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沈焰臉色蒼白, 眼圈充血,看着時竟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

在時竟這裏,他栽多少的跟頭, 嘗到多少的甜頭,他都能忍,能強迫自己恢複平靜。

唯獨這個時候,聽不得時竟輕飄飄的這麽一句話。

僅僅一句話, 就讓他渾身的血液仿佛頃刻間倒流,寒意從腳底蔓延到四肢。

足噸重的棍棒像是狠狠砸在他的後腦,嗡嗡作響, 眼前空白一片。

“分……手?”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這兩個字慢吞吞得重複了出來, 卻比挑斷手筋還要沉痛。

沈焰眼睛發酸,嗓子幹疼得說話都難受,嗓音被他刻意放平:“你什麽意思?”

時竟半天說不出話。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會讓沈焰這麽大的反應, 反而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說下去。

“我問你什麽意思!”少年沉到發重的聲音,根本沒給時竟沉默的機會。

時竟失神地望着沈焰微紅的眼眶,無措地道:“沈焰, 你…你不要生氣, 我就是想說……”

“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能感覺到以前的我……肯定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我出車禍醒來之後,把你忘了個一幹二淨,還處處惹你生氣。”時竟心裏空蕩蕩地抓着輪椅背, 遲疑地道,“失憶前後, 你在我這裏一直沒讨到好。”

他愧疚地低下頭,輪椅背上的皮質被他用指甲摳出了印子:“沈焰……我不值得你委屈遷就的。”

“這份關系……”時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如果你覺得痛苦難受的話,你其實……可以和我說……分手的。”

他的話音剛落下,面前就爆發出一道失控的聲音:“夠了!”

沈焰抓着胸口的衣服,氣得喘不過氣,氣得簡直快要瘋了:“你覺得我在你這裏受了委屈,被你失憶忘得一幹二淨,被你惹得三番兩次發脾氣。”

“你覺得和你的這份關系,我是痛苦的。”

時竟的腦袋埋得更低了些,沈焰重複的這些都是事實。

正當他想要小心翼翼點頭的時候,劈頭蓋臉的怒吼聲,吓得他肩膀狠狠一顫,臉色都白了幾分。

“你的覺得算什麽!”沈焰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你什麽都不知道……”

少年粗喘的氣息短促且間斷,時竟是真的怕極了沈焰會被氣壞身體。

他提着心尖慢慢揚起臉,想要看一看沈焰的情況。

然而擡眸的一瞬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少年壓抑的情緒終于到了臨界點,閘門不堪一擊被摧毀,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兒外湧爆發。

沈焰的身形微晃,眼神空洞一片,用發抖的聲音道:“我為什麽要在你這裏受委屈?”

“為什麽被你忘得一幹二淨的時候……我不肯走?”

“為什麽我一次次忍不住要沖你發脾氣?”

“我難道就為了聽你說‘分手’這兩個字麽!”

“我……不知道。”時竟被反問得一臉茫然,幹淨的臉龐上是一見到底,毫不遮掩的神色。

他看着沈焰松開了抓着衣服的手,用手指戳在自己的胸口處,一下兩下。

片刻的沉寂,少年突然失控起來,薄唇沒了血色微微顫抖起來,聲音變得歇斯底裏:“因為我願意受着!”

沈焰滿眼狼狽,漆黑的瞳仁暗淡無光,幾乎灰敗,卻充血得厲害:“因為我願意在你這裏受委屈。”

“因為忘記我的人是你。”

“因為我只有發脾氣,你才肯注意到我的存在……”

歇斯底裏的後果,就是極致的無力和平靜。

沈焰嗓音嘶啞,呼吸淩亂不堪:“時竟,你不能這麽……對我。”

他的身形微微一晃,渾身的力量都給了身後的牆面,緊接着仿佛脫了力,虛弱得順着牆面坐到了地上。

時竟被他的動作吓得趕緊調動自己的輪椅,手忙腳亂地把自己推到了沈焰的跟前。

少年的胳膊擱在單屈的膝蓋上,頭抵着小臂,只露出個後腦勺,根本看不到一點臉色。

時竟慌亂擔憂地伸出手,又不知道要怎麽辦得縮了回來:“沈、沈焰,你怎麽了?你不要吓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焰一動不動,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哪裏只是不舒服……

這是他費盡心思,用着卑劣的手段偷來的關系。

要他說“分手”。

這和直接拿了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了他的命有什麽區別?

