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許意尋站在高大的梧桐樹下,默默的看着從身邊經過的和自己有着一樣面孔的女孩子,女孩子依舊清秀消瘦,但比起戰争年代的葉兒還是要健康許多,她一路走一路和身邊的同伴們有說有笑,看得出,現在的她,很快樂,很知足。

然而,有說有笑的年輕女孩子在看到路邊停着的一輛進口車後,笑容突然僵在臉上,甚至還有點躲避的意思。

“小秋,那個男人又來了。”有女伴對着女孩擠眉弄眼,顯然她們經常見到這輛車和車裏的主人。

許意尋聽到名字後有些悵然,葉兒,小秋,這兩個名字合在一起,有種秋天的落葉的意思,聽起來未免凄涼了一些。

小秋直往同伴身後躲,顯然是不想見到車上的人。

許意尋看向那輛進口車,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都是騎自行車出行的,有一輛摩托車就足以引來無數目光,更別說擁有一輛進口車,然而,車上坐的人她并未看清,但她直覺覺得應該是宗敘。

小秋不願和車主見面,直接拐進另一條小巷,在她走進去之後,那輛車也發動了,但并沒有跟進去,而是直接沿着馬路開走。

許意尋一路跟在小秋後面,見她像做賊一樣跑的飛快,兩條麻花辮也随之跳來跳去,臉蛋紅撲撲的,汗涔涔的,很有青春活力,只是一雙如秋水般的眼睛裏,帶着害怕和擔憂。

小秋一路跑過好幾條小巷,最後在一棟破舊的平房前停下,她擦了下汗水,調整了會呼吸走進房子。

“舅媽,我回來了。”她怯怯的向坐在桌前數錢的中年女子打招呼。

女子頭也不擡: “嗯,菜我已經買了,你去做飯吧。”

“哎。”小秋低頭進了狹小的廚房,不一會兒裏面就飄出飯菜的香味。

吃飯的時候,小秋并未上桌,她一直在忙着其他的活計,等着舅舅一家吃完,她才就着最後點湯水将剩飯吃下。

許意尋發現,她做這些的時候都很平靜,沒有絲毫的不滿,顯然是早已習慣了。

這一世,她也很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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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秋舅舅舅媽談話的時候,許意尋才知道小秋竟然要結婚了,傍晚她舅媽數的那些錢就是別人送來的彩禮,而那個男人,小秋卻見也未見過。

“現在就讓小秋嫁出去,是不是太早了點。”舅舅小心的問妻子,看得出,他是怕老婆的。

舅媽翻了個白眼: “十八歲還小別家女孩子這個歲數孩子都有了。”

“就算要嫁,也可以多看看,找個好人家,你說的高家的那個男的,我也見過,大了小秋十歲不說,還是個瘸子,以後怕日子難過啊。”舅舅商量的說道。

舅媽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年紀大點怎麽了,腿瘸又怎麽了,總比我們家好過,再說了,人家男的會修自行車收音機電視機,是有手藝的人,怎麽會日子難過,小秋,舅媽給你找的這個婆家,絕對是個好人家,舅媽不會害你的,你放心嫁過去就是。”

小秋低着頭不說話。

舅媽臉色變了: “程小秋,你八歲就死了爹媽,你舅舅把你帶回來什麽都不管,是我供你吃喝把你養大,怎麽,你還想賴我家一輩子,讓我一輩子伺候你”

舅舅有些聽不下去: “家裏的活都是她在做呢,也沒吃咱們多少,現在又在工廠上班賺錢,錢也是給我們的,別……”

“你給我閉嘴。”舅媽怒氣沖沖。

“媽,你小點聲,我明天還要上學呢,要早起。”一個和程小秋年紀相仿的女孩不耐的說道。

舅媽立刻小了聲,然後将晚飯前數的彩禮錢給了女兒笑眯眯道: “這是你這學期的學費,拿好了別丢。”

