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心跳在回憶裏亂了節奏。
趙慕予知道,恢複平靜的唯一辦法是她移開視線。
可在被往事殘影占據的視野裏,她看見江舟池忽然擡起右手。
這幅景象和殘影裏的其中一幀重疊在一起。
——啪嚓。
突然用力的手指折斷了棉簽。
趙慕予幾乎是條件反射,立馬用另一只手捂住後頸,整個人往後一仰,提前規避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肢體接觸。
然而她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
一眨眼的工夫,江舟池眼底的那抹狂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恢複了一貫的随性冷淡,擡手也不過是為了欣賞一下她的上藥成果。
現在卻被她大幅度的動作打斷了。
四目相對的瞬間,趙慕予結結實實地尬住了。
江舟池的神色倒沒太意外,只極輕地挑了下眉梢,掃了一眼往後躲的趙慕予,低低的笑音輕而模糊,說:“放心,我不打人。”
剛睡醒的嗓音不比以往的清冽,聽起來像是在安撫她。
趙慕予:“……”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是誇張了一點。
可她總不可能把剛才腦子裏想的東西告訴江舟池,來證明自己是正當防衛而不是反應過激吧。
最後,趙慕予只能故作鎮定地“哦”了一聲,而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以此掩飾尴尬。
空氣陷入一時的沉默。
又冷不丁被一聲“謝謝”打破。
還在粉飾太平的趙慕予一聽,差點以為是風聲。
話題跳轉得太快。
這一句道謝也令人猝不及防。
趙慕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在整理頭發的手停頓在耳後,頗為意外地看向江舟池。
她習慣了和江舟池的小心眼和壞脾氣,反倒有些不适應這麽有人性的他,一時間竟不知道應該說些t什麽。
“不過。”
可溫情時刻沒有持續太久。
短暫停頓過後,江舟池又開了口。
他擡起查看傷口的眼眸,視線調轉回趙慕予的臉上,把腫得慘不忍睹的右手重新伸到她的跟前,問她:“怎麽不吹了。”
輕柔的呼吸拂過皮膚表面,纾解了疼痛,卻無法根治。
當痛感席卷重來時,和渴求下一次纾解的欲望雜糅在一起,令人上瘾。
江舟池問得認真。
趙慕予卻覺得江舟池是故意拿她剛才的失誤戳她脊梁骨。
她不爽地撇了撇嘴,心想和他聊天果然不能高興得太早,指不定就被他之後的哪句話氣死了。
可上藥的事又不能半途而廢,否則他肯定還會想出新的招折騰她。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趙慕予陷入了進退兩難。
江舟池也不急,游刃有餘地看她糾結。
而糾結的結果是,她翹起手,小心謹慎地用拇指和食指提溜着他的食指,拉下他的右手,而後重新抽出一根棉簽,抹開他手腕上殘留的最後一點藥膏。
戰戰兢兢的動作看起來像是生怕碰到他除了手腕以外的其他部位。
江舟池眯着黑瞳,輕輕一哼笑。
趙慕予聽見了。
她不甘示弱,用非常明顯的音量,回以同樣的冷哼:“真不知道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這輩子要被你這樣使喚。”
言語間的不滿都快溢出來了。
被內涵的江舟池卻聽得唇角輕牽。
可惜,他也解答不了上輩子的事,只能幫趙慕予換一個看待問題的角度,思忖道:“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這輩子還欠我一筆精神損失費。”
話音一落,趙慕予手上的力度明顯比上一秒重了一點。
居然還有臉提欠條的事。
上次往她手裏塞了一包煙的賬她還沒和他算呢。
趙慕予情緒上頭,故意用棉簽戳了戳江舟池的傷口,警告道:“你少哪壺不開提哪壺。”
密密麻麻的疼痛襲來。
連同欲望。
江舟池臉上笑色未淡,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湧動。
他沒有揪着欠條的事兒不放,退而求其次,打算換一壺燒開的水提,但沒找到,只好請教趙慕予:“現在有哪壺開了嗎。”
“沒有。”趙慕予動作迅速地結束了傷口處理工作,而後一把丢開江舟池的手,回答和動作一樣幹脆,“哪壺都沒開。”
言外之意就是讓他閉嘴,一句話都別說。
江舟池聽懂了,平平靜靜地“哦”了一聲,又微微仰頭,望着已經站起來的趙慕予,說:“本來還想和你聊聊我要走的事,原來這一壺也沒開。”
趙慕予整理好了藥箱,正準備丢下江舟池回到屋裏。
一聽這話,她立馬停下動作,再次被他的無恥刷新下限。
還沒等她開口罵人,又聽他火上澆油道:“看來只能再燒一會兒了。”
說完,他作勢靠回躺椅上。
趙慕予:“……”
燒死他得了。
她連忙用手抵住江舟池的後背,不讓他躺回去,也當了一回無賴,改口道:“我記錯了,這壺開了,你趕緊走!”
她邊說邊按亮客廳的燈,反身勾着江舟池的手臂,将他強行拖離躺椅。
江舟池也很配合。
他沒有太為難趙慕予,被她稍微一拽,便從椅子上起來了,任由她拉着他往外走。
可剛到玄關,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幾聲。
趙慕予一聽,心想應該是活雷鋒同志回消息了,頓時無暇“遣送”江舟池,揮手示意他自行離開後,便匆匆跑回客廳看手機。
可惜白高興一場。
找她的人是她的英語課代表,哐哐發來三條長短不一的語音條。
趙慕予不可能已讀不回,只好點開第一條聽了聽。
一道男聲從揚聲器裏傳了出來,興奮道:“趙老師,夏天果然是收獲的季節啊!你猜我這次暑假回家收獲了什麽!”
