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第14章 14℃
謝仃推開宿舍門時,溫見慕是有些訝異的。
“阿仃?”她環膝窩在懶人沙發,擡起臉,“我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
謝仃原本也是這麽以為的,但她今晚窩火,不想跟溫珩昱去床上較勁,免得到時床都下不來。
“畢竟明天早八。”她面不改色地胡謅,“男人不能影響我上課。”
說話時牽扯到唇角,她很輕地蹙眉,擡手按了按,果然腫痛。
不順心意就咬人的狗東西。謝仃暗罵,去洗漱間卸妝更衣,才滿身輕松地賴進沙發。
“幸好今晚楚誡不在。”溫見慕挪近幾寸,挨着她,“不然場面有點恐怖。”
何止恐怖,楚誡至今都不知道他發小初戀是她,正如隋澤宸至今都不知道他發小是她的暧昧對象。
從前覺得債多不壓身,還真是時候未到。謝仃按着眉骨,倦怠道:“再說吧,畫展還沒忙完,閑了再應付這些。”
這倒不假。溫見慕唔了聲,擡頭望吊頂澄淨光影,片刻側首問:“你不打算複合嗎?”
話裏隐藏的對象顯而易見,謝仃像覺得有趣,散漫倚在她肩頭,“怎麽這麽問?”
倒也沒什麽。溫見慕想,只是照比其他舊情,謝仃真的很慣着隋澤宸,單憑這點就十分難得。
他身上有被她愛過的痕跡,盡管很不清晰。
“就是感覺……”她不确定,“你應該也是喜歡的。”
的确,人都喜歡幹淨熱忱的事物,謝仃并不例外。但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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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待感情太認真了。”她阖眼,波瀾不掀,“我不喜歡,也不合适。”
溫見慕微怔,偏過臉打量,見謝仃坦坦蕩蕩,不摻半分遺憾,似乎真的只拿感情當調劑,一視同仁輕拿輕放。
有些豔羨,她輕聲嘆息:“我如果也這麽灑脫就好了。”
“情況不同。”謝仃抻了抻手臂,語調懶散,“不過我蠻好奇。如果你跟傅徐行這麽耗着,遲早有天他會結婚,到時你怎麽辦,祝福?去搶婚?”
好像都不是。溫見慕從未思索過這個問題,答案要比那些更陰暗一點。
“婚禮還沒布置好,他應該就已經被我挾持了。”她坦白。
謝仃端量她少頃,側首笑了,似乎了然一些東西。
“那是瘋了。”她起身,揉揉她腦袋,“希望沒那天。”
溫見慕也笑笑,澄然幹淨,好像不認為剛才那句回答有錯。
“我也希望。”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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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仃說忙不是假話。
聯系畫廊撤了原稿,她需要重新備一幅主題作品。邱啓忙于海外院校對接,無暇多心這邊,也讓她的操作得以隐蔽進行。
老牌藝術家興許都有些幫扶後輩的心理,柏喬藝術展規模宏盛,篩去不可言說的關系內定,踏破門檻也只有寥寥名額。“啓”預備與柏喬錯期布展,透明征稿,給諸多小有天賦卻無門路的年輕人機會,是善事,但也相應的勞神不輕。
才跟柏喬策劃組的人開過會,謝仃從總部整理完稿件,就回“啓”閉門創作。
畫廊雖在邱啓名下,卻有她一間獨立畫室,相熟的都知曉談商務合作要來此尋人,算不成文的規矩。
組長禮節性地叩了叩門,聽裏間遞來一聲低懶的“進”,才舉步踏入。
正要開門見山直述來意,他擡眼,卻不由看怔了片刻。
午後日光微醺,謝仃倚坐在畫架前,浮光映着瞳仁清透,姣好澄淨,像從畫布漾起的柔和一筆。
她松散搭着色板,身上籠了層朦胧光圈,微茫缥缈。指間香煙薄霧缭繞,她漫不經心銜住,垂眸蕩兩蕩筆刷,落筆着色。
抽煙這行徑,放多數人身上都顯得痞,從謝仃這,卻彰出幾分雅。組長收回神,穩步邁上前,端詳這幅嶄新的畫作。
是謝仃擅長的風格派,輪廓張揚,筆觸獨特。畫板整開有餘,他這麽瞧着,不由有所感慨:“真想見見你那幅《遮眼》的實物,太靈氣了。”
《遮眼》是謝仃四年前的舊作,從國際賽事斬獲特等,載入賽史最年輕的獲獎者,巅峰成名。而這幅被衆人耳口相傳的名作,也被挂牌天價拍賣,可惜買主身份隐于幕後,無人知曉這幅畫的最終歸宿。
“別說你,我都不知道去哪見。”謝仃輕笑,擡手将煙撚滅,“什麽事?”