女孩接過錢數了數,心滿意足的拿了錢回去繼續睡覺。

而小秋的頭更低了,她雙手用力的絞着衣角,指關節都泛了白。

可明知道自己被賣了的情況下,她還是什麽反抗都沒有,就那樣低着頭,她的人生,在父母死去的那一年就再也沒了自由,沒有了父母庇護的她,只有忍耐和逆來順受,而且深深的刻進了她的骨子裏。

可是,明明已經習慣了這一切的人,為什麽還是哭了呢

當她洗完全家人的衣服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舅舅舅媽早已熟睡,她輕手輕腳的走進自己的卧室,那是一個小雜間,雖然擺滿了一些廢舊的東西,但被她收拾的很整齊,她躺在床上,小窗透過一縷月光,照在蒼白的臉上。

她起身将窗簾拉上,一回身卻看見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正站在床前,他明亮如星辰般的眼睛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是宗敘。

“啊。”她吓得尖叫一聲,但聲音還沒叫出來就被他的大手捂住。

“你想把別人都吵醒麽”宗敘壓低聲音說道,捂住她嘴的手有意無意的摩挲着她的臉。

小秋害怕的看着他: “你……你怎麽進來的”

宗敘回道: “你門上的鎖,連只貓都擋不住,更別說是我了。”

“你……你來做什麽”被捂着嘴的她含糊不清的問道。

宗敘松開手,冷聲問道: “你今天晚上沒有拒絕那樁婚事,為什麽”

小秋得了自由立刻縮進床角: “這關你什麽事”

而且,他是怎麽知道的

宗敘怔了一下,臉上有着迷茫之色,但下一刻他又恢複清明: “不要嫁給他,否則,我殺了他。”

他語氣冰冷,殺氣毫不掩飾。

但如今已經不是那個毫無秩序的年代,現在,是法治的年代,而且是極其嚴苛的法治年代,小秋自然不會相信他敢殺人,而且,嫁不嫁,也由不得她。

結婚那天,她只穿了身新衣服就跟着男方接親的人走了,舅舅家連個喜字都沒貼,就這樣悄悄的把她嫁了,因為她的舅媽也怕被別人說閑話,所以沒有通知任何人。

一路上,小秋都是木木的,沒有任何笑容,那個年代的女子分為兩個極端,要麽敢愛敢恨要自由,要麽就像她這樣,默默的眼睛一閉嫁了人。

到了男方家裏,卻遲遲不見新郎,有人進房間去叫,卻發現新郎摔倒在地不省人事,還未送到醫院就斷了氣。

一個從未主動離開過輪椅的人,卻在新婚這天離開了輪椅摔斷了自己的脖子。

小秋手足無措的站在哭天喊地的人群裏,她驚恐的在人群裏尋找,最後在馬路對面看見了那個男人。

男人站的筆直,雙手插在外套口袋,然後,轉身離開。

他真的殺了人可她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一次婚沒結成,舅舅家要退還彩禮,雖然說這并不是女方家的錯,但男方家人多勢衆,舅媽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人,便答應了退錢,可是男方給的錢已經給她女兒交了學費,家裏已經沒有錢了,于是,她匆忙間為小秋找好了下一個婆家。

這一次,男方倒是健健康康的,模樣也不錯,就是不務正業,尤其好賭,沒有人家敢把自己女兒嫁過去,但是舅媽卻同意了,因為男方一分不少的給了彩禮,雖然那彩禮錢也是借來的,可是,舅媽才不會管這些。

但小秋是不想嫁的,她寧願跟着一個年紀比她大但是勤勞的男人,因為那樣踏實有盼頭,也不願嫁給一個健健康康的賭徒,更何況,那個神秘的男人說過,他會殺了她嫁的所有人。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男人殺了她的未婚夫,但她不敢賭,她不願再有一個無辜的人因為自己而送命。

于是,她去求舅舅舅媽,可最後,卻被舅媽一顆安眠藥給阻止了。

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在男方家裏,房間上了鎖,她根本逃不出去,當房間門終于打開的時候,她卻聽到了男方在賭桌上猝死的消息,原來,輸了很久的男人在酒席牌桌上抓了把十三幺,狂笑幾聲後便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她的第二段婚姻,就此終結。

