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時竟眼睜睜看着沈焰,在他面前靜默了有好幾秒鐘,緊接着就被氣笑了。

少年胡亂地抓了一把,被汗微微浸濕的額發。

然後原地轉了一圈,像是在找什麽。

最後突然在他輪椅邊上的臺階處坐了下來。

兩條胳膊擱在膝蓋上,抓着頭發的手自上而下又抹了把臉。

渾身上下裹挾的躁意,根本沒辦法讓人忽視。

太久沒有遇到這種情況,時竟不由得緊張到屏住呼吸。

也提心吊膽得想不通,自己哪裏把人惹毛了。

低氣壓的氛圍裏,就在時竟手心止不住要出冷汗的時候,坐在臺階上的人響起了聲音。

少年緩慢地擡着一雙黑魆魆的眸子,仿佛一眼就能将人望穿到底。

冷淡的嗓音裏,摻雜了幾分淺淺的啞意和平靜:“來看我,你不告訴我。”

“別人不提,我連你在這裏都不知道。”

難以名狀的情緒壓在沈焰的心頭,氣悶得讓他不得不深呼吸:“是不是連走的時候,學長都不打算,告訴我?”

沈焰的一句反問,時竟後知後覺自己的做法好像是哪裏不太對。

他明明是來看沈焰的,哪有來看人反而不告訴當事人的。

這叫個什麽看法……

時竟微微張了張嘴:“沈焰……”

少年将他嗫嚅的樣子捕捉了個透徹。

在他嘴型要扯出“對不起”三個字之前,冷聲打斷:“不準對我說‘對不起’三個字。”

時竟:“……”

時竟被堵得啞口無言。

眼前的人總讓他束手無策。

大腦一片空白之際,能夠表明态度和回應的就只剩下“對不起”三個字。

結果現在連“對不起”三個字都不許他說了,他就真的變得毫無辦法,只能沉默。

于是在沈焰的視野下,青年微微低下了腦袋,緊抿的唇瓣,用力到嘴角有了發白的跡象。

順滑的黑短發軟趴趴得塌在一起,卻無聲得透着一股落寞和委屈。

沈焰的心突然一緊,然後就像氣體外洩的皮球,所有的躁意被一抹慌亂取而代之。

他捏着眉心,低聲道:“不是你的問題。”

有問題的人是他,是他沒有在電話裏說清楚。

要在時竟來看他的時候,把這件事提前告訴他。

面前的人本就幹淨得和白紙一樣,對這種事沒有任何的經驗。

就連這份關系都是被他強行安置。

說好的适應,是他在急于求成,不甘還停留在現階段。

他不該把人逼得那麽緊。

沈焰聲音沉悶地道:“是我忘記了你沒有經驗。”

少年的語氣雖然依舊冷硬,可每一句話細聽都像是在妥協。

而最後一句話,怎麽聽都無力極了。

時竟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慢吞吞揚起臉,偷偷瞄了沈焰一眼。

少年的臉上還餘留着沒有完全褪去的躁意。

明明不是好脾氣的人,卻從那天說過不會沖他發一點脾氣之後,真正兇過他的次數幾乎為零。

是不是就因為他毫無經驗,所以才妥協得把所有沖突的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是不是就因為他毫無經驗,所以才在妥協的時候,顯得那麽無力,連脾氣都懶得發。

時竟眼底閃爍着茫然,他不太懂。

想不明白沈焰在他失憶前積攢了不少委屈。

而在他失憶後,同樣會碰壁到無可奈何。

哪怕氣狠了,卻從來沒有過轉身就走,再也不回頭的時候。

“……沈焰。”時竟聲音很輕,打算問出心裏的困惑。

這時,一道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了他往下說的話。

是沈焰的手機。

時竟沉默地看着沈焰從口袋裏掏手機。

後者掃了眼來電,面無表情地接起電話:“說。”

蕭白楊咋咋呼呼的聲音瞬間從沈焰手機聽筒裏響了起來:“焰哥,你在哪呢!?”

“不管現在在哪,趕快回來!”

“紀檢部突擊檢查,教官那邊口頭假沒用,咱教官幫你打掩護說去廁所了。”

“你要在附近就趕緊回來,再不來就要扣分了!”