“紙媒那邊的合作,盡快給答複。”組長示意手機,“消息不回,電話不接,我只好找來了。”
謝仃創作時全方位斷聯,她這才翻起未讀消息,簡略掃了眼:“雜志專訪?接吧。”
“你要是拒絕的話……”組長一頓,懷疑自己聽錯,“你說接?”
謝仃的确不愛應付這些,但時間點特殊,上門的資源沒必要放過。
其中周折不便解釋,她看過時間,将筆涮幹淨晾起,微一擡首示意:“讓社裏聯系就好,先走了。”
“這就不畫了?”
“歇會兒。”她走向門廊,招手算作道別,語帶調笑,“找消遣去了。”
也不知是哪門子消遣。
先回了趟燕大,待處理好剩下的瑣事,謝仃便拿過平板背包,動身離校。
途中遇見幾名設院的熟人,她如常打過招呼,擦肩而過時,隐約聽見身後漸遠的談話——
“消息哪弄的,咱院那新生來頭這麽大?”
“我剛從導員那看見檔案了,姓名欄瞄過好幾眼,肯定沒跑。”
“真是他?設院崛起指日可待啊。”
已經十月,新來的只會是轉校生。燕大基本不收平轉,這新生低轉還能過來,的确有些本事。
謝仃不以為意,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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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移緩緩,薄雲流淌游蕩,入秋漸涼。
抵達目的地,謝仃随意将攜帶的物品擱在玄關,一擡眸,就望見自己那位“消遣”對象。
弧形落地窗玻面明淨,曲線流暢,映着窗外樹影婆娑。熹微光影拂在男人衣襟,綢感黑衫領扣微敞,疏懶雅逸。
他淡然翻閱掌中紙頁,眉目輪廓優越冷淡,鼻梁松散架一副無框眼鏡,銀絲細邊光澤凜冷,少了些周正,添了些慵懶。
還挺歲月靜好。謝仃收回視線,就近從他對面落座,小腿搭在沙發邊緣,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晃。
玉潤肌膚沐浴着光,近乎雪亮,她沒有出言打擾,存在感卻彰顯着出挑。踝骨纖柔細弱,不盈一握,輕易滋生人的掌控欲,晃進溫珩昱餘光,無端惹得煩神。
他掌住那片雪白,骨感脆弱分明,仿佛經不起多少力道。謝仃支着臉頰,很輕地笑,眉眼純澈幹淨,一雙秋水目卻多情。
緩慢起身,她跨坐在他腿上,眸光盈潤,狡黠像是得逞:“小叔,定力有待提升。”
餘晖漸近地平,光影豔絕,從她睫尾投下小段碎影,生動缱绻。溫珩昱放下文件,算應了這句定力差,手指沿她衣擺探入,掐着柔韌腰線揉撚,散漫從容。
遲來意識到地點,謝仃暫且打住:“別從沙發,很累。”
“知道得挺清楚。”他懶然掀起眼簾,鏡片阻隔下,眼底沉谙莫辨,“從這做過?”
謝仃:“……”非要問這種必死題?
“論經驗,的确是比你豐富。”她輕笑,漫不經意地挑釁,“今晚教你一些?”
輕狂肆意,像尖爪都藏不好的貓。
話音剛落,身後便被掴了一下,響音清脆。男人留有力道,并不算疼,她身體輕顫,怔過半秒。
緩回神,謝仃耳畔都發燙,難分是羞是惱:“溫珩昱!”
