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個大唐江山

解決完身前身後事,江寒就跑去負荊請罪了。

自家男神似乎知曉她做了個大死之後就有些情緒不高,雖然神情平淡如故,但是江寒還是能感覺出他在不高興。

與其說不高興,倒不如說是一種矛盾的痛心。

葉英是個太過有擔當的人,他擁有着一個男人罪不可或缺也最高尚的品性,就是有擔當。

他身為葉家長子,藏劍山莊是他的責任,葉家是他的責任,門中諸多弟子也是他的責任,所以,他犧牲自己的光明,會那樣毫不猶豫。

而他身為大唐子民,為國為家為大義而犧牲,他也會毫不猶豫。

但是當這個犧牲的人變作他想守護的人,葉英難免會感到痛心。

就像看到一位殉道者走在自己的路上,明明知曉是正确的,卻還是會因為他人的安危而感到痛心。

希望對方好好的,這樣的心情,他們都有。

江寒看着系統面板上的雷劫倒計時,心情卻很平靜。

不知曉是渡劫還是天譴,但是江寒隐約覺得這個雷劫并不是特別糟糕的東西,雖然可能也并不是特別美好。

她改變的命運越多,時間就被扣得越快嗎?江寒隐隐覺得并非如此。

——但是那種“時間到了”的感覺,為什麽會那麽清晰呢?

“我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所謂的生而知之,不過是因為在我那個世界裏,這裏發生的事情都是過去的事了。”

江寒靠着岩石半坐着,望着遠處一江清寒的湖光水色,跟葉英說着自己的過去。

“什麽江仙啊,真人啊,我覺得都是虛的,師父說我上輩子是渡劫大能,我知道我不是,上輩子我還抱着你的漫……圖畫書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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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英似乎覺得有些新奇,他轉頭看來,眉眼清逸,沉凝如琥珀的眼眸中卻帶着些許柔和的笑意。

“笑什麽?”江寒很無語,她算是徹底放棄自己長輩的形象了,理直氣壯地道,“那時候我也才十幾歲呢,算上來你比我大一千多歲,老祖宗都不止了。”

“小孩子。”葉英轉回頭去,江寒只能看到他被清風拂起的白發,還有那一聲輕喃,“……小孩子。”

“所以你不用擔心太多,哪怕是渡了雷劫,我很有可能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是嗎?”

“幾十年,像夢一樣,我那個世界已經沒有人修習內力了,飛檐走壁更不可能,我還見到了你,所以……可能真的是個夢吧。”

“活在當下,便是足矣。”

“我想過,如果能當你妹妹或者是閨女就好了,結果你居然比我還小了四歲QAQ,不成,那我要保護你。”

葉英淡笑,卻不言語。

那個能塑造出江寒這般內斂卻又豁達爽朗性格的時代,一定很祥和,人們也幸福得不可思議。

“如果真的相隔兩地,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這樣,我就能放心了。”

“我亦如此。”

江寒兩袖清風的跑路了。

她前些時日已經接到宮中的密旨了,管他是祈求還是威脅呢,反正大意是希望她能出手相助,為大唐改命了。

看樣子,雖然聖人相信了她的話語,也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防範,但是對于安祿山積攢的底蘊還是感到有些觸目心驚啊。

安史之亂與其說是異族将領其心不忠,倒不如說是朝堂腐爛潰退,才導致安祿山和史思明有勢可為。

江寒不擅長布局權術,更不能直白地告訴皇帝他所作所為有失民心,某種程度上,唐玄宗也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主,他并非不賢明,只是選擇了自閉雙目。

江寒利用了自己的“生而知之”,利用了自己“江仙”之名,利用了自己的一瞬發白,如今,她要利用自己的死。

不管她因此失去了生命,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年代,她都要讓“太虛真人”變成一柄懸在所有人上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安祿山和史思明不是被許多藩兵胡将稱之為靈光之神嗎?楊家不是仗着楊貴妃的風頭恃寵而驕嗎?

如果“神明”的上天賜罰,如果天空永遠懸着一雙注視着罪惡的眼,那結局又會如何?