實在是過于穿透聽筒的喊叫聲,手機收音再好都擋不住蕭白楊的大嗓門。

紀不紀檢部,扣不扣分,沈焰根本不在乎。

但還是讓他在接聽電話的那一瞬間,渾身都僵住了。

接聽電話這種事情,在時竟面前,再重要他都可以毫不避諱。

可內容如果是涉及到學校規章制度,讓他僵硬的就不再是時竟會聽到裏面的內容。

而是聽到內容之後的反應。

沈焰視線匆忙地落向一旁坐在輪椅的人:“……”

果不其然,在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時竟就開了口:“沈焰,你先回去吧。”

青年嗓音溫軟,語氣裏盡是對他要被扣分的擔憂。

沈焰:“……”

時竟掃了眼沈焰貼着耳朵的手機,聽筒裏仍舊時不時傳出對面人焦急的聲音。

越是焦急,就越把沈焰那張沒有表情的面龐襯得淡然。

時竟都替他着急:“你剛開學,扣分不好的,尤其是扣在這種不必要地方。”

沈焰沒回聽筒對面的蕭白楊,而是手機屏幕利落地一關。

然後目光落過去,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我回去,你呢?”

時竟沒想到沈焰會反問自己:“于流說要帶我去個地方。”

話音一落下,沈焰騰地就從臺階上站了起來,把時竟給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整個人都微微往後仰了仰,受驚似的雙手抓住輪椅扶手。

眼看着沈焰的臉色越來越黑,他的心跳止不住得加快速度。

如果先前沈焰只是渾身裹滿了躁意,那現在完完全全就是脾氣臨近爆發的臨界點。

沈焰:“你說的來看我。”

“就只打算看這麽一眼?”

“所以學長現在是看完了,然後準備趕人了,是麽?”

被兇了,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時竟沒有被吓到,反而是沈焰說的話,讓他有些無措了起來。

他解釋:“我沒打算看了一眼就走。”

雖然是為了答應的事不食言,但也沒有只看一眼就走的道理。

時竟:“我沒有趕你走,是想你先回去軍訓不被扣分。”

“我本來打算和于流去完了他說地方,剩下的時間就去看你的。”

沈焰不爽地問他:“去什麽地方?”

時竟噎了噎,他被問住了,因為于流沒告訴他要去什麽地方,他不知道。

短短的沉默,反倒把人的不爽值刺激得蹭蹭蹭往上漲。

沈焰冷笑:“怎麽?作為學長的男朋友,最基本的知道你要去哪,都沒有資格麽?”

“沈焰……”時竟無奈地喚了聲。

是他無奈于對方總在被脾氣支配的時候,把他的話和沉默曲解成另一個意思。

時竟解釋:“是于流沒告訴我要去哪。”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問問他的,但是你別急着生氣。”

于流坐着的花壇離時竟不算太遠。

雖然等得百無聊賴在玩手機,但是餘光偶爾會注意一下時竟和沈焰那邊。

看到時竟沖他招手,他起身就過去了:“你們聊完了?”

時竟沒點頭也沒搖頭,問道:“于流,等等我們要去的是什麽地方啊?能提前告訴我嗎?”

于流摸了把自己的寸頭:“不好說,畢竟算是個驚喜。”

時竟沒想到于流會準備驚喜,抿了抿唇,斟酌道:“你不用告訴我驚喜是什麽的,告訴我地點可以嗎?”

青年說話時,總是喜歡用幹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人,無害又無辜。

于流遭不住他這樣的眼神,想着他現在失憶,就算知道了一個地點也不會破壞了驚喜:“文娛部。”

“文娛部都是我們專業的人,自己人嘛,一聽你回來了,都興奮得想見你。”

“現在準備了驚喜,等着你去見他們呢。”

于流看看時竟,又看向一旁低氣壓的沈焰:“你們要是聊完了,我們就趕快過去吧,大家都等你很久了。”

時竟沒急着回應他,而是偏頭看向沈焰。

他能感覺到,沈焰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從問完于流,到沈焰接通電話開始,就已經用去了很多的時間。

他不知道沈焰回去軍訓要多久時間,但再不去肯定要瞞不住紀檢部。

時竟溫聲地道:“沈焰,我和于流先去文娛部,你先回去軍訓好不好?”

“文娛部的同學們都在等我,我先去見了他們,然後再去見你,行嗎?”

時竟原本以為,以沈焰的脾氣,可能還要再多安撫一會兒才能答應下來。

卻意料之外的,他的話一出口,身邊的人沒有繼續發脾氣。

而是丢下了一句“行”,就幹脆地轉身去了對面的梧桐樹下,沒有一絲停留的意思。

看着沈焰徑直離開的背影,時竟的胸口突然一悶。

手下意識地朝着沈焰的背影微微伸了伸,嘴裏溢出細如蚊聲的輕喚:“……沈焰。”

于流沒瞧懂他們兩人之間的氛圍:“鏡子,你等等是要去看沈學弟他們軍訓?”

時竟聞言,愣怔地看了眼自己擡起的手。

緊接着他又看了一眼在對面彎腰撿軍訓帽的沈焰,然後緩緩地放下了手。

他開口應道:“嗯,我答應了他。”

“于流,我們走吧。”

于流推起輪椅,低頭看了眼他有些靈魂出竅的模樣。

于流已經不是第一次見沈焰找時竟,好奇地問了嘴:“鏡子,上次問你,你和沈學弟什麽關系,你說你記不起來了,那現在?”

