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髒兮兮
星16
高星坐在門檻上,無助的看着外面紛紛揚揚飄着的細碎的雪花,他們在哪?這幾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家裏會亂成那樣。
她抱着膝蓋,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身體卻一直不受控制的發抖。
“這不是小星星麽,你怎麽回來了?”突然一個老态龍鐘的老人出現在院子門口。
高星飛快的跑過去,抓着她手急切的問:“小飛奶奶,我奶奶去哪了?”
老人被她問的一愣,“你奶奶死了啊。”
“哦那會你已經走了。”
死了?
高星整個人僵掉。
她還在說,“就是你去大城市沒幾天就死了。”
高星又問,“那我媽呢?我弟呢?”
雪越下越大,簌簌的往下落,不一會就将村莊變成白色的世界。
高星飛快的往村裏有三輪車的人家跑,他家狗看到陌生人,被鐵鏈子栓在院裏樹下拼命狂吠。
“送我去汽車站!”高星拉着那家男主人的手吼,“送我去汽車站!”
男人被高星抓的剛要罵人,她又吼,“送我去汽車站!我給你錢!”
“我給你錢!”
男人一腳将她踹翻在地,“哪來的瘋子!”
這時屋裏的女人認清人了,趕緊上來拉起高星,“這是章民大哥家的星星,她家現在這樣了,肯定有急事,你趕緊送她去一趟吧。”
男人也認出來了,他剛準備說話,高星已經跪坐在地上,從包裏抓出一把錢,舉到他面前,“求求你送我去汽車站吧。”
三輪車發動的聲音,狼狗兇狠的叫聲,高星坐在三輪車後面,充耳不聞。
滿腦子都是那件紅色的棉襖,那個被人腳踢着的女人。
“你爸被抓後,你媽把陽陽送人了,她沒腿自己在縣裏要飯,飽一餐餓一頓的。”
“總歸還活着。”
三輪車颠簸在鋪了一層雪的泥濘路上,風雪灌進車棚裏,高星坐着一動不動,她已經感覺不到心髒的跳動。
她怎麽能還活着,那個人就是她媽媽,她怎麽就沒能認出來,自己憑什麽還活着?
天擦黑的時候,三輪車終于到了汽車站,高星從車上跳下來,就往售票廳方向跑,中途摔了一跤,她爬起來後又繼續跑。
風雪迷住眼睛,整個世界,都看不清楚。
可是售票廳的門已經關了,只有出站口有人出來,高星圍着車站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看到。
回到售票廳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全黑,她突然看見賣烤玉米的老大爺推着板車準備走,趕緊跑過去問,“你有沒有看到下午被人打的女的,穿着紅棉襖。”
“沒有腿的那個。”
後面那句,高星說出後,覺得一陣酸澀直沖腦門。
老大爺放下板車,“你說的是那個要飯的女的?”
高星趕緊點頭,“是她。”
老大爺突然問:“姑娘,吃玉米嗎?”
高星愣住,突然反應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錢遞給他,“夠嗎?”
老大爺接過粉紅色的紙幣,往手上“呸”了下,用黑黢黢大拇指的指甲扣了扣紙幣,又對着路燈眯着眼睛,正反面反複照了照。
高星使勁握着手,拼命忍耐着,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确認錢的真假。
終于,他将錢對疊收好,“那女的每天晚上都會去汽車站公用廁所睡覺。”
高星轉身便跑。
再次看到穿紅棉襖的女人時,高星卻不敢往前走。
女人躺在女廁的地上,身上蓋着露出棉絮口的被子,被子已經髒的分不清原本是黑色還是白色。因為沒有腿,所以睡的地方很小,然而她側躺着的姿勢十分怪異。
突然一陣風灌了進來,女人咳嗽起來。
“媽”,高星小聲喊着,她不敢走過去。
女人沒有反應。
“媽。”
依舊沒有反應。
高星跑過去,搖了搖她身體,“媽?”
醫院。
高星交完費回到病房,醫生跟她說:“病人幸好送的及時,再晚一點估計就沒了。”
“那我媽現在怎麽樣了?”
醫生:“腿上的,身上其他地方的傷已經包紮好了,就是這個燒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退。”
高星回頭往病床上看了眼,回頭問醫生,“她什麽時候能醒?”
醫生一只手從白大褂的口袋拿出來,看了眼手表,“病人營養攝入不足,而且長期處于焦慮當中,沒有休息好,具體什麽時候醒,還得看她自己了。”
高星彎腰鞠躬:“謝謝醫生。”
三十多歲的男醫生往後退了一步,“沒事,應該的。”
“你照顧好病人。”
“不過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他說完,便離開病房。
高星經他提醒,一低頭,就看到白色的羽絨服濕漉漉的,胸前一大片黑黃的泥巴,褲子鞋子全都濕透了。但她顧不上這些,接了水用毛巾一點一點幫躺在床上的人擦臉,擦身體。
高星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便去超市購買生活用品。她怎麽也想不到,會在F縣遇到嚴關。
嚴關正在超市門口問人,“請問章村要怎麽走?”
