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第20章 20℃

冬日早入夜。

城市燈火下墜, 融化淌入街道,車影淹在霭藍夜色中,徐徐停靠在會所場外。

CBD地标屹立東方, 商廈雕梁畫棟, Dorothy Club坐落其中, 裝點萬頃琉璃的都市一隅。

何瑜萱派自家司機來燕大接應, 謝仃樂得清閑,自然沒有拒絕。見抵達目的地,便朝司機稍一颔首, 起身下車。

最近瑣事纏身,她有段時間沒來D.C, 粗略算算,确實挺久沒跟狐朋狗友們組局消遣了。

D.C實行會員制, 隐私性極佳。總歸是北城二三代們的娛樂場,外看堂皇雅致,內裏縱情聲色。

北城寒風刺骨料峭,謝仃松散攏起大衣, 向迎賓出示會員函,信步入內, 輕車熟路地前往二樓過廊。

今夜是冬宴, D.C素有“四時宴”的慣例, 吧廳餐飲換季,也便于會所人脈更新。她拾級而上, 也遇到些生面孔, 寒暄着交換名片, 再淡如止水地擦肩。

夜已昏沉,賓客影影綽綽, 何瑜萱正跟時尚圈的好友談笑,耳畔便捕捉一道細高跟的響。她若有所覺,還沒能回頭,頸邊就拂過溫熱氣息,薄紗似的癢。

是某人又壞心眼。

對此習以為常,何瑜萱側目眺去,果然迎上女人低垂噙笑的眼,看誰都深情。

謝仃今夜穿了範思哲秀款黑裙,綢緞偏光,包臀魚尾,更襯得身姿夭柔姣好,虛掩着袅娜春光。

她身段高挑,又高跟履地,輕易就拉開差距。垂首偎在她耳畔,攜着冷香抵近,不作其它就自成旖旎。

“拿我當溫見慕呢?”何瑜萱偏過臉,同朋友稍一示意,便失笑點她,“少用這招逗我。”

“問候而已。”謝仃語調懶然,松散循過她指間煙草,嗅見一陣溫和的花木香,于是低眸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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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支3T。”何瑜萱指尖微擡,“西打木窖養出來的,嘗嘗?”

謝仃對品茄沒太有熱衷,但邱啓有這雅好,她耳濡目染也了解些許。就着原有的距離俯首,她銜住她指間煙支,淺渡一口,才确實認可。

“吧裏新上的?”

“還有帕特加斯。”何瑜萱問,“怎麽樣,去哪坐?”

“早茶晚酒。”謝仃不以為意,“當然是去喝藍方了。”

D.C內部吧廳衆多,各取所好,兩人一拍即合便同路。席間遇見不少熟人,多是帶伴來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沒誰真的留意。

侍應生從茄房取來木匣,謝仃從中挑選着,像想起什麽,示意何瑜萱身側:“蕭敘呢,真沒一起來?”

何瑜萱輕捏眉骨:“今晚怎麽都問我這個。”

“難得談這麽久,不都以為你們穩了麽。”

“……也沒分。”何瑜萱咕哝,“早知道不吃窩邊草了,想斷都狠不下心。”

謝仃不置可否,把量着茄衣品質,得閑回她:“受着吧。人好歹是頂流,狗仔跟拍也正常。”

“問題在于被拍到後,他問我想不想公開。”何瑜萱啧了聲,“不是随口一說,是很認真那種你懂嗎?上次見他這樣還是我高中早戀那會兒,我剛承認,沒多久這段就吹了。”

謝仃一頓,琢磨出些信息,笑了:“他還拿的暗戀成真劇本?”

“……”何瑜萱麻了,“找你做情感咨詢就是浪費情感,算了,這事先放着吧。”

“沒必要。”謝仃道,“你喜歡就負責,不夠喜歡就拖着,看你舍得怎麽選。”

還真是輕拿輕放,像她一貫作風。何瑜萱支起臉,見雪茄也快燃盡,便彈指置入煙盞,任它徐徐明滅。

雪茄吧有煙草許可,謝仃将挑出的列到一側,示意侍應生:“這幾支收起來,裝保濕盒送到明南街37號,‘啓’。”

挂過賬,其餘流程便不必再管。Winsky吧就在臨側,席間已經落座不少,謝仃松泛打量,多是熟悉面孔。

有人眼尖,餘光瞥見二人身影,便招呼示意:“稀客啊,還以為要見你倆得下輩子呢。”

“少貧。”何瑜萱搡他讓位,“上月才喝過酒,敢情就你喝的孟婆湯?”

