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趙慕予很少因為一件事緩不過神。

“在聚餐時抽中江舟池的電影路演票”是其中一件。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兩天,哪怕她此時此刻已經看完了電影,依然對這事兒沒什麽實感。

距離主創團隊登臺只剩下最後五分鐘了。

座無虛席的放映廳裏,彌漫着周五晚上獨有的狂歡氣氛,每一位觀衆的臉上也都洋溢着不同程度的興奮。

唯獨趙慕予,一副馬上要和敵人幹仗的蓄勢待發。

許可坐在她的左邊,看見後,小聲提醒道:“木魚,稍微控制一下表情。周圍全是江舟池的粉絲,別被人看出來你是他的黑粉了。”

聞言,趙慕予噢了下,聽勸地把表情換成委婉的即将見到敵人的嚴陣以待。

許可:“……”

趙慕予繼續死盯着還在播放精彩片花的大熒幕。

原本她是打算把兩張路演票全送給許可的。

可聚餐那晚,校長親自把電影票交給她的時候,樂呵呵地說了句:“趙老師,這可是我千辛萬苦才弄到的票,你正好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去看,到時候全場的大合照我可要看見你啊。”

最後半句話堵死了她的退路。

男朋友她可以随便找個理由讓他缺席,但她本人是躲不過去這場電影了,所以今天還是來了。

幸好電影本身是好看的。

從《蝦偵探》這個名字也能看出來,這是一部輕松的懸疑片。

主角團有仨人。

一個是在派出所待了三十年的守門大爺,一個是給劇本殺店寫本的失業大叔,一個是從小愛看推理小說的待業大學生。

機緣巧合之下,三個臭皮匠湊到了一塊兒,合開了一家名叫“蝦偵探”的偵探社,結果誤打誤撞卷進了一樁兇殺案。

故事由此展開。

不算新穎的題材,勝在節奏緊湊,穿插恰到好處的笑點,一場瞎貓碰到死耗子式的破案被主演們淋漓盡致地演繹了出來。

老實說,趙慕予看得意猶未盡。

但她對接下來路演的抗拒感并未減少。

沒一會兒,坐在她右邊的丁曉曉又興奮道:“許老師趙老師,我也太幸運了吧,居然原價搶到了這次的票!據說這是我兒子互動最多的一場!鹹魚上都快炒到三千一張了,還一票難求呢!”

趙慕予一聽,痛失六千,不太理解地嘀咕道:“又不是坐在他的腿上看,至于炒這麽貴嗎。”

丁曉曉聽見了,立馬對趙慕予進行嚴肅教育:“趙老師,你在說什麽傻話。”

趙慕予:“?”

丁曉曉:“之前有個泰國的富婆姐妹出價三百萬,想和我兒子吃頓晚餐,結果只得到工作室一封號召粉絲理智追星的倡議書。所以,要想坐在我兒子腿上看電影的話,至少得在三千的後面加個‘萬’字,還不一定能行。”

趙慕予:“……”

為什麽要用這麽正經又驕傲的語氣和她解釋這麽荒唐的事。

趙慕予很怕自己再接話,就要藏不住江舟池黑粉的身份了,于是選擇了閉嘴。

許可及時填補空位,轉移話題:“對了曉曉,你想好待會兒提問環節萬一抽中你,你要問什麽問題了嗎?”

“當然!給你們看看!”

丁曉曉舉起手機,許可湊過去看,趙慕予被夾在中間,躲不開,只好跟着一起看。

列在備忘錄裏的三個問題全都圍繞江舟池展開。

1.你以前說過拍戲喜歡嘗試不同的題材,這次的喜劇懸疑也是第一次接觸,但本質還是劇情向,什麽時候可以拍一部甜甜的愛情劇?

2.拍攝期間有想過播出時會有這麽多人嗑你和妹妹的骨科嗎,你本人能接受的年齡差是多少?