沈焰痛苦地閉着眼睛,被額頭枕着的手臂緊握着拳頭,手背青筋凸起。

就在他平息下去的呼吸,趨近于自暴自棄的時候,突然紛亂的頭發被什麽輕輕地觸碰了一下。

很輕。

輕到沈焰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只當是風吹過罷了,根本無心理會。

然而下一秒,一道切切實實的重量壓在了他的頭發上。

那是一雙帶着溫熱的手,五指穿過松軟的發間,然後動作極為輕柔的,又很小心地揉了一下。

沈焰猛地睜開眼睛。

手的主人聲音也同樣的溫如清泉:“沈焰……你說句話好不好?你別吓我,對不起……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的。”

時竟猶豫得把手放在沈焰的腦袋上,他根本猜不到自己的話能讓沈焰有這麽大的反應。

他也沒想到自己在沈焰心中那麽有分量,一句話就把沈焰刺激成了這樣。

如果知道沈焰是這樣的反應,他就不說那些話了。

沈焰下颌線繃得死緊,好不容易平息的呼吸,不受控制得再次淩亂起來。

頭頂的觸感明明很輕,卻像是要把他壓垮了一樣,壓得他根本擡不起頭。

他只能憑借着本能,擡手抓住放在他頭頂的那只溫熱的手。

然後死命地抓在手心裏,生怕下一秒會被收回去。

他承認他就是害怕。

怕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關系,被輕易地剝奪。

怕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關心,被輕易地收回。

無能為力到只能茍延殘喘的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時竟的手被抓得生疼,但是沒有給他去關注的機會,沈焰緩緩響起的聲音,已經完全揪住了他所有的思緒。

沈焰:“時竟,你不能……明明看到了,我有多喜歡你的情況下,還要硬生生把我往外推。”

“時竟,你不能這麽狠……”

-

A大司令臺下的休息棚。

一直到志願者遞水到面前,時竟才從幾分鐘前的對話中緩過神來。

他接過水,對志願者道了聲謝,然後擡眸望向此時太陽底下,正在軍訓的沈焰。

從之前的地方一路到操場,少年眼睛裏的血紅,早就被藏得幹幹淨淨。

冷冰冰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上一秒,還在失控的情緒裏。

時竟把水放在腿上,不自覺地握緊瓶身。

在教官下達“向右轉”的指令時,他趕緊低下了頭,避免和站在最前頭的沈焰視線撞個正着。

他眼睫輕顫,視線落在水瓶中,随着他動作而晃動的水位線。

時竟現在終于明白了。

沈焰當初為什麽說出不會沖他發脾氣的話之前,會有“他把他往外推”這件事除外作為前提。

他原本不懂“他把沈焰往外推”是什麽意思,現在算是徹底懂了。

懂是懂了,但是他現在又有了別的不懂的地方。

沈焰說他明明看到了自己有多喜歡的情況下,他還要硬生生把人往外推。

這樣的做法過于的狠心。

時竟嘆了口氣,抿着有些幹燥的唇瓣。

他當時只是不想讓沈焰受委屈而已,沒想過對于沈焰來說是那麽難受的事情。

畢竟這具軀殼裏,住着的是17歲記憶的他。

除了學習和生活,沒有任何青春期的悸動,戀愛經驗就是一張白紙。

他沒去想過他于沈焰而言,是“喜歡”這兩個字,所以疏忽了沈焰的感受,說出了那麽殘忍的話。

時竟慢吞吞地擰了下瓶蓋,又慢吞吞地擰了回去。

他有些後悔之前對沈焰說出那些話。

某種程度上,他根本不能算作沈焰的男朋友,真正能算作的是20歲的他,是對方在和沈焰談戀愛。

可他卻替20歲的自己,向沈焰說出了這樣的話。

對沈焰,對20歲的自己來說,就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就算要講,也不該是現在的他來講,怎麽也得等到他恢複記憶之後,符合身份了再去講。

