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家
秦家
夏昭閉着眼睛,卻是一直睡不着,腦子裏一會兒是夏璟嘲弄的嘴臉,一會兒是年少的往事,以及往事裏瑜哥哥模糊的面容……
他們已經分開快四年了,于她而言就像是過了半生一樣,她被璟帝無情地摧殘着精神,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她心力交瘁而不勝厭煩。
她現在三天兩頭的情緒崩潰,記憶也開始有些混亂,如今回想那些少年往事,發現自己竟有些記不清瑜哥哥的臉了。
她只記得他很好看,但鼻子如何,眼睛如何,她都記不得了。
她仔細地翻閱記憶,努力回想他的模樣,卻是越想越覺得模糊。
這還不到四年啊,她就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以後呢,她會不會忘記得更多,到最後瑜哥哥在她的記憶只是一個朦胧的身影?
只要一想到有這種可能,一種難言的恐慌籠罩着她。
不,她不要這樣!
她下意識地側身,想蜷縮四肢給自己一點安全感,卻不小心壓到了腿上的傷,疼得她一下子僵住了手腳,複又緩緩平躺着,暴躁地擡手抓自己的頭發。
她多想再見他一面,記牢他的樣子,哪怕從此分開,她也至死不忘。不忘記他的樣子,也不忘記以前的自己。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瑜哥哥,害怕永遠被困在這裏,害怕自己真的如此憋屈地死在這春和宮裏。
夏璟!夏璟!
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對她啊?
這個問題她問了無數遍,但沒有任何人來告訴她答案。
她猛然睜開了眼,其中的怨憎之色濃郁。如果有可能,她也要夏璟嘗嘗這種失去自由,被人拿捏把玩的滋味。
有光亮了起來,夏昭像是被驚擾了一般,立刻側目望向外面。
是寧女史,她拿着盞燈走了進來。夏昭不知道她來幹什麽,就睜着眼睛一直無聲地看着她。
寧女史看見她還沒睡也不意外,将燈放在一邊的案臺上,輕步走到了她的床榻前,然後在她防備的目光中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夏昭緩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寧女史這是在看她有沒有發熱。
這讓夏昭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和乳娘,她們也曾摸着她的額頭,看她有沒有發熱。
寧女史收回手,用沒什麽感情的聲音問:“公主,可是那裏不适?”
夏昭搖搖頭不說話,只用一種類似于懷念的目光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麽。
寧女史似乎是極輕地嘆了口氣,輕到夏昭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寧女史站起身,還是平時那樣淡漠的樣子,說:“公主好生睡吧。”
說完她就轉身拿着燈走了出去。
夏昭看着房間又恢複了幽暗,心裏很是惆悵失落。她的母妃再也回不來了,而她的乳娘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
夏昭閉着眼睛,強迫自己別再想那些難過的事了,趕緊睡,睡着了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後來等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時已是卯時,外面的夜色已緩緩褪去,天邊漸漸透出白光。
寧女史仿佛知道公主大概是什麽時辰睡着的,所以她走出公主的房間後直接吩咐那些侍女,讓她們晚些時候再去伺候公主洗漱,而後又去小廚房讓廚娘做些清淡爽口的膳食。
做完了這些事她才回到自己的住處,卸了妝發,準備小睡一會兒,讓人巳時叫她。
其實為公主守夜一般是兩個侍女輪流守的,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可她昨晚不放心公主,怕她又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直接自己守了個通夜,等天蒙蒙亮時才出來換人。
一宿未合眼,她也确實困了,很快就睡着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的事還是多少讓她有些心驚,總之她做了些不好的夢。直到巳時到了,她被人叫醒了才結束了那些噩夢。
夢醒後她皺起了眉,緩了緩神才起床梳洗。
“公主醒了嗎?”寧女史說完便用洗面盆裏的溫水洗臉。
“回女史,還睡着呢。”小侍女把幹毛巾遞給女史,猶豫了一下後又問:“女史,公主的傷嚴重嗎?”
女史接過毛巾擦臉,說:“還好,反正最近是走不了路了。昨夜的事陛下知道了嗎?”
小侍女點點頭,說:“今兒天一亮就把消息送過去了,剛剛張公公還帶人送來了輪車與手杖。”
“嗯,公主寝殿的門昨夜被我踹壞了,有些合不上,待會兒等了公主起了後就去找個木工來修一修吧。”寧女史坐在梳妝臺前挽着頭發。
“諾。”小侍女走到寧女史身後,拿起梳子說:“女史,讓奴婢來幫你梳頭吧。”
“不用。”寧女史動作麻利地挽着頭發,說:“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諾。”小侍女已經習慣了寧女史的疏離,順從地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寧女史挽好了頭發,準備去戴簪子,卻看見了一根款式簡單的白玉簪子,手一頓,又想起了公主昨夜紮進腿裏的半截玉簪。
公主近兩年的情緒都不好,很容易偏激,但她每次被陛下刺激了也只會傷害自己,而不是來折磨她們這些下人來發洩不滿。
每次看着公主崩潰的樣子,她也會想,公主還能堅持多久呢?