從此以後,她走到哪裏別人都在她背後議論紛紛。

“看,這就是那個克夫的女人,一連克了兩個。”

“不止克夫還克父母,聽說她父母也是因為她而死的。”

“哎呦,這妥妥的掃把星啊。”

甚至,有人謠傳她和一個有錢的男人有染,那個男人,經常開着進口車等她,然後載着她去做茍且之事。

于是,她被貼上了克夫和不守貞潔的标簽,那個年代,這兩個标簽足可以壓死一個女人。

在外面飽受非議,回家後還有舅媽和姐姐的冷嘲熱諷等着她,最後,她們擔心自己被克,合力将她趕走。

被趕走的那天,她的所有行李裝起來竟然還塞不滿一個布包,連日的被辱罵被非議讓她失去了對生活僅剩的期待,她縱身跳進了冰冷的河裏,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她看見了那個男人向她游來的身影。

她被他抱上岸,一遍又一遍的給她做人工呼吸,她醒轉後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他滿是害怕失去的眼神。

見到小秋醒來,宗敘欣喜若狂,但下一刻卻又将她狠狠推開。

小秋毫無力氣的躺在地上,她渾身濕透,夜風吹過,她便凍的直打哆嗦,可偏偏她沒有力氣爬起來,最後,男人終于看不過去,将她抱進車裏帶回別墅。

小秋感冒了,發起了高燒,男人請了醫生到家裏來給她輸液打針,卻依舊沒什麽好轉,每日裏,她白天高熱,晚上卻冷的渾身發抖,即便給她燒了炭火也無濟于事,唯有宗敘靠近她時,她才能感受到溫度,迷迷糊糊的抓着他的胳膊不松手,甚至還直往他懷裏鑽。

宗敘無奈,只好當她的暖袋,可每每她睡着後都會流淚,将他的胸膛濕一大片,這時候他都會怔怔的看着她,眼中有着疑惑,卻也有滿足。

如此一連幾日,他都是衣衫不解的照顧,甚至,因為醫藥對小秋起的作用不大,他竟然以自己的血喂她,想要借助宗家人強大的恢複能力幫她醒過來。

然而在小秋醒來的前一天,別墅裏來了不速之客,倉促之間,宗敘命人将她送到另外的地方,但車輛卻在半路被攔截,而攔截的人,正是宗寂,而且是成年版的宗寂。

許意尋見到的一直是少年的宗寂,見到他成年的模樣不由大吃一驚,宗家人要成年,必須經過情緒的極度變化,要麽大喜,要麽大悲,宗寂既然已經成年,顯然是已經經歷過情緒的變化,就不知道是哪一種。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後來再見宗寂他依舊是少年模樣,為什麽這時候卻是成人形态

時間似乎錯亂了。

宗寂打暈運送小秋的人後,打開車門看着車裏昏睡的小秋,臉上并未有什麽表情變化,好像他根本就不認識眼前和葉兒長的一模一樣的女孩一般。

許意尋不解,宗寂不認識小秋是因為願望願力的原因,為什麽宗寂也會認不出來他并沒有失憶啊。

“果然是藏了個女人,有意思。”宗寂一把撈出小秋将她帶走。

第二天,小秋醒了,看着坐在他身邊的宗寂,她懵懵的問道: “我是死了嗎”

宗寂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難道是宗敘虐待這女孩了于是回道: “沒有,活着呢。”

“是你救了我嗎”她又問道,似乎不記得自己被宗敘從水裏救起的事。

宗寂卻以為她指的是他從宗敘手裏救她,便坦然回道: “沒錯,是我救的你。”

小秋卻難過的說道: “你不該救我的,我是災星,會害了你的。”

宗寂滿不在乎的笑道: “真巧,我也是。”

“你也是”小秋不解。

宗寂點了點頭: “對,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的母親,我六歲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收養我的家庭因為我到來的必定多災多難,到了後來,大家都叫我災星。”

