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過往
第31章 過往
齊歆總是說六年前的事情記不清了,但江愉辰知道,他是記得的。
其實也沒有過去多少年。
那時候他和蘇淮序大學保送通知剛剛下來,齊歆過來幫忙收拾東西。
“哥哥,你桌肚裏的東西要整理好帶回去麽?”
江愉辰搬着一摞書,低頭瞥了一眼,“不用。”
蘇淮序樂了,“粥粥,這裏面的東西你哥哥看都不看。即便這樣,萬千少女還是前仆後繼。”
“說得跟你桌肚裏沒有似的。”江愉辰一邊笑一邊踹了蘇淮序一腳。
蘇淮序翹着腿,“一包辣條賭不賭,我今年收到的比你多。”
江愉辰:“不賭。”
齊歆看着那一封封顏色鮮亮的書信,認真問了一句,“看都不看麽?”
“嗯……”江愉辰半俯身和齊歆平視,“這些不好随便看的。”
齊歆:“為什麽?”
江愉辰想了想,“算是別人的心意吧,看了是要回禮的。”
蘇淮序吊兒郎當地搖了搖頭,“粥粥沒收到過麽?”
“沒有。”齊歆問:“每個人都會收到麽?”
“也不是。”蘇淮序路過呼嚕了一把齊歆的頭發,“但像你這麽天生麗質,傾國傾城,沉魚落雁——卧槽,老江你打我幹什麽?”
江愉辰挑眉,“不會用成語別亂用。”
蘇淮序抱着箱子跑遠了,“你弟弟不是藝考生麽?再說了我也沒瞎亂用,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麽?等弟弟上了高中,收到的估計比咱倆加起來的都多。”
江愉辰沒理他,站起來拍了拍齊歆的發頂,“這些信還有一個很雅致的名字。”
齊歆:“什麽?”
江愉辰:“情書。”
“紙短情長,書信傳情思。”
齊歆怔了怔,江愉辰或許是第一個這麽和他解釋情書的人。
不是老師嘴裏的不學無術,也不是何成玉所說的不幹不淨。是至情文雅的信劄,是魚傳尺素,是信寄相思,是不可以随便拆開的秘果。
江愉辰搬了兩箱書,“走了粥粥,發什麽呆呢?”
“哦哦。”齊歆拿了書包快步跟上,“哥哥,你去上大學還會回來麽?”
“會。”江愉辰笑了,“我是去上學又不是去買房,寒暑假會回來的。”
“寒暑假是什麽時候——”
齊歆還沒問完,江愉辰就接了個電話,對面好像在說什麽數學競賽小組賽,齊歆學習重心一直放在美術上,文化成績很一般,也沒聽懂江愉辰在說什麽。
“粥粥,我可能要先回去了。”江愉辰挂了電話,從包裏拿了一袋糖給他,“你好好學習,要聽老師的話。”
“哦。”齊歆悶悶地應了一聲。
等江愉辰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又問了一句,“哥,你去哪裏上大學?”