3——

趙慕予剛看了個序號,許可就已經開始誇丁曉曉了:“可以啊曉曉,每個問題都夾帶私貨,挂羊頭賣狗肉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嘿嘿,謬贊謬贊。”聽了許可的話,丁曉曉以為她倆都看完了,便收回手機,謙虛道,“論語言這門藝術,還得看咱們趙老師!”

“嗯?”趙慕予沒再好奇第三個問題,扭頭看丁曉曉,“是在內涵我很會陰陽怪氣嗎?”

“……天地良心,我絕對是在誇你語言天賦高,尤其是在翻譯這一塊,下學期我就找校長提議新增一門中譯中選修課,推薦你當主講老師!”丁曉曉說得煞有其事。

趙慕予也心裏有數了。

由于她說話總是客觀的、中肯的、一針見血的,導致她在同事眼裏,已經成了中譯中領域的一級翻譯專家,每次遇見聽不懂的領導發言都會請她幫忙翻譯成簡單易懂的人話。

而丁曉曉的這句話可以翻譯成——我都這麽反常拍你馬屁了,快問問我有何居心。

可是,不用問,趙慕予也知道丁曉曉肯定有求于她。

許可也看出來了。

本來她打算再幫趙慕予一把,不料老天爺快她一步。

臺上的男主持人在這時結束了開場白,熱情邀請道:“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歡迎《蝦偵探》的四位主創,範振海、于宏、江舟池以及邵誠上臺!”

這話馬上轉移了丁曉曉的注意力。

全場也頓時忙活起來。

有忙着舉應援手幅的,有忙着檢查相機狀态的,還有忙着确認自己狀态的,但有一例外,全都鼓着掌,伸長了脖子朝門口張望。

趙慕予就是那個例外。

聽見倒數第二個名字後,她整個人進入警戒狀态。就算位置靠角落,也還是悄悄往下挪了挪。

很快,主創團隊出現在大家的視野裏。

四個人按照年齡上臺。

第一位是“守門大爺”,第二位是“中年大叔”t。

輪到第三位“待業大學生”的時候,場內明顯躁動許多,剛看見他半張側臉,觀衆席就沸騰了起來,更有男粉掙脫世俗的枷鎖,驚天動地地大喊了一聲“老公”,掀起今晚的第一個高潮。

全場大笑。

跟在他身後的邵誠也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主持人沒有錯過這個機會,在他上臺後,走過去調侃道:“來,采訪一下我們的江舟池老師,被男粉絲當衆叫老公,心情如何?”

江舟池站在最邊上,臉上沒表情的時候冷得高不可攀,聽見主持人的提問後,随意一笑,又變得好似溫和好親近。

工作人員還沒有把話筒遞到各位演員手裏。

于是他低下頭,去就主持人舉起的話筒,眉頭輕皺,看起來像是有點為難,不過聲音很淡,回道:“很複雜。”

臺下又是一陣笑。

在起哄聲中,江舟池神色淡然地退回到剛才的位置,視線自然地落在臺下的觀衆席上。

趙慕予一看,趕緊又往下滑了滑,只差沒坐在地上了,和周圍挺直腰板揚起頭的衆人形成鮮明對比。

恰好這時話筒到位了。

主持人拉回話題,按照臺本走流程了,先請演員們和觀衆打招呼自我介紹,接着對他們做了一段簡短的采訪,最後進入萬衆期待的提問環節。

雖然趙慕予第一次參加路演,但也可以明顯感受到現場的氣氛很好。

慢慢的,她緊張的神經有所松懈,敢于偶爾透過人潮的縫隙看一眼臺上的男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工作時的江舟池了,今天一看,才發現盛大的名氣并沒有改變他。