趙慕予這學期教的是體育學院。
班裏學生全是一米八幾的男生,上課一個比一個認真,成績一個比一個差,心腸一個比一個熱。
自從知道校長一直在給她做思想工作,勸她上戀愛綜藝節目後,幾十個男生天天各種幫她出主意,誓要将她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課代表突然來找她多半也是為了這件事。
趙慕予點開第二條語音确認:“收獲了一個巨帥的遠房表哥!芳齡二十八,貌美如花,賢惠好嫁,別人看了都說頂呱呱!”
“……”
嗯。
體育生的用詞就是講究。
第三條語音是自動播放:“唐老鴨不是一直道德綁架你上那個戀綜嗎。正好,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我表哥借你一用,助您順利渡過此劫!”
趙慕予剛才的猜想得到印證。
看來在經過一輪“找體校的同學假扮她的男友”、“冒着雙雙被開除的風險親自假扮她的男朋友”等歪主意後,他們終于把“魔爪”伸向了自己家人。
趙慕予習以為常。
她一邊拎起茶幾上的冰袋,打算扔到廚房垃圾桶裏,一邊用拇指按住屏幕,把手機舉到嘴邊,回複消息。
可一轉身,不期然又看見江舟池。
剛才他就說要走了,結果這會兒還站在玄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卻沒什麽溫度,明亮燈光也驅不散他周遭的低氣壓。
空氣裏無端籠罩着一股壓迫感。
趙慕予有點莫名其妙。
她中斷了回複,拿手機的手順勢垂在身側,沖江舟池奇怪道:“看我幹什麽,門在你背後。”
江舟池的視線跟随她的動作落下,下颌輕擡,指了指她的手機,答非所問,提醒她:“你的學生還在等你的回複。”
“……”
原來是聽見了剛才的語音。
但也用不着用這種眼神看她吧。
趙慕予不知道江舟池又哪根筋不對了,以牙還牙道:“我也在等你走呢,你別犯病啊。”
可江舟池還是犯了。
他重新擡高視線,喜怒難辨地盯着趙慕予看了幾秒,什麽話也沒說,腿一邁,就要走進來。
見狀,趙慕予趕緊制止:“——停!你就站在那兒別動!”
她率先投降,像應付毛病一大堆的領導似的,按照他的要求,回複了微信消息,內容是一句“謝謝,我介意”,然後交差了事:“好了吧,這下可以走了吧。”
江舟池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向前,停留在原地,又問:“這次沒帽子嗎。”
“……”
以為她是什麽帽子批發商嗎?
趙慕予都快懷疑江舟池是不是壓根兒沒打算走了,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剛才不就這樣上來的嗎,現在要帽子幹什麽。”
“剛才不要臉。”江舟池的自我認識十分清晰,“現在要了。”
“……”
居然無法反駁。
不過,他這張臉,光戴一頂帽子根本沒多大用處,照樣能認出來。
于是趙慕予走到沙發旁,從包裏摸出一頂和上次一模一樣的帽子,順帶把口罩也拿上。
随身攜帶這些玩意兒是她大二被迫養成的習慣。
那一年,江舟池曾毫無僞裝地突然出現在她的宿舍樓下,她生怕他哪天又發瘋,再次給她上演這種自殺式襲擊,所以習慣性地在每個包裏都放了一頂帽子和口罩。
只不過就像每家每戶常備的地震應急包,她一直覺得這樣做主要是圖個心理安慰,很少能真正派上用場。
誰知道這個月短短兩周時間,她已經被打了兩次臉。
把帽子和口罩一并放在玄關櫃上後,趙慕予明明白白地算清這筆賬:“帽子都是全新的,加上上次那頂,一共138元。微信還是支付寶。”
她不想欠江舟池什麽,也不希望江舟池欠她。
江舟池倒不介意,只針對付款方式,尾音上揚,“嗯”了一聲:“微信不是拉黑我了嗎。”
“……”
趙慕予顯然已經忘了這事兒。
現在被提醒,她也沒有把他從黑名單裏放出來的意思,而是打開收款碼,遞了過去:“掃吧。”
江舟池了然挑眉,沒再多說什麽,安心在她的黑名單裏待着。
掃碼支付完,他拿起玄關櫃上的帽子,随意扣在頭上,低聲說了句“走了”,便推開了門。
可就在門即将重新關上之際,門縫裏透出一聲急切的——
“等等!”
江舟池口罩戴了一半,聞聲,停下腳步,回過頭。
趙慕予一只手握着門把,另一只手伸出門外,把顯示着收款金額的手機舉到江舟池的跟前,問道:“手滑嗎,幹嘛給我這麽多。”
說好的138,後面卻多出兩個0,變成了13800。
江舟池輕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便收回視線,勾起口罩挂繩,戴好另一邊,只剩下一雙鋒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好在神色是溫淡的。
他壓低帽檐,又反手将趙慕予的手推進門內,回道:“預付之後的帽子錢。”
聲音悶在口罩裏,有些含糊不清。
趙慕予卻清晰地把這話轉換成了一道(13800÷69-2)的數學題。
迅速心算出答案後。
趙慕予:“……?”
什麽意思t?
還要賴她198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