江寒同時找了兩個人,或者說,她很大膽地選擇了完全對立的兩個人——九天中的皓天君拓跋思南,以及鈞天君李倓。

她與他們做了一場交易。

以性命為賭注。

拓跋思南,思南,不忘故土之意,以劍聖的實力以及品性,加上其背後神鬼莫測的九天組織,江寒才能放心将後續之事交托到他的手上。

這件事情,李忘生不可以,葉英不可以,任何一個身有牽挂的人都不可以,因為其中種種或許會牽連到太多無辜之人。

江寒的計劃很簡單——如果未來,“江寒”死了,她需要一個“江仙”代替她活着。

“至少在大堂的江山徹底安穩之前,一切便拜托您了。”

江寒将自己所記得的未來寫成了幾張薄薄的紙,交到了拓跋思南的手中,連帶着五個錦囊。

“若陛下經此一事,依舊怠惰朝政,寵幸奸臣,還請您将這五個錦囊在合适的情況下交到陛下的手中。”

五個錦囊裏寫的是什麽?

=。=是唐玄宗原本的命運、大唐原本的命運,以及……後世之人對他的評價。

換一個簡單明了的說法,就是——毒雞湯。

一個比一個紮心,一個比一個嘴炮,江寒絞盡腦汁拼盡全力,務必在自己狗帶之後還要讓唐玄宗碎成玻璃心:)

誰也別想仗着我不在就欺負我男……咳!毀滅大唐!

皇帝他自己也不行!

江寒心中的劇烈波動并沒有被劍聖接收到,拓跋思南聽完江寒的計劃,只是沉默良久,嘆息道:“道友當真要走這條不歸路了嗎?”

以身殉道,為此而死,從此江寒不存于世,只有“仙”的概念會永存人間。

在拓跋思南看來,這是何等的高尚,又是何等的……悲哀。

“不成功便成仁,我所剩的時間不多,總要為天下做些什麽。”

江寒其實也搞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走到如此奇幻的地步,明明最初她只是想要借助先見之明偷偷幫男神改命,為什麽最後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一步錯步步錯啊!都怪盛長風那個豬隊友!

交代完未來的事情,江寒便打算離開,劍聖拿着那幾張薄薄的紙片,卻覺得重若千斤。

容貌不過皮相之美,他曾經以為,面前女子最美的地方,是她手中纖塵不染的高潔之劍。

但是那人輕描淡寫地丢下一句“大唐就拜托你了”,他才發現,言語平淡,竟也如此耀眼。

——願她一切安好。

江寒一生放蕩不羁腦洞飛起,從來沒想過二次元土著的腦洞遠遠比自己要大得多。

江寒找到了李倓,将自己的劍法交給他,之後與他立下了交易。

她以自己的“性命”解決掉安祿山,但是大唐真正的病根——唐玄宗與楊家,就要交給劍聖和李倓來應對。

“如果楊家肆意妄為,我就用你的劍法清除掉楊家的禍根?”李倓城府之深難以鬥量,當即挑眉道,“真人為何不直接告知祖爺爺,讓爺爺禪位于建寧?”

江寒雖然知道對方是在試探自己的底線,但是還是對此感到有些不爽,便語氣淡淡地敲打道:“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你應當比我清楚。”

“我唯一能幫你鋪的路,就是你會完全排除在‘觊觎皇位之人’的範圍之外,如果在一個命運線被打亂的未來你依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就放手吧。”

——都是命:)

走到哪怼到哪的江寒,成功将建寧王給怼得臉黑了。

江寒并不擔心李倓會陰奉陽違,因為幹掉楊家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作為一個弄權者,他不會因為被她怼過就自損八百傷敵一千地放棄眼前的利益。

她選擇劍聖,是因為劍聖心有道義,底線明确;選擇李倓,則是因為他有野心,有謀略,還有一種淩駕于所有規章制度之上的……心狠。

江寒擡頭望着澄澈如洗的天空,這片天幕籠罩之下的國土,如何求來長治久安?