那位大爺比劃着告訴他怎麽走,高星拎着東西,本想趕緊偷偷溜走,還沒下樓梯,就聽他喊:“高星!”
高星停下,咬了下嘴唇,回頭做出驚訝狀:“你怎麽來了?”
嚴關嫌棄的朝她身上努了努嘴,“你怎麽搞的髒兮兮的?”
“沒事”,高星沒心情跟他裝傻,幹脆直接的問,“你去章村做什麽?”
嚴關不想讓她知道,“跟你沒關系。”
高星并不讓步,“嚴關,我實在想不出你要去章村做什麽,但是我可以提醒你一句,我們家一個人也沒有了。但你要做什麽,跟我确實沒有關系,只要別再給無辜的人添麻煩就好。”
她說完,轉身繼續往前走,她已經離開醫院夠久了,媽媽現在身邊不能沒有人。
“喂!”嚴關在她身後喊。
高星權當沒有聽見。
她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裏面鬧哄哄的聲音,心中一喜,醒了?然而很快她就明白,自己想多了。
女人尖銳的聲音,“我媽怎麽能跟一個叫花子住一個病房!”
護士勸:“大家都是治病的,都一樣,您……”
“一樣?你聞聞她那味,身上都有虱子吧,一股泔水味。”
醫生:“沒有空床了,你愛住不住!”
“你什麽态度?我要投訴你!”
醫生:“小張,告訴她我們投訴電話,安排下一個病人住進來。”
護士:“我這就去……”
“等等,要出去,也是這個叫花子出去,我媽……”
高星聽夠了,推開病房門,穿過那幾個人,徑直走到裏面的病床旁。打水,用毛巾給媽媽擦臉。
護士:“最後一次問你們,如果不住的話,我就安排其他病人進來了。”
鬧事的女人,朝高星的方向用鼻子哼了聲,跺着腳大力的收拾東西不再說話。
剛剛說話不留情面的醫生,也終于放緩聲音問隔壁床病人,“阿婆,等會我們去拍個片子,你年紀大了摔跤很容易骨折的。”
高星用手指将她的頭發梳到耳後,才幾個月沒見,怎麽就多了這麽多皺紋?頭發都白了大半。
她去衛生間接水,雙手無力的撐在大理石的池子上,盯着滿是肥皂水漬的鏡子,恍惚間,突然看到陽陽坐在媽媽腿上,幫她拔白頭發,“1.2.3.4媽媽我幫你拔了4根,一根兩塊錢”,他又掰着手指頭算,“一共八塊錢!給錢!”
“我們陽陽真棒。”
“那是在算錢,你讓他算下數學題……”
“砰——”
衛生間的門被打開,高星回過神來,鏡子裏,只有剛剛鬧事女人嫌棄的臉,“好了就出去,我要上廁所!”
“臭死了,什麽人都來醫院,真糟心。”
高星趕緊關了水龍頭,端起大半盆水出去。
她要幫媽媽把油膩的頭發剪了。
過了會醫生過來換藥,揭開紗布的那一剎那,觸目驚心,紅色的血肉模糊着黃色的藥,高星終于知道房間地上的血痕從哪裏來的。
這是高星第一次正視母親截肢的腿,膝蓋以下全沒有,只有那兩條肉柱明晃晃的擺在那裏。傷口上更是溝壑縱橫,紅白交替。
醫生一邊用大塊的碘伏紗布,在傷口上消毒,一邊問她,“你媽這腿什麽時候截的?”
“十月初。”
“傷口沒養好,感染了一次又一次。這次一定不能再發炎了,你家裏其他人呢?”
高星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一只手撐着床頭櫃,盯着傷口搖頭,“我爸有事很忙,弟弟還小,咳咳。”
她怎麽覺得嗓子幹澀,每說一句話都疼。
醫生擡頭看了她一眼,“等會去護士站拿個體溫計量一下,你要是生病了就沒人照顧你媽了。”
高星點頭。
“好了”,醫生将紗布重新包裹好,用膠布纏了圈,便收拾着東西離開。
高星道了謝後,看了看點滴瓶,還有半瓶,她蹲在地上剛要把垃圾袋紮起來,就聽到床上的動靜。
“咳咳——”
高星頭腦終于清醒一點,她站起來撲到床邊,“媽你醒了!”
“你怎麽在這?”她看清高星,皺眉環視了一下病房,“我怎麽會在醫院?”
高星想要握住她的手,手到床邊又止住,她揪着床單說,“媽你生病了,我們……”
“別喊我媽!”
“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她突然歇斯底裏的暴發。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壞人,也有許多好人。
我希望已經能夠做給人溫暖的好人。
有的人做壞事,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壞事就是壞事,因為已經對別人造成傷害。
世界上也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情,做到不後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