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三月替她那個便宜爸爸感到悲哀,生不逢時,遇此劫難不說,得了兩個女兒,兩個都是不孝女,不知在大垮子山裏苦熬的他若是知道連自己的女兒都這樣對自己,還能不能熬過這漫長的艱苦歲月。

柳三月覺得自己得說點兒什麽,還沒等開口,俞陸伊已重重的放下了碗,她把筷子砸在碗上,面色陰沉,胸口劇烈的起伏着,顯然是氣的不輕,低沉喝道:“夠了!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你罔顧人倫,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難道你還打算逼着所有人同你一樣嗎?”

曾經的柳三月和柳白露因為有一個成分不好的爸爸,在學校受盡了白眼和欺辱,原本的好友開始躲着她們,原本屬于她們的榮譽也被強硬剝奪,正是要強上進的年紀,又如何能夠忍受的了這種委屈。

兩個小姑娘從不願提及自己的爸爸,只把自己的爸爸當成了敵人看待,甚至只要在家中聽到俞陸伊提起你們的爸爸怎麽樣怎麽樣,當即便會大聲反駁:他不是我爸或者幹脆說我沒有爸爸。

孩子還小,受了諸多委屈,且到處都是他人的耳與目,俞陸伊不願與孩子們争執這個,是以一向都是獨自默默承受,從來不會多說什麽。

如今看來,是她錯了,都是她錯了,只知忍忍忍,倒叫她放縱出這麽個不孝不悌之女,若是蘇識知曉,不知會有多痛心。

柳白露瞠目結舌,愣在了那兒,俞陸伊性子溫雅,從來都是細雨輕風,不急不緩,別說發脾氣,就是大聲說話都沒有過,突然這麽劈頭蓋臉的大聲訓斥,倒叫柳白露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了。

半晌才眉眼一拉,扔下手中的碗和筷子,猛的起身,流淚跑回了放着上下鋪的那間卧室裏,砰的把門砸上了。

俞陸伊仍舊臉色鐵青,嘴唇緊抿,眼中彌漫着濃厚的悲哀,她實在無法忍受蘇識被孩子這般輕賤,蘇識和她都不是不認父母的狠心人,怎麽生出的孩子卻是這樣的心腸。

柳三月嘆了口氣,輕聲開口道:“媽,白露還小,讓她自己靜靜,她會想明白的。”

俞陸伊的唇緊緊抿着,微微向下耷拉,淡淡開了口,聲音帶着些許悲涼,“吃飯吧。”

這一頓飯,俞陸伊和柳三月都吃的食不知味,吃完飯,俞陸伊便将自己鎖去了房裏,柳三月自覺的把碗筷都給洗好收拾了,看過俞陸伊對柳蘇識照片的珍視和眷戀,柳三月能明白俞陸伊此刻的心情。

都說相由心生,她這個爸爸生的溫文儒雅,疏眉朗目,再加上如今這個背景,想也能想到他一定是個博學多識的謙謙君子,這樣的男子,偏又遭遇這樣的不公,莫怪她的媽媽會這般的維護。

她曾經也喜歡過一個優秀的男人,容不得別人說他的半點不好,誰說一句,她能食不下咽好多天,若是她喜歡的男人也遭遇這樣的不公,她怕是心都要碎了。

洗好碗,柳三月見兩個屋裏都沒有動靜,只偶爾有小時夏咿咿呀呀的聲音傳出來,這兩人現在估計都需要時間去冷靜,柳三月便幹脆抱着搪瓷盆又去到水池邊,洗臉刷牙。

就是這麽巧,又遇到了昨天那個熱情的大媽,一見到柳三月過來便眉開眼笑的朝着柳三月直招手,“三月啊,過來過來,我這兒有位置。”

柳三月一陣頭疼,這個時候就是這點兒不好,遇到麻煩的鄰居,你想躲都沒處躲去,幸好她即将下鄉,不用再找借口推脫。

柳三月抱着搪瓷盆走了過去,把搪瓷盆放在水池裏的水龍頭下面開始接水,大媽笑眯眯的盯着柳三月看,因臉上肉多,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細線,“三月啊,你跟你媽說了沒?你媽怎麽說?”

雖嘴上這麽問,心裏卻是認準了這事兒準能成,俞老師脾氣好,心眼兒好,又好相處,不可能拒絕的。

柳三月看了大媽一眼,真是豐滿啊,那腰得抵得上她兩個腰那麽粗,這年月能生的這麽壯實,也是不容易。

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柳三月說道:“太不好意思了,大媽,我後天就得下鄉了,沒辦法給兩個弟弟補課了。”

“啥?”大媽震驚的反應不亞于柳白露,“你這孩子,咋一點兒信兒都沒有,突然就要下鄉了呢?你這麽好的成績,就不打算高考了啊?”

這年頭讀書人少,大學生更是少,不跟幾十年以後似的,十個人有九個都是大學生,這個時候能考上大學,就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若是能考上國清國北,那更是了不得。

之前的柳三月成績不是一星半點的好,不管是學校的老師同學,還是樓裏的這些鄰居,都認為只要柳三月不發揮失常,國清國北絕對沒問題的。

這麽大好的前途,竟說不要就不要了,這不是傻子嗎?讀書讀傻了吧。

樓裏的人,家家戶戶都熟的不得了,這會兒在水池忙碌的幾個人,俱都跟那個豐滿大媽一樣,不可置信的看向柳三月,那眼神就跟看傻子差不多了。

這一瞬間,柳三月真的覺得壓力好大啊,真想把使者和他的領導拽出來揍一頓,為什麽要讓她用一個學霸的身體,這絕對是他們的陰謀,就為了看她的笑話,太陰險了。

“主席說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打小就一直在城裏,也該去農村學習學習的。”柳三月慶幸自己看了不少知青電視劇,主席說的這句話重複聽了多次,她到現在還記得。

這年頭雖不是封建皇朝,但是人們對主席的崇拜與狂熱也是不可小觑的,從專門有一本主席語錄——紅寶書就可以看出來,紅寶書可是人人都有,家家都有,好多人甚至能把語錄倒背如流。

搬出了主席的話,大媽語塞,有話說也不敢說了,這兒這麽多人呢,誰敢質疑主席的話啊,只讪讪的笑了下,“是這個理兒,是這個理兒。”

有一個洗衣服的女人跟着柳三月附和道:“主席就是這麽說的,現在的進步青年都搶着申請下鄉呢。”

說是這麽說,就不一定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了,知青下鄉固然光榮,跟上大學比起來,當然還是上大學更光榮了。

反正,如今在她們眼裏,柳三月就是個熱血燃燒的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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