簡直像一場恍如隔世的夢。

江寒趕到前線時,看到了不少身穿玄色铠甲的将士——正如她所想的那般,蒼雲軍被唐玄宗隐匿了起來,直到今日。

南诏反唐,安祿山謀逆,兩者之間有着一定的因果關系。或者說,玄宗還沒徹底壞了腦子,玩了一出引蛇出洞請君入甕的布局。

早些年,朝廷宣布玄甲破陣營不複存在之時,她還以為自己無力改變命運,如今想來,應當是化明為暗,化整為零。

在這樣腹背受敵的境況裏,大唐明面上的盾前往南诏鎮壓叛亂之事,安祿山被逼得走投無路,眼見有機可乘,自然反了。

可是誰能知道,玄宗的懷裏還藏了一把刀?

被一刀紮破心髒,終究是必然。

“真人,請你慈悲。”

江寒拿着玄宗給她的密旨,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慈悲啊。

“真人。”

江寒聽見有人喚她,回過頭,便看見身穿銀白色蛇鱗披挂,玄甲白發的女子神情肅穆的站在她身後。

“燕将軍。”江寒微微颔首,道,“祿賊已經越過邊線了?”

“是。”

燕忘情看着面前白發女子如覆霜雪的容顏,只覺得滿目清皎,不在人間。

“真人有何打算?”

“打算?”

江寒看着面板上越來越近的倒計時,心裏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輕松還是沉重,或許更多的是一種釋然的平和。

她聲音淡淡,渺如雲煙:“我在這裏,我的劍在我心裏,自然是——”

——“殺過去。”

反正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如今也沒有退路了。既然神棍的殼子能完成她的心願,那她也不介意一直神棍下去。

江寒只身一人,走向了敵營。

不出所料,她被攔了下來,來者滿頭白發,容貌俊美如雪山神明,似那大漠孤鷹——正是狼牙軍的逐日長老,令狐傷。

狼牙軍将江寒包圍了起來,刀劍铮铮,槍戟所指,除了恐懼與敬畏,便是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忌憚。

哪怕她沒有持劍,卻也依然如此。

誰也不知道她的行為到底是魯莽還是有底氣,但是眼前氣定神閑的白發女子,她一身藍白道袍,幾乎要乘風而去。

——面對她,以劍相對,只讓人覺得自己低入了塵埃裏。

帶兵而來的狼牙将領慕容枯看到自己的士兵退怯的模樣,不由得心中惱恨,他以刀指着江寒的腦袋,利喝道:“止步!”

“太虛真人!你既然作為紅塵世外人,便不要再參與紅塵之事!否則六根難淨,道心不純,還求什麽大道無極?!”

“當今皇帝不賢,犧牲天下只為供奉一人,坐視楊家獨大,不看百姓疾苦!是以上天才派下靈光之神為黎民請命,真人莫不是要違抗天命了?!”

“天命。”江寒冷冷地吐出兩字,眼神淡漠而又荒涼,如同漆黑的夜裏卷起了刺骨凄寒的風,“什麽是天命?”

“我所窺見的天命,就是狼牙的鐵騎踏碎了大唐的山河,百姓流離失所,國祚衰竭,盛世不存。”

天,漸漸暗了。逐漸彙聚在衆人上空的烏雲翻滾出一片令人心難安的陰翳,烏雲壓城,讓這一方天地都變得逼仄而又壓抑。

“安祿山也沒有得到這個天下,你們的雙聖野心勃勃,最終卻都死在自己子嗣的手中,這是不是也是天命?”

天色徹底暗了,翻滾的烏雲中隐隐可窺見一絲雷光,那被壓抑收縮的轟隆聲令人毛骨悚然。

在衆人驚懼的注視下,江寒淡淡地垂下眼睫,平靜地道:

“違抗天地的不是我,而是安祿山。”

“爾等亦然。”

江寒猛然擡頭看向令狐傷,這是天邊的烏雲裂開一條間隙,一道璀璨的華彩從天空傾瀉而下,落在江寒的臉上,如神明臨世,風華無雙。

令狐傷面色一沉,他看着那仿佛攜帶天意與天譴而來的仙人,最終還是一咬牙,流轉內力,一劍刺出。

壓抑到極致的雷雲停止了一瞬,下一秒,那一道仿佛裹挾着火光的雷點撕裂蒼穹,猛然劈下。

劈在了令狐傷的身上。

天雷:“……”

圍觀群衆:“……”

俊美如煤炭山神明的男子就此倒下,江寒默默擡頭望天。

眼前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我們,渡雷劫的時候千萬別拿着劍。

那是行走的人形避雷針:)