時竟沉浸在懊惱和自責當中,沒有聽到軍訓下達午休的哨聲。

直到一道陰影落在他的頭頂,陰影的主人聲音淡淡的道:“餓不餓?”

時竟匆忙回神,擡眸就看到烏泱泱一片人繞着休息棚往後走,有的嘴裏還嚷嚷着“餓死了”。

目光再往上,就是沈焰那張讓人呼吸為之一滞的臉。

沈焰見人發呆的厲害,又問了遍:“餓了沒?”

時竟這次聽到了問題,感覺了下自己的肚子:“有……有一點。”

沈焰摘了軍訓帽,回頭看了眼休息棚外的太陽,不是太曬,然後轉回頭道:“嗯,帶你去吃飯。”

時竟瞥見沈焰滿頭的熱汗,想起自己手裏的水,遞過去:“你要不要喝水?”

沈焰視線掠過他手裏的水,沒接:“不渴?”

時竟搖搖頭:“我不渴,給你喝。”

沈焰确定他真的沒有要喝的意思,接過了水,擰開喝了大半,然後捏在手裏,去推輪椅:“渴了和我說。”

不知道是不是時竟的錯覺。

總覺得沈焰發了一通脾氣後,整個人都出奇的平靜,沒有情緒的像個機器人。

他知道的沈焰,不該是這樣的。

時竟真的很擔心自己的原因,導致沈焰有了什麽不對勁的變化。

他急急地喚了聲:“沈焰。”

沈焰推着輪椅,沒什麽表情地“嗯”了一聲。

沈焰的反應讓時竟的心裏沉了沉,他懊惱地保證道:“我不會再對你說那種話了,你不要傷心了……好不好?”

輪椅停了下來。

時竟知道沈焰聽進去了,呼吸緊張得等沈焰給他回應。

好在對方沒有要避開不談的意思:“以後都不會了?”

“不會了。”時竟道,至少在他恢複記憶之前,都不會再說這種不負責的話了。

沈焰:“行。”

少年的回答過于輕描淡寫,時竟完全沒底,心裏七上八下的還是不能放下心。

他想看到會發脾氣的沈焰,看到會把情緒發洩出來的沈焰,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什麽都藏起來,悶起來。

沒了脾氣的沈焰,一點都不像他自己了。

時竟繼續問道:“沈焰,我們還和之前一樣……好不好?”

怎麽可能……會不好……

水位過半的水瓶早就被捏得變了形,可力道就仿佛捏在沈焰的心髒上,疼痛萬分。

他以為今天的事情之後,他和時竟的關系岌岌可危。

每每往下走的一步,都是懸崖峭壁,但凡走錯一步,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很小心,生怕再也抓不住眼前的人。

可是就在他以為眼前是穿荊度棘,準備好遍體鱗傷的時候。

他認為快不要他的人,竟然主動向他遞出了救命稻草。

然後用着最溫柔,也是最致命的聲音問他,他們還和之前一樣好不好。

沈焰嗓尖疼得厲害,壓着心中的迫切,尾音帶着控制不住的顫意,回應道:“好。”

