒,一位家裏開燒烤店的學姊教她如何推銷産品,把客人留住。

不用怕羞,說些甜言蜜語又不花錢,大可免費贈送,不管面對滿臉橫肉的大哥或是一臉猥瑣的小弟,端上笑臉總沒錯。

嘴甜一點,腰彎低一點,态度再誠懇些,花錢的顧客絕對是大爺。

說大爺,還真來個抽水煙的大爺。

“大爺喝酒嗎?我這兒有最适合你的下酒菜,鹹肉一條切成片,炒上一大盤蔥段,如果你嗜辣還能拌上花椒,那一口鮮呀!準讓你多喝兩口黃酒,回味無窮。”

嗜酒的男子被說動了,四十來歲的他就好杯中物。“來個兩斤,再切半只雞,這兔子烤得很入味,也給我一只。”

“好咧,你的兩斤鹹豬肉,半雞一兔,算你六十文就好。”

“不貴,小姑娘厚道。”比起前頭的飯館,那才真叫黑心,半斤炒豬肉就要他二十文錢。

“薄利多銷,哪天我來擺攤別忘了來光顧。”多找幾個穩定客源,過年前再來擺一次。

“成,瞧見了我就買。”男子提着肉離開。

見人就笑的牛雙玉很快就賣完大半的東西,後頭負責遞物的牛豐玉累得雙臂快打不直了,板車上就剩下核桃、板栗這類的幹貨,他想應該賣不完吧,誰會買随處可見的幹果。

但是牛雙玉就是有辦法賣出去。

“大娘,你別看板栗不起眼,蒸熟了可香軟得很,你可以單吃,拿來做栗子糕、栗子餅、栗子水餃、栗子包子,把栗子輾成泥還能當餡料,夾在餅裏烤着吃……

“還有核桃炒熟了能和面煳做餅,或是分別裹上蜂蜜、芝麻、花生粉的,滋味也不錯,想吃鹹的也能撒上薄鹽,越吃越順口……什麽,你全買了,一共四十來斤呢,你提得動嗎?喔!你兒子駕了牛車來,得,少算你二十文,一斤三文算你四十斤的價再減二十文,一共是……”

真賣完了,牛雙玉自己也不相信,她裝錢的匣子沉手得很,她不敢在人前開匣子數銅板,明明擡不動還要假裝輕得很,往板車的另一端推,財不露白,怕人惦記上。

過了一會兒,衙役來收攤費,十文錢,她大方的給了。

可是衙役一走後,三個手臂長瘤……不,是相當健壯的粗漢子走了過來,一身的腥膻味大老遠就聞得到,腰上別了一把駭人的殺豬刀,面色兇惡,語氣蠻橫。

“小姑娘,你不知道這地頭是我們鄭家三兄弟的嗎?你占了我們的位置要怎麽賠償?”

“我剛繳了攤費。”她的意思是使用者付費。

鄭老大一把抽出殺豬刀,在她面前揮呀揮。“誰管你繳了攤費,老子說了算,你快把位置挪出來,我們要擺攤。”

“我得等債主來,板車太重我推不動。”牛雙玉識時務的退讓,她更在意的是板車上的錢匣子。

此時的牛豐玉已吓得臉色發白,緊緊捏着姊姊的衣角。

“我就是你債主,板車留下,人走。”這次賺翻了。

鄭家三兄弟在縣城中賣豬肉,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法,故意讓出最好的位置讓不知情的外來人擺傩,等人繳了攤費再出來将人趕走,順便要人補償他們的損失,若有人敢不從就砸攤,順手取走別人要賣的東西。

衙門出面訓示了幾次,他們依舊故我,只是會挑弱勢的或好拿捏的軟柿子下手,故技重施。

“你、你要欺負我們嗎?”牛雙玉抖着唇,泫然欲泣,一副十分驚恐又想逃的樣子。

“沒錯,就是要欺負你。”鄭老三仰頭大笑。

“你确定?”她怯弱的問。

“哼!非常确定。”這丫頭吓傻了不成。

“确定就好,我不想白玩了你們。”姊辛苦賺的銀子他們也敢搶,簡直白日見鬼了,離死不遠。

“玩了我們……”什麽意思?

驀地,震耳欲聾的尖叫聲響起,鄭家兄弟呆若木雞。

“來人呀!有強盜、土匪下山燒殺擄掠啦,快呀!他們有刀,要殺人了,一身橫肉來要命啦,青天大老爺,土匪殺進城了!快把他們捉起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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