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話出口,寧厭自己先被惡心到了。

這語氣咋他媽跟撒嬌一樣。

還“胳膊好疼,沒人陪我”——賣慘博同情啊。

不行了。

雞皮疙瘩起來了。

他目光飄忽,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心說郁淺燼趕緊拒絕吧,早死早超生。

然而郁淺燼卻微怔住了。

——面前的男生耷拉着眼,說完這句話後就不太敢和自己對視了。

幾縷碎發黏在額前,唇角有些破口,從右眼到鬓角青了一大塊,下午還整潔幹淨、刻意熨過的外套染上了污漬,髒兮兮的。

像只被欺負的委屈小狗。

郁淺燼注視着他,片刻都沒有說話。

——然後就見男生更緊張了,指節不安地蜷縮起來,頭都快垂到胸口。

“帶身份證了?”

郁淺燼問。

寧厭一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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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身份證醫院怎麽給你看?”

“噢噢。”

寧厭恍然:“那我回家取,郁神、郁神……”

郁淺燼:“我在這裏等你。”

寧厭小雞啄米般點頭:“好的好的,麻煩郁神了。”

哈哈。

撒嬌可恥,但有用。

他腿也不瘸了胳膊也不疼了,又是一陣風一樣跑進了小區。

郁淺燼目送疾跑哥離去後,拿出打火機,倚在車門邊點了根煙。

吃晚飯時忘了問這孩子的家庭情況。

雖然他說“家裏人不管”,但其他俱樂部出現過試訓選手以為家裏人不管,合同都簽了結果父母來鬧,讓孩子回去繼續讀書的情況。

找機會問問。

郁淺燼擡眼,視線裏是老式小區密集又破敗的樓房。

看起來……這孩子的家庭條件也不是很好,不管經濟還是親情。

估計是怕自己久等,疾跑哥很快又開着疾跑出來了。

郁淺燼:“上車吧。”

寧厭點點頭。

但郁淺燼坐進駕駛室一會兒,都不見這孩子進來。

“?”

他搖下副駕駛的車窗:“怎麽了?”

就見寧厭的目光投向一塵不染的座椅,不太好意思道:“郁神,我衣服太髒了,會把你椅子……”

郁淺燼打斷他的話:“無所謂。”

寧厭小聲“噢”了句,慢吞吞坐進了副駕駛。

“這個點只能看急診了。”

郁淺燼問他:“你之前去的是哪家醫院?”

寧厭:“我沒去過。”

郁淺燼:“?”

寧厭老老實實回答:“我從來不去醫院,打完架實在不行的話……就買個碘伏酒精創可貼,不會去醫院。”

郁淺燼沉默了一會兒。

他選好醫院然後點擊導航,胳膊搭在方向盤上:“沒和家裏人住?”

寧厭:“沒有。”

寧厭:“我媽早就走了,我爸喝酒賭博,我就自己租了個房子出來住。”

估計是怕家庭情況會影響到試訓結果,他又趕緊補充:“我和他已經好久都沒聯系了,除了他有時候會找我要錢,他不管我打不打職業。”

郁淺燼“嗯”了聲。

果然和自己判斷的一樣。

怪不得不喜歡和人聊天互動還要開直播。

怪可憐的。

他沒再說什麽,專心開車。

到了醫院,兩人先去挂號。

辦就診卡時,郁淺燼自然而然地遞過手機掃碼付款。

慢了一步的寧厭一怔,趕緊道:“多少錢我轉你。”

郁淺燼:“不用。”

郁淺燼:“都找哥哥了,還能讓你付錢?”

寧厭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郁淺燼指的是“有事就找哥哥”那句。

——他大概只是客氣一句,結果話出口沒幾分鐘,自己真去找他了。

寧厭幹笑一聲:“那謝謝哥……郁神了。”

郁淺燼:“不用。”

坐診的是一個老醫生,資歷很深,和藹可親。

但人上了年紀就喜歡多唠叨,排到寧厭後,老醫生只一眼看去,就說:“打架打的吧?”

寧厭:“……”

寧厭:“哈哈,還真是。”

“你們這個年紀的男生啊,青春期火氣太旺,唉,一點小事就要約架,什麽決戰于紫禁之巅。”

老醫生搖搖頭,給寧厭從頭到腳檢查了遍後,拿過醫療箱:“沒什麽大問題,消毒一下這兩天別洗澡。”

寧厭趕緊應聲:“好的好的。”

老醫生扶着眼鏡框寫診斷報告,一直站在一旁的郁淺燼突然出聲:“醫生,他說右胳膊不舒服,需要拍個片子麽?”

寧厭:“?”

草。

自己随口驺的理由,沒想到郁淺燼當真了。

不過……這是不是也說明,郁淺燼對自己真的很上心。

說假話的擔憂,和被郁淺燼關心的偷樂夾雜在一起,寧厭覺得自己快裂開了。

“哪裏不舒服?”

老醫生摸着寧厭的右胳膊:“是不是關節有錯位?我給你正一下。”

“就、就……”

寧厭盯着自己的胳膊,絞盡腦汁:“其實感覺是皮外傷,就胳膊肘這裏次到了牆,要是牆上不幹淨的話,要不要多消毒一下。”

老醫生還是盡職地檢查了一遍骨骼狀況,然後眯起眼:“是,你胳膊腿兒都得消毒和抹藥,我給你開單,你去前面付款然後去藥房取。”

寧厭點頭:“謝謝謝謝。”

“這是你哥吧。”

老醫生轉向郁淺燼:“他腰上不好噴,你方便的話幫他噴一下。”

寧厭:“?”