-

A大的長廊食堂距離操場最近。

下了軍訓的新生都會就近在長廊食堂用餐。

這個時候的長廊食堂人山人海。

時竟和沈焰繞了路,去了人不是很多的湖畔食堂。

好巧不巧,剛到湖畔食堂的大門口,就撞見了于流。

于流身邊跟了不少人,時竟認出于流之外,就只認得人群裏的曹康和應昭之。

沈焰也認出了人,垂眸看出他有打招呼的心思,推着輪椅緩緩地停了下來。

曹康率先瞅見食堂門口的兩個人,肘了下身邊的應昭之:“快看,是鏡子。”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周圍的人聽得一清二楚,聞聲都跟着望了過去。

然後和曹康一樣,興奮地喊了聲“鏡子”。

時竟沒想過這麽一大群人竟然都認識他:“……你們好。”

于流領着一群人到他面前,知道他見了陌生人會局促,于是解釋道:“鏡子,他們就是我之前說的文娛部的。”

身為文娛部部長的應昭之傷心了起來:“鏡子,我們給你準備了驚喜,結果你都不來,我們白高興了一上午。”

時竟肩膀微微僵了下,不好意思地朝衆人看了一眼:“辜負了大家的好意,我很抱歉。”

于流朝應昭之的背上用力一拍:“鏡子那是有事,你別趁他現在脾氣好就欺負他。”

應昭之吃痛得倒吸一口冷氣:“鏡子這都多久沒來學校了,還有什麽事能比我們文娛部準備的驚喜重要。”

于流恨不得堵了他的嘴。

沒看到他口中的鏡子,已經快要把“對不起”三個字凝在臉上了。

沈焰松了輪椅推柄,從輪椅後面走到時竟邊上。

在時竟揚起臉,以及于流和應昭之愣神的時候,他淡道:“人是我叫去的,應學長如果不滿,可以找我。”

時竟微微出神地看着幫他說話的少年。

對方個子真的很高,哪怕不說話,只是站在邊上,帶有侵略性的氣場卻有十足的安全感。

于流是知道時竟和沈焰是朋友。

但僅在醫院和沈焰有一面之緣的應昭之不知道。

應昭之尴尬地幹笑了兩聲:“原來是沈學弟啊,你們學生會是找鏡子有什麽事麽?”

時竟捕捉到對話中出現的新詞,疑惑得忍不住問道:“學生會?”

一邊的曹康給他解釋了下:“沈焰是下任學生會會長接班人。”

時竟看向曹康的視線,重新落回身邊的沈焰身上,一擡眸就和沈焰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少年迎着他好奇和困惑的目光,面色雖冷,但語氣十分耐心地道:“嗯。”

時竟眼睛亮了下,由衷地誇道:“沈焰,你好厲害。”

沈焰的視線就這麽撞進了,他浸滿繁星的淺棕色瞳仁裏,呼吸短短一促,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一顫。

任何人對他的存在誇得天花亂墜,都不及眼前的人沒有任何修飾的一聲“厲害”。

原本被強加在身上的身份,似乎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應昭之在一旁琢磨出點不一樣的味道來:“沈焰?”

“鏡子,你上次還叫人學弟呢,現在就直呼名字了,這才多久你們關系就這麽好了?”

應昭之吃味地道:“都快趕上我和曹康了,你見了我們還照樣客客氣氣的。”

于流把他擠到一邊:“人家和鏡子是好朋友,好、朋、友,能和就住了一年的室友你比?”

于流轉頭問時竟:“對吧,鏡子。”

時竟僵住了,一時半會兒聲音卡在了嗓子口。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去回答于流的問題,而是去看沈焰的臉色。

朋友和男朋友僅一字之差,關系的親密程度卻是天壤之別。

更何況沈焰對于他們的關系那麽的在意。

一字之差,無非就是印證了“往外推”這三個字,他擔心沈焰會因此鬧脾氣。

人已經在不久前被他氣得個半死,不能再氣了。

沈焰的眼神就沒從時竟的身上挪開過,對方一瞥過來就能輕而易舉得捕捉到。

以及那眼神下一閃而過的擔憂,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青年永遠藏不住心思,想的什麽都寫在臉上。

