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實證（8）

實證（8）

“雲暇。”洛天水輕輕地說，睫毛在他的臉上落下濃墨重彩的陰影。

他好久沒有從自己的嘴裏說出這個名字了。

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這一聲裏呼喚裏帶着輕微的顫抖與嘆息。

“噢，對，是這個名字。”方沁原本想再聊幾句，見洛天水的狀态不對，一時沉默了下來。

她與洛天水将近四年沒見面，加上此前一直專心在電影圈發展，和洛天水實在沒有什麽交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話會讓對方這個反應。

就在兩人沉默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幾聲尖叫，和一聲“小心!!!”的渾厚男聲大吼。

洛天水沒來得及回頭，就發現眼前正對着自己的方沁面色大變，他心中暗叫不好，連忙向旁邊閃退幾步，依然還是能隐隐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沖着他倒下，洛天水甚至來不及躲避，這東西就要砸到他的肩膀上。

洛天水奮力左轉，在衆人尖叫之中，他明顯感覺到那墜落下來的東西像是被什麽人緊緊抓住，停止了動靜。

洛天水緩緩轉身，只見一個人雙手抓着那根粗大的打光燈的燈柱，墜落的燈柱的尖頭距離洛天水的右臉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離。

抓住燈柱的那人依然一臉從來不變的雲淡風輕的神态，他微微皺着眉，把燈柱扶起來，幾個打光師傅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忙把打光燈挪回原位。

幾個場務忙不疊地跑回來向洛天水低頭道歉，說是安裝的過程中出了意外才墜落的，要拉着洛天水去醫院看看。

洛天水搖了搖頭。

一來，他确實沒被撞到，二來，他現在滿腦子嗡嗡作響，似乎聽不到周圍人的聲音了。

周圍的一切聲響，都化為背景音。

洛天水看着眼前的人。

這人……又長高一點，也長大了很多。

雖然還是穿着黑色的連帽衫和運動褲，戴着一個運動帽，一點也看不出已經是個富家少爺的樣子。

明明分離四年，明明眼前人已經二十歲了，明明理應改變了那麽多，但他看起來确實沒有什麽變化。

洛天水嗓子動了動，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

裴雲暇一手摸着脖子，目光像宇宙中默默轉動的星球一般靜谧，四年不見，他看起來确實變化不大，但身形，氣質都明顯從少年人過渡到了成年人的狀态，渾身散落的氣息也沒有以前那麽像一朵漂浮不定的雲了。

“好久不見，洛天水。”

一聲“洛天水”徹底打醒了他。

離開那天，雲暇就用大名直呼他，而在此之前，雲暇明明一直稱呼他“哥哥”的。

洛天水的情緒很快收斂好，看起來沒有做什麽大動作，五官卻像立刻披上了一層“畫皮”，完美無缺到虛假。

也許瑕疵才代表真實。

完美無瑕的都只會是夢幻泡影。

“好久不見。”洛天水語氣不算冷，也不算熱，聽起來很是禮貌， “你也入行了”

不然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劇組。

裴雲暇慢慢說道: “不是，我算是來幫忙的。”

“幫忙幫什麽噢，我忘了，裴家投資了這部電影，所以你是來監工的嗎”洛天水假笑一下，尖銳指出， “沒想到你還對這些有興趣，果然是改變了不少，白駒過隙啊。”

人果然都是會改變的。

裴雲暇依然把手放在脖子上摩挲着，有些微不可見的緊張，認真解釋: “我不是監工，我是電影後期制作組的，同步進組為了根據拍攝情況而提前設計特效。”

洛天水一愣: “你是來工作的”

“嗯。”裴雲暇點了點頭， “我出國後，讀了霧都設計學院，走的兩年高中加兩年本科的‘2+2’項目，現在和你一樣，都是今年本科畢業。”

“讀書期間，我就在做一些後期特效的工作，所以這次被《銀河帝國》的劇組邀請跟組，我是在工作，洛天水。”

洛天水久久沒說話。

在他眼裏，雲暇始終是個小朋友，沒想到他居然大學都畢業了，已經步入工作了。

一時，洛天水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和他相處的合适的距離。

人和人是有距離的，社交距離，職場距離，親朋好友的距離，每一個距離都是不同的。

從前的洛天水把雲暇當作“親人”，于是和他之間距離就是親人之間的距離感。

可……現在，說是路人也不能這麽說，但親人是萬萬不敢高攀的……內心調整了一會思緒，洛天水露出了一個面對同事應該有的禮貌表情，然後伸出手: “合作愉快。”

裴雲暇緩緩放下手，和洛天水輕輕碰了碰: “合作愉快。”