這次公主的簪子是紮向了自己的大腿,那下次會不會是紮向自己的脖子呢?
公主若自戕了,那她們十之八九也是活不成的。
寧女史幽幽地嘆了口氣,手指往旁邊一移,選了一個梅花款式的銀簪別在了頭上。
春和宮裏一片低壓,無人敢高聲言語,安靜得沒有幾分人氣。與此相比,宮外的将軍府可是熱鬧,秦家三代人一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大家仿佛都有說不完的話,說什麽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将軍府上,秦老太爺正在後院開辟出的菜園子裏,給他那片寶貝菜苗澆水,一家子人都圍在那裏給他幫忙。
幫忙也是次要的,主要是大家就下意識地想聚在一起說說話,珍惜這難得的團聚時光。
秦老太爺早年因在戰場上傷了腿,落了腿疾後便很少上戰場了,到後來先帝懷疑秦家,秦老太爺直接退出了前線,帶着一家老小回了長安,讓秦峥一個人留在了邊關坐鎮。
先帝見他們這麽自覺,可能也是心上過不去,還給他封了個安國侯,二等爵,也算是保了秦家後代的的富貴吧。
秦老太爺回長安後,整天沒點事做閑得慌,本想靠管教孫子來打發時間呢,但孫子被送進了宮,輪不到他來管,所以他幹脆跟老婆子一起把後院的一片空地翻了土,靠種菜來打發時間。
“唉!”秦老太爺見秦峥一腳踩進菜地裏,把一苗小青菜踩歪了不禁重嘆一口氣,急說:“你快出去,快出去,笨手笨腳的,把我的菜都踩壞了。”
秦老太爺可寶貝他這些菜了,哪怕是很久沒見的兒子,也照樣不能把他的菜踩壞了。
“好好好,我馬上出去,爹你別生氣。”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秦大将軍被自己爹這樣說也不禁有些窘迫,尴尬地笑了笑,輕擡腳地走出了菜地。
秦老夫人也是将門之女,年輕時還上過戰場殺敵,脾氣素來比較火爆,見兒子踩苗菜都被罵,直接舉着水瓢就不客氣地訓自家老頭,說:“老頭子你幹嘛呢,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不就踩了苗菜嘛,你看你那個樣子,就跟啃你一口肉似的,我都懶得說你。”
“哎呀,娘別說了,爹不是那個意思。”秦峥趕緊去給自己娘順氣。
兒媳月娘也趕緊上去拉着婆婆的手,笑着說:“娘,快午時了,我們去廚房裏看看飯菜都好了沒。”
“我又沒說什麽,你個老太婆兇什麽兇啊。”老太爺被秦老夫人這樣一兇也覺得沒面子,梗着脖子為自己辯駁,但聲卻小了不少。
“哼,你自己在這慢慢給你的寶貝菜苗子澆水吧,我們走了。”秦老夫人轉身對着另外幾個人說:“走吧,別理這老頭子了,我們去吃飯。”
“嗯,好。”秦峥與自己媳婦一左一右的扶着秦老夫人走了,走時還不好意思地扭頭對秦老太爺說:“爹,你澆完了也趕緊來吃飯啊。”
“哼!”秦老太爺臉都氣紅了,卻也沒再說什麽難聽的話。他一轉身,正準備繼續澆水時卻看見了菜園子另一頭的秦瑜,也不知道那小子在想啥呢,蹲在那對着菜苗子時不時的傻笑。
“傻小子,你在那傻笑啥呢?”秦老太爺大着嗓門問他。
“啊?”秦瑜如夢初醒,反應過來後笑着說:“沒笑啥呢,爺爺。”
秦老太爺對孫子還是比較和藹的,笑呵呵地說:“你小子一看就不對勁,說吧,是不是看中那家的姑娘了?說一聲,爺爺替你參謀參謀。”
秦瑜看了看周圍也沒別人了,便起身幾步跨到秦老太爺身邊,壓低了聲音,神色謹慎地說:“爺爺,我這事還沒告訴過誰呢,我第一個告訴你,你得保密啊。”
秦老太爺直點頭,就差沒拍着胸脯保證了,說:“乖孫子你說,爺爺保證不告訴別人。”
秦瑜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沒人後,附耳說:“爺爺,我想娶公主。”
“嗯?”秦老太爺皺眉,反應過來後趕忙看向自己的乖孫子,看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秦瑜是在笑,但他的眼神裏寫滿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