“對不起。”小秋道着歉,原來,這個好看的年輕人比她身世還要凄慘。

“這有什麽,都已經熬過來了不是嗎。”宗寂無所謂道。

他的爽朗,很快就贏得了小秋的好感。

“既然我們身世一樣,你要不要跟我走,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生活”宗寂誘惑道。

小秋對這個城市已經毫無留戀,她點了點頭: “我願意。”

宗寂滿意的笑了,不管這個女孩和宗敘是什麽樣的關系,只要和宗敘有關的,他都要拿走。

于是,小秋跟着宗寂去了南方水鄉,這裏景色怡人,經濟發達,百姓友好,猶如天堂一般。

宗寂居住的地方并不豪華,他的住處是一棟臨水的民宅,簡單的兩層樓,也沒有什麽契約者随身伺候,宅子有一片小院,院中有一牆藍雪,開的極好,藍中帶白的,孤傲不失美麗。

許意尋卻不明白了,宗寂一個大男人,怎麽就喜歡上了種花,而且還養的這麽好。

小秋的房間被安排在樓下,比她以前住的雜物間要寬敞不少,而且還有陽光照射進來,靜靜的河水從窗下流過,安寧又祥和。

很難想象,這裏會是一個以奪取靈魂供自己驅使的魔王的家。

小秋沒來之前,宗寂一日三餐都是随意打發,小秋來了之後,他的餐桌上的菜肴每天都是不重樣的,有時候隔壁鄰居也會過來讨教她的做菜方法,末了還總要誇贊宗寂讨了個心靈手巧的好媳婦。

這時候,小秋總是羞紅了臉,宗寂嘴上雖然不說什麽,但是一雙好看的眼睛卻總是忍不住的悄悄看她。

傍晚的時候,宗寂懶懶的蹲在河邊釣魚,小秋則舀了河水給她新種的小白菜澆水,不知哪裏聞着魚腥味跑來的肥貓圍着宗寂喵喵直叫。

“你就再給一條給它吧,看把它饞的。”小秋笑道。

宗寂揉了揉肥貓的腦袋: “都已經吃了我四條啦,還要。”雖然他嘴上拒絕,卻還是從魚簍裏摸出一條扔過去。

肥貓一口叼起啊嗚啊嗚的吃起來,惹得兩人哈哈大笑。

這一刻,他們似乎都忘了各自本來的目的,忘了曾經的痛苦和憂傷。

到了夜裏,小秋趴在燈下跟着新華字典學習漢字,她沒有上過學,所以總是羨慕那些讀過書的人,雖然以前也想學習,但是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務,總是沒有時間,如今來了這裏,吃穿都不用發愁,也沒有做不完的家務,便有了學習的時間。

晚歸的宗寂見她屋裏的燈還亮着,不由起了興致,故意繞到窗邊去吓她。

“嘿。”他像個頑皮少年探進半個身子。

“啊。”她受了驚吓慌忙向後躲去,然而一個不穩,連人帶登摔在了地上,半天緩不過勁來。

宗寂以為她摔壞了,連忙從窗戶外跳進來,滿臉都是擔心: “喂,你沒事吧,我……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他因為擔心,靠的她那樣近,以至于她輕易的就揪住了他的領口: “嘿嘿,我也是吓你的。”

兩人臉對臉,呼吸纏着呼吸,幾乎就要觸碰到一起,兩人突然就不敢說話了,房間裏除了呼吸聲再也聽不見其他。

羞澀過後,小秋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等待着他。

失去父母後,她再未有過像現在這般快活的日子,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每一天,讓她有一種上輩子也經歷過的熟悉感,讓她安心,自在。

她,好像喜歡上了這個男人。

她感覺到扶着自己的大手也在不斷收緊,男人的心跳也在加劇,甚至,她已經感覺到他即将到來的溫熱的唇。

然而就在兩人即将接觸的那一瞬,原本關着的木門被大力踹開,木屑飛揚,整棟小樓都在震動,塵土過後,宗敘的身影出現門口。

他看着相擁的兩人,滿眼都是燃燒的怒火。

宗寂松開懷裏的小秋,面上帶着懶懶的笑對宗敘說道: “來的可真慢啊,我可是等了你整整四十七天,你的女人,我都快玩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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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應該還會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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