溫珩昱疏懶後倚,掐着她臀尖将人壓近,緩聲重複她措辭:“經驗豐富?”
“行。教教看。”
……
根本無暇顧及。
指尖攥得泛白,謝仃氣息淩亂,汗濕的額角抵在手腕,她睫羽顫巍着壓低,蒙上一層濕潤。
側目望向衣冠周整的男人,眼鏡沒摘,衣衫熨帖,好一副道貌岸然。欲念時沉時緩,他作壁上觀,可有可無地玩弄。
對視像墜入深淵般的暗海。溫珩昱扳過她的臉,唇齒厮磨間,道出喑啞一句:“擡腰。”
謝仃較勁地推他,卻只讓自己更累,最終報複性咬在他肩膀,語不成句。
從客廳到卧室,天光漸暗。她伸手朝床櫃摸索,齒尖咬着方袋的棱角撕開,娴熟利落。
溫珩昱看她游刃有餘,不必想也清楚,謝仃用在他這的招數,必定也在其他人那實踐過。
她太懂怎麽刺他。
滿室光影昏晦,呼吸都被熱度融化。彼此固執地較量,互不相讓,一心都只想馴服對方,拆吃入腹。
發絲染了濕意,謝仃偏過臉,捉着他撐在身側的手臂,将神情藏起。柔軟發梢輕蹭他腕骨,像引人恻隐的示弱。
溫珩昱卻清楚,她永遠不會成為獵物。
将眼神揉碎,裝出被掌控的憐弱,謝仃駕輕就熟地運用這些,始終以狩獵者的姿态。
不甘被誰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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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濃沉,遠處城市燈火下墜,融彙入夜色,淌作一道斑斓的河。
室內并未點燈,聲息漸歇。謝仃腰還軟着,手臂松散攀在男人肩頸,眉梢眼尾染着生理性的薄紅。
溫珩昱周正依舊,唯獨襯衫衣襟是亂的。他閑然倚在床前,好整以暇地扶穩她,低哂:“謝老師,不教了?”
玩味語調抵過耳畔,謝仃疏冷掃一眼,“懶得管你。”
氣勢沒輸,唯獨嗓音啞得厲害。
意識到這點,她正要撐起身,卻被不輕不重撚起下颚。與此同時,鼻梁略微一沉,是清冷的金屬質感。
沒什麽餘力反應,她很輕地眯眸。鏡片度數并不高,像素虛化幾不可察,久違的熟悉感。
溫珩昱斂目,替她将濡濕碎發捋至耳後,袒露出清晰的眉眼。懶然端量少頃,他漫不經心:“很久沒看你戴眼鏡了。”
松緩又懈懶的一句,謝仃聞言微怔。
只有極少數人知曉,她曾經有輕度近視。一旦佩戴眼鏡,圖畫色彩與結構都會有所走形,因此很早便做了手術——而那已經是年少時的舊事。
互不相識的戲碼徹底結束。明牌開局,這一刻無人再演。
目光相彙,溫珩昱晏然從容,看她眸色冷沉,漸漸溢出鮮明的憎,以及生動的恨。
他喜歡這個眼神,一如當初。
指腹拂過她眼尾,他嗓音很低,近似溫和:“這才像當年。”
呼吸近在咫尺,交纏暧昧不清。這距離該有一個吻,或是刺入胸膛的一刀。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都不适用于他們。溫珩昱似笑非笑,緩聲問候:“該死的人都死了,接下來是我?”
不同于上次,謝仃沒再裝無辜。她挽起唇角,笑意瑰麗,惡意也漂亮:“你猜呢。我跟你這一局,誰能贏到最後。”
耳鬓厮磨,缱绻如情人耳語,氣氛卻對峙僵持,凝成一根緊繃的弦,幾欲掙斷。
“那就憑你本事。”溫珩昱輕哂,循過少許興味。
“——謝仃,我等着。”
表針一秒秒撥,記憶一幀幀過。市井小城,潮濕雨季,沉郁擁脹的熱夏,雲泥之別的兩雙對視。
她人生的分水嶺,與死亡擦肩。
——那是橫亘在他們之間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