他還是和剛出道那會兒一樣,其他演員回答問題,他就安靜站在旁邊。

明明穿着劇組統一的文化衫,卻和旁人分割出明顯的界限,給人一種高大又脆弱,堅韌又松軟的氣質。

這種矛盾感大概來源于他纏繞在右手腕間的那條電影應援絲帶。

高級的青綠調,将他本就冷白的膚色襯得更加蒼白。

應該是為了遮上周的傷。

正當趙慕予這樣猜測着,就聽丁曉曉在百獨家文都在疼訓群爸八傘令七泣五叁六忙之中抽空和旁邊的粉絲心疼道:“哎,也不知道我兒子的右手怎麽傷着了,在機場被人拍到手腕上有好大一片淤青,真是心疼死我了。”

趙慕予:“……咳。”

她飄走視線,心虛地喝了一口飲料。

耳邊的歡樂還在繼續。

提問的觀衆個個都是整活王,演員們也很有梗,現場的笑聲就沒有停下來過。

她身邊的丁曉曉也沒停下來過,每一輪提問都積極舉手參與,但每一輪都落選,就連精心準備的三個問題也被其他人問掉了前兩個。

更慘的是,主持人在這時宣布:“我們再最後抽一位觀衆,就結束提問,進入下個環節了哦。”

一聽是最後一個機會,丁曉曉比剛才更加賣力,踩着主持人的尾音吼道:“抽——我——!”

劈叉的嗓子在一衆高頻的喊聲裏格外突出。

這一回,話筒終于遞到了丁曉曉的手裏。

她卻沒了剛才的氣勢,站起來後,望着臺上的江舟池,緊張得聲音都在發抖,結巴道:“呃……呃呃……那個,我……我……”

“我”了半天也沒說出第二個字。

主持人見慣了這種事,用玩笑話緩解丁曉曉的情緒:“是要和我們江舟池老師提問是吧?來,深呼吸,別緊張。要是你實在說不出來,也可以請朋友幫忙,只要你舍得放棄這個機會。”

丁曉曉舍得。

比起和江舟池對話,她更想知道問題的答案,于是轉頭就把話筒塞給趙慕予。

臨危受命的趙慕予:“?”

她躲了一晚上,沒想到在這一刻功虧一篑,寧願當場挖地道逃走也不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

然而全場都在等她一個人。

許可認清形勢嚴峻,語速飛快地開導她:“沒事的木魚,反正就提一個問,很快就過去了。”

趙慕予也知道自己沒時間扭扭捏捏,掙紮了兩秒便強迫自己握着話筒站起來,發誓一問完就坐下,絕不多互動一秒。

丁曉曉又趕緊把手機遞了過去。

備忘錄裏被删得只剩下一個序號為“3”的問題。

趙慕予看清後,忽然間又很希望自己是個瞎子或啞巴。

可她身體健康,只能強打起精神,盯着手機屏幕,照着上面的問題沒靈魂地一口氣讀完。

“這次你飾演的角色在中二時期為了明志,去紋了一個夏洛克,結果紋身店老板聽成了夏洛特。那你本人右手的紋身有什麽特殊意義嗎,為什麽選擇牙印這個圖案,會不會也是紋身店老板聽錯了?”

問題一出,全場“哇哦”。

自從大三那年,江舟池的虎口多了一個紋身,無論是拍攝雜志,還是參加訪談節目,他一定會被問到類似的問題,但每一次他都一筆帶過,從來沒有深聊過。

這讓外界更加好奇,紛紛猜測紋身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含義,不方便在公開場合聊。

但礙于他避而不談的态度很明确,久而久之,問的人也就少了。

沒想到今天又被問了。

大家都一臉期待,想知道江舟池這次會如何應對。

臺上。

江舟池姿态怠懶地站着。

他沒有受到外界幹擾,目光始終落在趙慕予的臉上,認真聽她提問。

可等她問完,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着她,就像看一位再普通不過的觀衆,聲調似笑非笑,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我長得很可怕嗎。”

“……嗯?”趙慕予依然沒擡頭,但下意識發出了疑問聲。

全場觀衆也不解。

一秒的空白。

再開口時,江舟池的嗓音低了下去,語氣很輕地收了尾:“為什麽不看着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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