“啧,這不感慨麽。”

任他們插科打诨,謝仃漫不經心走近,褪去大衣搭在椅背,就從何瑜萱一側落座。

裙裾翩跹拂過,浸染倦暖光影,搖曳生姿。她甫一入席,引得好友紛紛調侃

今夜是獵豔來了。

謝仃輕笑,也未置可否。接過朋友遞來的酒杯,她挑了瓶格蘭傑斟滿,才淺呷半口,就聽人打探:“楚誡呢,你倆最近怎麽樣,據說還見家長了?”

“問他啊。”謝仃眼梢輕挑,莞爾反問,“劇本又不在我這,之後或許是和平分手?”

“靠,我就說小道消息邪門,傳到我這都成你倆要訂婚了!”

……那可傳得有夠邪門。楚誡倒像收心了,但關她什麽事。

“人謝老師另有新歡。”何瑜萱輕啧,“身份還挺神秘,連我都瞞着。”

年輕人的酒桌話題,多少沾些不正經。情愛這檔事于在座如飲水,權當消遣樂子,聽這話也不覺有什麽,頂多随上幾句揶揄。

“沒法不瞞。”謝仃蕩了蕩酒杯,稀松失笑,“就我今晚來這,叫他知道估計都麻煩。”

“還有人能管住你?”

“我都坐這喝酒了,你說呢。”

反正溫珩昱又不知道她在哪兒。

酒過三巡,醉意也微醺,場間沒聊多久,攀談搭讪就紛至沓來。本就是娛樂場,陸續有人攜伴離席,意味不言而喻,也稀松尋常。

今晚惦念的藍方還沒喝上,謝仃想到這,就知會過何瑜萱,起身去吧臺問酒。等候調酒的間隙,她低眸銜了支煙,沒拿點煙器,不由輕一蹙眉。

适時,視野被遞入個細窄物件,是雪松片。

目光微移,落在對方指間。骨感清晰分明,精雕細琢的溫潤,虎口一枚淺痣,分外熟悉。

謝仃撩起眼簾。

男人氣質極好,身姿修長,眉眼英傥深邃,一身靛青西服周正熨展,昂貴精致,自成修雅從容。

“好久不見。”他道。

聲線低醇,言近意遠的疏離,像北城久而未至的雪。

端量少頃,謝仃對他輕一彎唇,拈過那支雪松片,引着火松散一蕩。橙色火焰剎那明滅,晃在她指尖,又熄入煙沙。

“時晏。”她喚他。

陸時晏自她身旁入座,指骨輕叩桌緣,示意酒侍:“和她一樣,有勞。”

從這重逢,都在意料與情理之外。謝仃渡一口煙,閑懶地支住側臉。

時平天時俱清晏,冠着好蘊意,人也如其名。陸時晏出身政治世家,其父先後在檢察院與司法局就任要職,家風明德正理,也養出他清卓修養。

陸時晏是謝仃實質意義上的前任,彼此床上床下都相性極好,分手時也體面,算有過不錯的一段。

兩杯藍方呈上桌面,澄滟酒液粼粼燦亮,謝仃執杯虛碰過他的,先行放在唇邊呷飲。

藍方口感柔和,後調淡去酒體的刺激,彌留幾分玫瑰香氣。能品出藏酒年數不短,謝仃輕晃酒杯,稀松尋常地問候:“沒想到會從這遇見。”

陸時晏長她五歲,正任北城民檢高級檢察官,素來獨善其身,鮮少踏足此類場所,能碰面實屬預料之外。

明白她言下提醒,陸時晏抛出一個人名,輕笑:“酒局救場,喝完這杯也該走了。”

那人是他們共同朋友,剛才短暫打過照面,想來是席間難抽身,才求來這尊大佛撈人。

“不着調。”她失笑嗔怪,也沒有多談,“近來怎麽樣?”

“平平淡淡。”

陸時晏應她,将領結扯低幾分,松了領下一枚扣。他執起酒杯,姿态稍适松弛,“你呢,怎麽自己在這。”

将這話品味片刻,謝仃也明白他言下之意,不由莞爾:“我應該有伴?”

陸時晏微一頓,情緒幾不可察,掩入眉眼之下,“楚誡?”

謝仃懶然嗯了聲:“是朋友。”

只是邊界感暧昧,不代表她真的打算更進一步。

“最近忙畫展的事,阿萱約我來透氣。”她輕一撣煙,眼梢壓低,“他們都帶着伴,我自己也沒趣,索性來喝悶酒。”

“不過……現在也算有人陪了?”