沈焰平靜地道:“學長說什麽,就是什麽。”

時竟避開了沈焰的眼睛,沈焰的意思很明白,翻譯過來就是全聽他的意思。

沈焰沒有生氣,可他愣是做不到給于流肯定還是否定的答案。

于是沒點頭,也沒搖頭。

時竟想起之前在醫院裏,沈焰對他說過——

因為他想要适應的時間。

所以在他沒有适應之前,沒有給名分之前,更沒有同意之前,沈焰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他們的關系。

少年的脾氣是差,可某些時候,其實比誰都好。

曹康是幾人裏最有眼力見的,見時竟不是很想将話題聊下去的樣子,轉移話題道:“行了,都別杵着了,不是來吃飯的麽,剛剛還嚷着餓死了,現在你們不餓了?”

于流和應昭之停下打鬧,異口同聲道:“餓。”

曹康沒眼看,随口問了時竟一句:“鏡子,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應昭之跟着點頭:“鏡子,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時竟沒應,而是下意識地又朝邊上的沈焰看了眼,小心地觀察了下沈焰的臉色。

于流瞧見了,以為他是想帶上沈焰:“沈學弟也可以和我們一起。”

時竟觀察沈焰的臉色,沒什麽表情。

但就是什麽表情都沒有的樣子,才讓人捉摸不透,處處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踩了雷。

時竟再三猶豫,決定拒絕于流他們。

畢竟沈焰剛生了一場氣,心裏可能還憋悶得很,情緒一點也不高漲,他擔心人多,沈焰會心裏不舒服。

時竟對面前的衆人明确地道:“我就不去了,我想和沈焰單獨吃個飯。”

他強調了“單獨”兩個字。

沈焰聞言在一旁輕輕愣了下伸,他是把選擇權都交給了時竟,答案卻出乎意料。

于流幾人略顯失望,但也沒放在心上,嘻嘻哈哈得和他道了別。

一群人轉頭就消失了在食堂大門口。

時竟也同沈焰道:“沈焰,我們去吃飯吧。”

-

湖畔食堂一樓的人不多,但也只是不擠的程度。

時竟和沈焰去了食堂的二樓,二樓人比一樓少了一半。

兩人找了沒人的角落。

上下輪椅多少有些不方便,時竟索性就坐着輪椅吃飯,不準備去椅子上用餐了。

沈焰将他安置好,問:“想吃什麽,我去買。”

二樓食堂多元化,時竟對這裏不熟悉,想不到該吃什麽:“我都行的。”

沈焰丢下一句:“別亂跑。”

轉身去了餐飲區。

少年似乎對于他亂跑的事情耿耿于懷。

時竟扭着頭,望着沈焰的背影,滿臉的無辜,用着沈焰聽不見的音量,低喃道:“我不會亂跑……”

因為買東西的人不多,沈焰很快就端着買好的東西回來了。

東西被擱在桌上,時竟瞧了眼。

兩大碗酸湯軟骨拉面,一疊炸物,還有一小籠的奶黃包,全是他愛吃的。

沈焰把碗筷擺好:“不夠吃再買。”

時竟本來不是特別餓,但眼前的東西全是自己愛吃的。

尤其是那份酸湯軟骨拉面,酸湯的味道一直勾着他的味蕾。

“好。”時竟接過沈焰遞過來的勺子,動筷之前問道,“多少錢啊,我用手機轉給你。”

沈焰:“……”

時竟說完,明顯感覺到邊上要坐下來的沈焰頓了一下,緊接着手裏頭的勺子拿不過來了。

他納悶地看過去。

當看到沈焰那雙好看的黑眸裏,升騰着無邊際的沉意後,他心裏猛地一咯噔。

時竟松了被沈焰緊緊捏住的勺子,縮了縮肩膀道:“怎、怎麽了?”