寧厭:“不用不用。”

“行了。”

老醫生拍拍他的手:“看你哥多關心你的,就當是為了他你也少打點架啊。去吧。”

寧厭:“……”

寧厭:“謝、謝謝醫生。”

藥都不貴,但還是郁淺燼付的錢。

拎着一袋這輩子都沒用過的東西,寧厭跟在郁淺燼屁股後面,走回了車。

他抱着大袋子,乖乖坐在副駕駛裏。

郁淺燼卻沒有第一時間發動車子。

“回家後有人幫你抹藥麽?”

他問。

寧厭一愣,下意識道:“沒有。”

郁淺燼解開安全帶:“衣服撩起來,我給你噴。”

寧厭:“?”

寧厭:“啊?”

“啊什麽。”

郁淺燼音線平淡,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不管比賽還是訓練都會在電腦前坐得久,腰很重要,不能留下後遺症。”

寧厭:“……”

他還有些懵,半晌才慢吞吞“嗯”了一聲。

于是再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把衛衣掀到了胸以上。

“可能有些涼,忍一下。”

郁淺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媽的。

這不是涼不涼的問題,這是……給自己噴藥的是郁淺燼的問題啊!

那雙手該是在峽谷裏呼風喚雨,而不是給自己這個小嗎喽幫忙。

答應郁淺燼噴藥時還無所謂的心情,因為自己的腦補而越來越緊張,寧厭沒忍住,腰腹肌肉縮了一下。

“別亂動。”

郁淺燼的聲音又傳來。

寧厭:“噢。”

伴随“咔”一聲輕響,他的腰間倏地一冷。

“應該是這裏吧?”

郁淺燼伸出指尖,在已噴的藥水邊緣點了一下:“還傷到哪裏了麽?”

對于冰冷的液體寧厭毫無所謂,但這肌膚相貼的溫熱觸感,讓他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沒、沒了。”

他結結巴巴:“不用了,謝謝郁神,麻煩您了。”

郁淺燼“嗯”了聲:“還沒幹,你再舉一會兒衣服。”

寧厭:“明白。”

就是自己明明只穿了半挂衣服,怎麽還這麽熱。

郁淺燼收起噴霧,擡眸。

他動作一頓,目光落在寧厭泛紅的耳尖上,似笑非笑:“害羞了?”

寧厭:“?”

“沒有。”

他毫無說服力地解釋:“……車裏太熱了。”

“嗯。”

郁淺燼把藥瓶放回寧厭懷裏的袋子,沒有戳穿:“那你看着開點窗戶。”

寧厭:“……好。”

等車開出去一段距離後,他的燥熱還沒解除,于是認命地打開了窗戶。

兩人都沒有說話。

空氣一安靜,寧厭的思緒就飄遠了。

難怪郁淺燼在圈內評價那麽好。

他完全沒有偶像的架子,會請自己這個小嗎喽吃飯,會帶自己來醫院,還會親手給自己抹藥。

多少粉絲都羨慕不來的待遇。

而且自己還沒進TRG呢,萬一TRG最後要了別的打野,郁淺燼對自己的照顧和花的錢不就全打水漂了。

但他還是對自己很好。

等等。

萬一TRG最後要了別的打野……

寧厭渾身的燥熱被這個念頭瞬間澆滅,心情也跌落谷底。

萬一TRG最後要了別的打野,那此刻是不是自己和郁淺燼相處的最後時間。

寧厭突然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甚至有些惶恐。

害怕以後只能在視頻裏看到那麽耀眼的他,害怕以後說出去郁神給自己噴過藥都沒有人信,害怕這對郁淺燼來說不過小插曲的一夜、将會成為自己獨守一生的記憶。

路邊的景色愈來愈熟悉,過個紅綠燈就是自家小區了。

寧厭第一次希望回家的路變長些。

可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小區門口,他只能和郁淺燼道別。

頭頂的呆毛都沒精打采地耷拉了下來。

“郁神再見。”

寧厭揉了下眼,低聲說:“謝謝你今天的照顧。”

郁淺燼:“嗯。”

他準備目送寧厭下車以示禮貌,側過臉後,卻一怔。

怎麽了這是?

這孩子怎麽又委屈巴巴的了?

就因為自己調侃他了句“害羞了”?

也不像啊。

“去吧。”

郁淺燼開口:“其他的藥也記得……”

他話沒說完,寧厭突然“砰”得又關上了車門。

郁淺燼:“?”

他順着寧厭的目光看去,就見才打完架的那幫人,幾個站着幾個蹲着在便利店門口。

不知道是等寧厭還是別的誰。

“那個。”

寧厭轉過來:“剛才打架的時候,杜衡說他幾個兄弟馬上就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們現在還在這兒的話,就肯定還有人守在小區門口蹲我,所以……”

郁淺燼:“?”

郁淺燼:“那我幫你報個警?”

寧厭:“……”

“哦。”

郁淺燼道:“你帶身份證了,那我送你去附近的酒店?”

寧厭:“……”

說好的“有事就找哥哥”……

寧厭的大腦在“撒嬌可恥”和“但有用”間反複糾結,又覺得自己快分裂了。

最後他閉了閉眼,心一橫:“我聽說外地來TRG試訓是可以住在基地的。郁神,我、我害怕,你能……帶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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