并未将話說滿,她抿過酒,才借用他的原話,似笑非笑問候:“陸檢,好久不見。”

分手三月餘,說“久”也淺顯,畢竟利落抽身的人不在意時間,遲遲駐足的那方才會去顧念。

謝仃對旁人的好感察覺清晰,也慣于放任,不點破不回避,只順勢而為。至于到哪一步,随意。

藍方風味偏雪莉桶調和,度數偏高,口感卻近似果酒。謝仃今夜喝過一場,現在半杯又入喉,微醺酒意攀上眼尾,漾出冶豔的緋色。她不在意,指尖從杯口撫過,帶走殘存的酒液,雪似的玉潤。

光影似乎太柔軟,她眼底也浸染了幾分,微微側過臉,望來的眼笑意潋滟,情意看不真切。

與初見他時一模一樣。

并且與那時如出一轍,先移開目光的人依舊是陸時晏。

他輕哂:“你每次糊弄我,都是用這副語氣。”

三言兩語,主動權瞬間落回她手。他早有預料,服輸退讓也還算體面。

哪怕是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對她也仍然沒有擁有感。謝仃離誰都很近,也離誰都很遠,她總是不夠愛的那方,自然就總是贏家。

謝仃似笑非笑,指間香煙焰色明滅,她随意熄入煙沙,掌側手機屏幕适時亮起,悄無聲息。

開了整晚的靜音,險些忘記某事,她垂眸循過來電,見猜想被證實,幾不可察地挑眉。陸時晏并未詢問,只道:“需要回避?”

“不是重要的人。”謝仃不疾不徐,劃過接聽。

開口講究先發制人,不等對面作聲,她便施然解釋:“沒來得及回電話。”

“我有事在忙。”謝仃神色未改,“目前不在學校,我……”

背景交談人聲突然趨于安靜,她沒放心上,随意端起手邊藍方。正思忖着敷衍,酒杯就被人單手扣下,連同她的掌心。

“……之後聯系。”她說完未盡的話。

視線壓低,男人骨節修長的指撫住她,力道疏懈,卻不容置喙。

身後氣息太過熟悉,近在咫尺的掌控之下,寒意暗藏。謝仃輕一眯眸,不作聲響。

“——的确在忙。”

男人開口,嗓音醇朗疏淡,挲着低沉的啞,沉谙莫辨。

尾調随聽筒中的微弱磁音,一同立體化地落在她耳畔。

謝仃暗自啧了聲,擡指掐斷通話,側目望去。

溫珩昱并未看她,端起那杯餘存尚少的酒,從容飲盡。俯首之間,呈現鋒利的下颚線條,冷感清厲。

杯沿一道重疊的濕潤,淡去原先薄紅的唇印。陸時晏目光循過,眸色稍沉,依舊不失得體修雅:“溫總,巧遇。”

“巧遇。”溫珩昱斂目,溫繹周至,“陸公子也在。”

陸時晏輕笑一聲:“我一直都在。”

“是嗎。”溫珩昱未置可否,謙和道,“倒是沒聽她提起。”

“電話來得突然,或許是沒有交代的必要。”陸時晏松緩回敬。

溫珩昱低哂:“的确,看來是無關緊要的事。”

一句話針鋒相對地曲解幾回,各有占據高點,都綿裏藏針。謝仃暫且摒棄耳目,從中間也不好多話,琢磨尋個契機離場。

“客氣了。”陸時晏不以為然,“我和她相處過很久,的确更熟悉些。”

他言下意味鋒利,溫珩昱閑然聽罷,疏懈道:“年關将近,陸檢還是謹慎場合,當心被作把柄。”

“陪她片刻還是不妨事。”陸時晏颔首,“不過,溫總提醒得在理。換作平時,我跟她也有敘舊的機會。”

這是什麽快樂掃雷嗎。謝仃輕捏眉骨,正計劃該怎麽脫身,餘光不經意掃過不遠處,如願望見幾抹熟悉身影。

先前的局似乎是散了,何瑜萱正跟其餘人談笑風生,朝隔壁雪茄吧走去,似乎察覺到她目光,她駐足遞來一眼。

發現救星,謝仃還沒來得及用眼神示意,就見對方驀地一怔,先是匪夷所思地眨了眨眼,随後更難以置信地示意身邊朋友朝這看。

謝仃:“……”

陸時晏與她的關系自然不必說,畢竟是公開過的戀人,都心知肚明。但出現在此處的另一位,就另當別論。

劍拔弩張的微妙氛圍,意味不言而喻。幾人瞠目結舌望過來,何瑜萱看向陸時晏,又看向溫珩昱,最終震驚地轉向她——

新歡、床.伴、不熟。

一瞬間全部對號入座。

何瑜萱知道謝仃向來喜歡搞離譜的,卻沒敢想,她居然搞到了最離譜的那個。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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