沈焰拉着臉坐下來,眯着眼睛掠過他白皙光潔的臉龐:“吃頓飯,學長是都打算,和我明算賬?”

要是放在之前,被沈焰這麽問,時竟第一反應絕對是慫慫的解釋。

但有了之前他和沈焰鬧得不愉快的事情,他的反應反而是沈焰終于有了以前該有的樣子。

高興歸高興。

不能因為沈焰有了以前該有的樣子,就真的蹦着對方的脾氣去。

時竟打消了給沈焰轉錢的心思:“我轉錢不是這個意思,就…就是哪怕關系再好,都不能随随便便花對方的錢。”

沈焰皺眉,不喜歡和時竟分得太清,他語氣很硬:“在我這裏,你可以随便花。”

“吃飯。”

“……哦。”時竟手裏被塞了勺子,不敢再和沈焰提錢的事情。

他心裏想着可以下次請回來,沈焰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他怎麽能随随便便花對方的錢。

時竟拿着筷子,正要夾起自己面前的面條。

但是筷子還沒伸進碗裏,邊上竄出來一只手,把他面前的面碗給拿走了。

他的面!

拿走面碗的罪魁禍首冷聲道:“等等。”

吃面怎麽能等等,再不吃就該泡脹了,時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面,不知道沈焰為什麽要拿走他的面。

下一秒,就看到沈焰拿起幹淨的筷子,幫他把碗裏的蔥花都挑了出來。

時竟看出了沈焰的意圖,受寵若驚地道:“沈焰,你怎麽知道我不吃蔥花的?”

沈焰夾蔥花的動作不停,抽空眼神淡淡的斜了他一眼,眼神裏仿佛在說“你覺得呢”。

時竟:“……”

時竟不吭聲了,他記起來了。

沈焰說過,關于他的事情,都會記住。

少年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有在好好的兌現,明明是心甘情願,卻被他誤解為遷就和痛苦。

是不是說明面前吃的東西,同樣是根據他的喜好去買的。

時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後悔對沈焰說那些話了。

面碗重新遞到了他的面前,時竟看了眼,裏面的蔥花被挑的很幹淨,足以說明少年挑的有多細致。

時竟慢吞吞地用筷子夾起面,吃進嘴裏,有些食不知味。

餘光瞥向也開始吃面的沈焰,少年吃相很斯文,但可能是真的餓壞了,吃得很快。

時竟咽下嘴裏的面條,突然就沒了胃口。

軍訓哪有不餓壞的,剛才一下軍訓,那些學生就往食堂裏沖。

結果沈焰為了他,沒在就近的食堂吃飯,還帶他跑到這麽遠的地方,耽擱了這麽久才吃上飯。

少年最需要的就是補充能量,沈焰這會兒得有多餓……

時竟自己都好奇起他以前到底是有多好,多值得讓沈焰為他這麽付出。

于是他捏緊筷子,垂着眸子,問道:“沈焰,你能講講我們以前的事情嗎?”

他沒忘記沈焰記不太清他們認識時的事情,嘴快地補充了一句:“就是我們在一起之後的事情。”

“比如怎麽相處的,或者有沒有照片什麽,能讓我看看嘛?”

沈焰一口面差點噎在嗓子裏:“……”

時隔多日,他都快記不起自己應該是個滿嘴謊言的人。

忘記了自己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得去圓謊。

沒有任何準備,以至于總是打他個措手不及,飯不香了,滿腦子亂成了漿糊。

沈焰試圖冷靜下來,放了筷子,佯裝淡定的模樣拿了一旁的餐紙擦嘴。

然後挑着最不會出錯的問題,沒什麽表情地道:“沒有照片。”

時竟“啊”了一聲:“我們認識那麽久,一張照片都沒一起拍過嗎?”

沈焰抓住重點,涼飕飕地提聲:“學長原來知道,我們認識了,那麽久。”

時竟:“……”

他好像聽出了沈焰的言外之意,不太确定地道:“不會是因為我……我們才沒有合照的吧?”