鐵是一種很好的導電體,因為金屬的外殼會溢出許多自由的電子,自由電子在電力場的影響下會在移動的過程中産生電流巴拉巴拉……

知識拯救人生,科學改變命運,呵呵。

狼牙軍崩潰了。

在沒有科學常識的古代,人們對自然之力存在着敬畏之心,而雷點自然被人們視作老天爺的憤怒與天譴。

江寒先前故作高深莫測地說了那樣的一番話,結果說完之後,令狐傷就被雷劈了……

信仰這種東西,建立起來或許需要漫長的時光,但是破裂或許只需要一瞬。

明明人多勢衆,江寒站在其中就如同一個三歲的奶娃娃,但是敵軍卻丢盔棄甲,潰不成軍。

人形避雷針要跑,江寒才不幹呢。

“劍意.冬。”

江寒直接擡手,放了自家男神的大招。

→_→做人要靈活變通,水也能導電嘛。

減速,冰凍,噼裏啪啦……天空還掉下球形閃電在地上滾一滾……嗯,安祿山吃棗藥丸。

雷劫足足劈了一天一夜。

邊關的大唐将士們目瞪狗呆地看着敵營四處炸裂的火花以及雷暴,表示萌新瑟瑟發抖。

太虛真人這是要上天啊。

江寒其實也扛得很痛苦,那雷劫的目标是她,自然逮着她的方向劈,雖然有鎮山河硬抗,但是一個不慎被劈中還是很痛的。

特別是被劈了之後她還不能顯露出狼狽之色,她必須咬着牙繼續往前走,走完整個狼牙敵營。

江寒一點點地,用腳丈量着這片土地。

狼牙軍多是藩兵胡将,他們生活在較為貧瘠荒蕪的土地之上,生活的困苦導致他們遠比中原人的信仰更加虔誠。

而狼牙軍中的将士,除了安祿山自己領地內的征兵以外,其他的也多是戰敗的異族,或是因為“靈光之神”的信仰而追随安祿山的外族青壯。

是以這一場從天而降的“天譴”,擊垮的不僅是某些人的信仰,還有将士們的軍心。

江寒覺得自己身體都麻了,只怕是快要變成了令狐傷那個倒黴的樣子了。

不行啊,她還得回去一趟,怎麽能變成焦炭?要當一個精致的豬豬女孩啊。

還想……再見男神最後一面呢。

狼牙軍何時撤軍的,江寒不知曉,雷劫何時停的,江寒也不知曉。

最後一道雷劫劈下,深藍色的劫雷滾燙,燒得江寒都覺得血肉骨皮都要被焚成了灰。

然後她發現自己突然靈魂出竅了一樣,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江寒睜開眼時,只看到許多滿臉敬畏,屏息凝神仰望着她的大唐将士。

在衆人的眼裏,身穿藍白道袍的女子淩空而立,居高臨下地俯瞰着他們,神情無悲無喜。

仿佛已不再人間。

“真人……您可是,還有執念未了?”半晌的靜默,方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出聲。

執念嗎?江寒閉了閉眼。

“告訴聖上,從今往後,應當時刻謹記自己的初心,莫讓蒼生再遭劫難。”

“……是。”

依照原本的計劃交代完應該交代的,江寒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

該道別的都道別了,應當……可以放下了吧。

應當已經是,沒有執念了。

城牆上的風卷起了江寒的廣袖,江寒看見那一角的衣袂在天光中逐漸淡化。

像是海市蜃樓的夢境一般,那些讓她心有不舍的人從遠處趕來,風塵仆仆,鬓發皆亂。

耳畔突然塞滿了嘈雜的呼喊,他們在向她告別。

“真人!千萬珍重啊!”

“師妹!大道坎坷,不進則退,要保護好自己!”

“師姐!師姐之恩情,師弟畢生不忘!”

“師父——!師父——!等一下!等一下啊!”

“姐,恭喜你了!”

她看見了,也聽到了。

她還看到那人一身金衣輕甲,白發高束,此時此刻的他,和她曾經追逐了許久的那個人,終于完全重疊在了一起。

他站在那裏,靜靜地凝視着她,見她望來,他微微一笑。

“江寒,再會。”

——“再會,葉英,以及……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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