洛天水點了點頭，表示自己還有事，轉身就走。

誰料裴雲暇直接跟着洛天水的後面，一步也不離開。

洛天水沒回頭，他走的越來越快，裴雲暇就跟着越來越快，從兩人身後看，兩人仿佛在競走似的。

方沁: “……”

直到走到洛天水現在住的房間門口，裴雲暇也沒停住腳步。

洛天水深吸一口氣，越想越氣，他轉過身，靠在門上，雙手抱臂，透出十足的警惕: “你到底想幹什麽”

裴雲暇仿佛還是小時候那般，無辜地眨眨眼睛: “我想跟着你。”

洛天水直接氣笑了，差點繃不住自己“體面”的面具: “……這話不覺得說遲了四年麽”

這幅無辜可愛的模樣，在還是少年人的裴雲暇的臉上甚是可愛，但在現在已經是成年人的裴雲暇面上，洛天水只覺得生氣。

有種壓抑四年的“生氣”要回歸的感覺。

“現在跟着我怎麽四年前沒有呢還是說離開四年了，終于想起這回事了”洛天水諷刺道， “那你還真是日理萬機，難得想起我啊。”

“不是……離開是為了承諾。”裴雲暇慢吞吞地回答。

“承諾我們之間唯一的承諾，就是你永遠不離開吧”洛天水越說越氣。

如果雲暇不找借口，洛天水可以和解，畢竟四年過去了，不是什麽過不了的檻;可氣就可氣在裴雲暇一直在找借口。

“……”裴雲暇沒說話。

無話可說，無從狡辯了，對吧

洛天水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轉身進房間，狠狠把門一關，快速鎖上內鎖。

他頭頂在門板上，發出了微不可見的嘆息。

甚至聽到自己的心跳，正跳得厲害。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不會心髒早搏了吧

過了一會，他才聽到門口裴雲暇離開的腳步聲。

……就這樣吧，這樣就行了。

別再來影響我的心情了。

正式開機後第一日拍攝，拍是的汪名成，墨耀和洛天水的父子三人的戲份。

銀河帝國的皇帝是一位已過耳順之年，卻依然耳清目明，目露精光的人。

與墨利行明顯的眼高于頂，裴相宜的高傲冷漠，洛守家裴漣的随性溫和相比，汪名成作為他們的朋友……是一位沒有特別鮮明特色的人。

乍一看，說不好他是什麽性格，什麽特質的人。

五官普普通通，氣質也普普通通，也許正是這種普通，讓他可以變成任何一個人，因此，汪名成也被叫做“千面影帝”。

他換一個妝造就如同換一個人，連親近的人也認不出來。

因此，對汪名成來說，這個世界不存在任何他不能演的角色，只要他裝扮上，他就是那個角色。可以是販夫走卒，也可以是王侯将相。

汪名成不僅演技好，口碑也佳，屬于德藝雙馨的老戲骨。演戲的時候他很壓制墨耀，每當墨耀又要演一些展示自己“美強慘”的弱柳扶風細節，汪名成都會直截了當地指出來。

墨耀倒也不生氣，嘴上答應着，然後在沒有汪名成的其他戲份盡情發揮。

四年過去，洛天水逐漸找到了自己的演戲方法，他倒沒起名字，只是他的觀衆給洛天水寫劇評的時候，喜歡說他演戲是“靜水流深”。

現在的短視頻時代，演員也喜歡在某些重頭戲大哭大笑來展現演技，然後買一個#XXX演技炸裂#的熱搜。

就好像現在評判演技的唯一标準已經是哭得夠不夠炸裂，夠不夠博人眼球，墨耀這種流淚吐血的大開大合演技就很适合“炸裂”營銷，所以被粉圈往往吹成是演技派。

至于洛天水的表演方式，沒有特別“炸裂”的地方，但當你看完他整部戲，他所塑造的人物會深深留在你的腦海裏。

你記住的不是某一個鏡頭，某一句臺詞，某一場戲，而是這個人宛若活人般真實地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洛天水演戲，注重的不是日後怎麽營銷“炸裂”，而是整個角色的完成度。

就像徐舟舟當年所說的那樣，洛天水和墨耀，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表演流派。

而這種表演模式的不同，原因在于兩人本質的信念不同。

墨耀，想要的是粉絲;而洛天水，想要留下是的角色。

徐舟舟當年的預判無誤，在這四年裏，洛天水确實壓不過墨耀，墨耀依然是頂流，是粉圈口中的“實力流量并存的演技派”。

但他們也始終沒有拉開太大的差距。

所以這一次《銀河帝國》的共演，很多人都覺得是他們一分高下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