沈焰:“……”

沈焰的本意是想時竟的關注點放到其他地方。

這樣話題一岔開,說不定就不會繼續往下致命的問題。

只不過沒想到,青年主動幫他找了理由,往下走的臺階主動送到了他的面前。

沈焰:“學長覺得呢?”

時竟差點把臉埋進自己的面碗裏,既然問他覺得,那一定就是他的問題了,他擡不起頭。

臺階是時竟自己給下的,但時竟的反應不是沈焰要的結果。

沈焰臭着張臉,不悅地道:“一張照片而已,沒就沒了,好好吃飯。”

時竟聽話地把臉挪了起來:“好、好……”

就在沈焰以為他不會繼續往下問,準備拿起筷子吃面的時候,時竟的聲音再次輕輕地響了起來。

時竟:“沒有照片的話,你能和我口頭講講我們在一起之後的事情嗎?”

沈焰:“……”

這頓飯怕是吃不下去了。

人在逼急的情況下,總能爆發出潛力,即便在喜歡的人面前撒不了謊。

沈焰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擱,人往椅背一靠,單手擱在桌面,另一手随意地垂在大腿上。

筷子放下的聲音激得時竟頭皮一麻。

他料不到他話音落下後,沈焰每每的反應,但對沈焰的這樣反應之後的表現卻有了一定的清晰度。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少年臉色變得很難看,胸口起伏了幾下,冒火地道:“你在試探我?”

時竟一臉冤枉:“不、不是。”

“不是?”冷哼從沈焰的嗓間沉沉地溢出。

時竟聽得心尖一緊。

沈焰冷笑:“學長既然這麽問,不就是不信我麽。”

“從頭到尾,這份關系,對學長來說,是不是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時竟緊抿着唇,沉默得沒有說話。

他承認,倘若要他肯定的說信,他确實做不到。

因為一直以來都沒有實質性,能夠證明他們關系的東西,擺到他的眼前。

反過來要他說不信,他又做不到。

實質性的東西是沒有,可沈焰對他的好,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是實實在在擺在他眼前的。

如果沒有這層關系,又有誰會做到這種地步。

就算是作為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弟弟。

時宥有時候都不一定能像沈焰一樣,記住他所有的喜與厭。

如果不是因為這層關系,沒有足夠的感情積澱。

在他提到“分手”這兩個字的時候,又怎麽能情緒崩潰到那種地步。

“不信”這兩個字,要他怎麽說得出口。

至少在良心上,時竟就不能說。

時竟對上沈焰的眼睛。

這雙黑眸裏一如既往的被平靜所占據,但偶爾那份平靜下,藏着最真實的情緒。

比如現在,他往深了看。

捕捉到的那抹受傷,要他怎麽去無視之後,再說出那麽殘忍的話。

時竟根本沒法去忽視,于是感性打敗了理性,他道:“沈焰,我信的。”

-

沈焰達到了目的,沒有讓時竟繼續問下去,應該是松了一口氣的。

可他清楚時竟現在的性格。

面對他的質問,時竟給他的回答,大概只是為了安撫他脾氣,而騙他的。

時竟不信他。

這口氣,根本沒法松。

吃過飯,時竟和沈焰出了食堂。

時竟雖然沒有參加A大軍訓的記憶,但是該有的流程還是稍微清楚一些的。

他問身後的沈焰:“沈焰,你是不是要回宿舍去午休了?”

沈焰沒心思休息:“無所謂。”

怎麽能無所謂……

時竟嘆了一口氣:“你上午軍訓不累嗎?中午休息好了,下午才有更多的精力撐過軍訓。”

青年滿腦子顧慮的都是別人。

沈焰問他:“我去午休,你呢?”