江愉辰沒回頭,“沒和你講麽,浙江杭州。”
那天齊歆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江愉辰背影淹沒在人群裏,早就看不見了。一直到落雨齊歆才想起了什麽,他回家匆匆忙忙寫了一封信,又頂着大雨跑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江愉辰的桌肚裏。
他記得江愉辰的桌子,桌面很幹淨,桌洞裏貼了一張灰色的防塵貼,齊歆偷偷在桌腿上做了個記號,囗囗囗後順理成章地和江愉辰用了同一張桌椅。
江愉辰一直以為是巧合。
***
江愉辰走了,齊歆沒地方可去,一直到天黑才慢慢挪回家。
家裏沒亮燈,何成玉和齊裴良早就睡了,齊歆摸黑躲進雜物間,盡量不發出聲響。
夜裏被餓醒了,他實在是沒忍住,偷偷拆了一顆糖。
那是江愉辰最後給他買的一包糖,很甜。
齊歆數了數,一共十二顆。慢慢吃也可以吃好久好久。
***
畫筆又一次被齊洋掰斷,好不容易買來的顏料被小弟弟塗得到處都是。
齊歆忽然很想很想見到江愉辰。
周四下午他去餐飲店打完工,回家喝了杯水,勉強喝了個水飽。
高鐵站應該可以買到票吧。
齊歆拎着書包出門,恰好撞見了醉酒回來的齊裴良,他拿過客廳的鞭子,看到齊歆就要抽。
齊歆沒能躲過,挨了一鞭子就往外跑。
他跑得很快,半路攔了一輛車,一路去往高鐵站。
下車的時候,他肚子忽然很痛,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燒,墜得很難受。
司機怕他吐在車上,收了錢罵罵咧咧地開始掉頭。
齊歆慢慢蹲了下來,扶着牆一步步往前走。
痛極了齊歆反而有些清醒,他跟着人流按部就班地買了票,跌跌撞撞地找到了自已的座位,在車上迷迷糊糊睡了三個小時。
下車時,齊歆使勁摁了兩下肚子,街上不知道做的什麽吃食,聞着很香。
齊歆沒錢,這個月攢下來的錢全用來買車票了。
他實在是太餓了,沒忍住在原地蹲了一會。
“老江。”蘇淮序撞了江愉辰一下,“我是不是起猛了,我好像看見你弟了。”
“你眼花——”江愉辰眨了眨眼,“我好像也看到了。”
“不行,這個月月底我真要回去了。”江愉辰和蘇淮序沒再往前走,右面路口直接拐了彎,“買個飯都能出現幻覺。”
“我他媽也是。”蘇淮序:“我跟你說,你們數學系還好,我們醫學院都變态了,那麽厚一本書,我一天……诶,你去哪?”
“我不太放心。”江愉辰回頭看了一眼,“你先回,我去看看。”
蘇淮序:“行,那你快點啊。”
……
齊歆沒逗留太久,他知道杭州最好的大學是浙江大學,但他沒想到杭州這麽大。在這樣陌生的一個城市,人流熙熙攘攘接踵而過,人山人海中,他根本不可能找到江愉辰,或許連擦肩而過都做不到。
齊歆在街上繞了一圈又一圈,他有點路癡,好像怎麽也走不出去了。
腳下發軟,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齊歆使勁晃了晃腦袋,他有點看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他,聲音和江愉辰很像很像。
“粥粥。”
齊歆揉揉眼睛,強打起精神。
“還真是。”江愉辰走近拉了齊歆一把,“你和誰一起來的?迷路了?”
“我自已。”胃好像沒那麽疼了,齊歆眼睛亮了亮,“我來找你。”
江愉辰摁開手機看了下日期,“今天星期四,你明天沒課麽?”
齊歆跟在江愉辰後面,“有課的,我晚上就回去。”
“長高了。”江愉辰拍拍齊歆頭發,“怎麽忽然來找我?”
齊歆随便扯了句,“沒有顏料了。”
“嗯。”江愉辰看他,“不是給你留了生活費麽?”
“你自已留着用。”齊歆說:“我有錢。”
江愉辰點頭,“吃過午飯了麽?”
齊歆想着中午喝的那杯水,“吃過了。”
“那我先帶你去買顏料,你畫的是藝術節辦的活動麽?”江愉辰說:“之前聽你們老師說過。”
齊歆有些不想承認,“算是吧,但是我不想參加。”
街上人太多,江愉辰沒聽清,“你得先和我回寝室待一會,晚上我送你回去。”
***
江愉辰覺得齊歆可能是到叛逆期了,畫畫磨磨蹭蹭地,手裏還攥着一顆糖。
半個小時都在調顏料。
他以前又不是沒見過齊歆畫畫,有時候思路可能會卡一下,但也不至于這麽慢。
江愉辰走過來點了一下齊歆的額頭,“快點畫,畫完帶你出去玩。”
齊歆伸手托着胃,明明只喝了水,怎麽會這麽痛。
江愉辰把他右手從桌下拽了上來,“快點畫,以前差這麽一點,不是十分鐘就能畫完?”