“沈學弟找你的次數那麽多,現在總該知道你們倆什麽關系了吧?”

時竟一下子接不了話,放在腿上的雙手慢慢握緊。

比起面對沈焰時,對着其他人,這份關系說出口的程度一點都不輕松。

“我們……是朋友。”時竟低下頭,愧疚于自己沒有勇氣說出口。

“朋友?”于流沒發現他的異樣,“是不是特別好的那種?”

時竟木木地點了點頭。

于流道:“是好朋友就解釋得通了。”

“之前我聽人說,你昏迷那一年裏他們去看你,一直都能看到你病房門口坐着個男生。”

“之前沒印象是因為不認識,現在一描述,都發現是沈學弟。”

“照這個說法,沈學弟豈不是一直在等你醒過來?”

“看來你們之前感情不錯啊。”

時竟猛地擡頭,扭頭不敢相信地看向身後的于流:“你說什麽?”

于流看他反應這麽大,不解道:“沈學弟沒和你講麽?”

“從你出事開始,他就雷打不動得在你病房門口開始等你醒過來。”

“我不知道。”時竟低喃,“沈焰……從來沒和我說起過。”

于流“咦”了聲:“估計是你們關系好,這種話也沒必要說吧,你們怎麽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于流好奇個不停,可時竟已經聽不進去于流的聲音。

因為在他扭頭看向于流的同時,餘光就瞥見了不遠處站在樹底下的沈焰。

少年抓着自己的軍訓帽,軍訓帽看上去被抓得皺皺巴巴的。

頭頂梧桐樹的陰影落在他的臉上,神色被襯得有些模糊。

但始終保持着朝他這邊站着的姿态,沒有一點着急要回去軍訓的意思。

直到四目相對,對方才漠然地轉身離開。

不疾不徐往前走的背影,挺直的脊背,莫名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寥感。

時竟出神地望着沈焰的背影,看着對方越走越遠,身影越來越小。

他恍然想到文娛部的同學們在等他。

而在他催促沈焰回去軍訓的那一刻,也只想到有人在等他。

卻獨獨忘記了,當時站在他面前的沈焰,是不是早在和他通話的那一天,就在等着他來學校。

如果于流說的是真的。

沈焰從他出事開始,就在病房門口一直等着他醒來。

那這幾天,沈焰會不等嗎?

可他剛才對沈焰說了什麽?

他說文娛部的同學們在等他。

那如果真的已經等了他那麽久的沈焰,心裏會是什麽感受……

那聲利落的“行”,聽上去就成了失望的妥協。

“于流。”時竟心緊地伸手阻攔了于流往前推輪椅的動作,然後迎着于流疑惑的眼神道,“去文娛部的事情,能不能往後推一推?”

“于流,我很抱歉。”

于流不解:“好端端怎麽要往後推一推了?”

時竟語氣裏夾雜着抱歉,卻隐隐透了一股堅定:“你能不能幫我和文娛部的大家道一聲歉。”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于流替時竟去了文娛部。

時竟确認了新生的軍訓場地,和于流分了兩路,獨自去了操場。

他出發的地方和司令臺一個高度。

以至于他到達新生軍訓場地,是在坐席頂部,距離底下的操場有一定的高度和距離。

然而坐席沒有輪椅通道,時竟根本下不去。

再三考慮下,時竟看了眼自己的腿,然後直接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腳步還不是很穩,起來的時候顫巍得往邊上跌了下。

幸好有鐵網,讓他緩沖扶了下,沒有摔倒。

時竟趁着雙腿發力前,目光看向操場一排排的方隊。

希望能一眼找到沈焰所在的班級。

另一邊,沈焰雖然按時在紀檢部離開前歸隊了,但是教官出于嚴格,還是罰了他在一旁坐俯卧撐。

他心情不爽,對于懲罰欣然接受,總比生着悶氣繼續軍訓來得舒坦。

懲罰是俯卧撐,足夠他用來發洩自己內心的情緒。

50個俯卧室輕輕松松,他覺得發洩得不夠。

于是又做了50個。

倘若不是教官命令他停下,他都不會那麽輕易就停下來。

教官無奈地看了眼懲罰上瘾的人:“歸隊。”

沈焰漫不經心:“是。”

他在蕭白楊擠眉弄眼,嘴型“牛逼”下,慢吞吞得歸了隊。

這次的隊列被安排在司令臺下,他個子高,站在隊列的最右側,視野空曠。

緊接着他轉身站穩,一擡眸。

下一秒,就看到了坐席臺最頂上,扶着鐵網,站得不是特別穩的人。

看清對方到底是誰後,沈焰的瞳孔驟然一縮。

小狼狗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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