時竟愣了愣,這話有那麽一點點熟悉,這個問題他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他後知後覺沈焰上午問過他類似的問題,該怎麽回答就得好好想想了。

時竟想了想:“我可以一個人逛逛學校,等你午休起來了,我就去操場看你們軍訓。”

始料未及的答案。

沈焰驚詫時竟把下午的時間都留給了他。

他确實恨不得把人拴在身邊,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根本滿足不了他。

但是他舍不得。

下午的太陽不是上午能比的。

沈焰做出了決定:“下午別看了,要麽回家,要麽去其他有室內的地方。”

時竟不太相信這是沈焰會說出來的話,扭頭看了看:“可是我答應了你來看你的。”

沈焰言簡意赅:“下午太曬。”

時竟微怔,竟然是這個理由:“沒事的,我不怕曬。”

沈焰略顯頭疼,平時怎麽都看不到的人,也會有這麽倔的時候:“我怕你曬,行麽?”

時竟:“……行。”

時竟沒有想去的,同時又不曬的地方,怕打擾沈焰休息的時間,就讓沈焰送自己到校門口。

沈焰不能出校門,但是能給他打車。

車一來,時竟推了下輪椅,感覺到後面桎梏的力量,提醒道:“沈焰,你可以松開了,車來了。”

沈焰沒松。

人是他讓走的,可真的到了要分開的時候,他開始後悔了。

但理智尚在,他像是随口一問:“走了還來麽?”

時竟沒想太多:“我肯定要來啊,等我腿好了,就該回來上學了。”

沈焰:“什麽時候?”

時竟估摸了下時間:“可能一個月,也可能還要久一點點。”

沈焰:“……”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面前的人可是曾經将他冷心冷眼了到底。

能有一次來看望他的舉動,已經是老天開眼。

不遠處的出租司機有了催促的跡象,沈焰動作緩慢地松開了輪椅推柄:“到家給我報平安。”

時竟:“好。”

沈焰失神地看着毫不留戀就坐上了車的人,門一關,徹底隔絕了他的視線。

他杵在原地,看着車子由慢到快的離開。

時竟系好安全帶,下意識地一回頭,就看到了這一幕。

車子明明已經駛出有一段時間,但少年還保持着送他走時的姿勢,就連握輪椅推柄的手也沒放下來。

時竟趴在窗口,久久沒有動作,眼睜睜看着沈焰的身影逐漸縮小,再到看不見。

但他卻心裏隐隐有種感覺,沈焰還站在原地。

為了印證心裏的猜想,他和前面的司機道:“師傅,我有東西掉了,你能不能往回開一些?”

司機态度很爽快:“行。”

車子掉頭回去,眼見學校大門重新進入視野,時竟急忙和司機道:“師傅,就這裏,麻煩您停一停。”

車子停了下來,時竟透過車窗,看向了學校大門口,最為醒目的那道身影。

沈焰真的在……

司機看過接待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後視鏡裏青年的視線和心思一目了然:“同學,那是你對象吧?”

時竟被問得猝不及防,搞不清狀況地“啊”了聲。

“不是嗎?”司機不信自己看錯人,“你都走了,他還站那怪不舍的,不是你男朋友?”

比起認識的人,有些話到了陌生人面前似乎就容易啓齒了起來。

時竟不太好意思地道:“……是。”

司機笑了笑:“用得着這麽難為情麽?有個這麽俊的男朋友,有什麽不好說出口的?”

時竟也跟着淺淺笑了下,視線卻始終落在不遠處的沈焰身上。

少年的容貌是造物主偏心的手筆,面冷,脾氣說不上好。

可對他的照顧卻是實打實的無微不至。

除此之外,放在他身上的感情,也是真真切切的,不加掩飾,不摻雜質。

再厲害的僞裝者也做不到這樣……純粹,熱烈,真摯。

時竟忍不住想,突然多了這麽一個陌生的男朋友,是不是就和司機師傅口中所說的一樣——

其實……沒什麽不好……

男朋友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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