齊歆:“嗯。”
“你別光嗯。”江愉辰拉了凳子坐在他旁邊,“中午買的米線,他們家還挺好吃的,等你畫完我分你一點。”
“你先吃。”齊歆咬住腮,那種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的感覺又撞了過來,“我可能要很久。”
“又走神。”江愉辰捏了一下齊歆的手腕,“現在怎麽畫畫都不專心。”
齊歆抿了抿幹裂的唇,伸手要去撕糖紙。
江愉辰幾乎是瞬間拍掉了齊歆的手背,“畫完再吃。”
“零食我給你先收起來,別分心。”
齊歆眨了下眼,看到第十二顆糖掉在了地上,他想伸手去撿,結果眼前一黑,直接栽了下來。
“粥粥。”
“粥粥……”
齊歆感覺身體輕飄飄地,只有膝蓋抵到了地面。
江愉辰半抱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語氣很着急,輕輕摁了下齊歆的肚子,“是疼麽?怎麽一直捂着?”
“哥哥……我有點餓……”
“餓了?”桌子上不知誰放了個水煮蛋,江愉辰剝開後遞給齊歆。
齊歆咬了一口,低聲問了一句,“這是什麽?好好吃……”
“雞蛋。”
“唔……”齊歆沒能再吃第二口,他實在是看不清了,渾渾噩噩地暈在了江愉辰懷裏。
他要攢錢給哥哥買雞蛋吃。
***
二十一度的天,到醫院的時候江愉辰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蘇淮序也吓了一跳,他從學校趕過來那會,江愉辰臉色沉得吓人。
“沒事兒,老江。”蘇淮序安慰了兩句,“我老師說了,你弟弟低血糖才會暈過去。”
“等輸兩袋葡萄糖就行了。”
江愉辰沒說話,過了一會問:“蘇州物價這麽高了麽,三千塊都吃不飽飯。”
蘇淮序拍了拍江愉辰的肩膀,“你別這樣……我們倆也沒學過藝術,更沒畫過畫,說不準是顏料漲錢了,要不然你下個月再多給他一千。我聽學姐說過,學藝術本來就燒錢,實在不行,我也能給他一點。”
“還有,那個,”蘇淮序難得頓了下,“你弟弟手上有好多老繭。等回去幫忙剪掉吧,他手那麽好看。”
“老繭。”江愉辰輕聲重複了一遍。
“小孩還在輸液,要不然你先去把午飯吃了?”蘇淮序指了指外面,“或者你出去給他買點吃的?他醒來肯定還是要吃的,葡萄糖又不能當飯吃。”
“24號床家屬。”門口忽然有護土喊了一句,“病人是有腱鞘炎麽?他現在右手手腕動不了了,沒有病歷本,現在也不好随便給紮針。”
江愉辰不知道,他嘴唇動了動,慢半拍擡頭問蘇淮序:“什麽是腱鞘炎?”
蘇淮序:“就是手腕勞損,學美術的一般都比較容易着,你別慌,我去看看。”
“我老師呢,他剛剛不是還在裏面?”
護土低頭寫着字,“去查房了,你們沒帶病歷本,要先去樓下拍個片。”
蘇淮序:“行,拍片不着急,先紮左手給齊歆挂兩袋葡萄糖,低血糖不能拖。”
小護土沒聽他的,越過他往後看了一眼。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點了下頭,“沒事,這我學生。”
江愉辰站起來問了一句,“粥粥他怎麽會低血糖,是不是誤診了?”
蘇淮序推了江愉辰一把,沖他老師笑了笑,“他弟弟在裏頭,關心則亂。”
醫生沒在意,看着江愉辰說:“你弟弟情況不太好,嚴重營養不良,平時得多補補。他這個子至少一米七了吧,才九十斤。”
“我們院小姑娘都比他沉。”
江愉辰:“這樣……”
“三餐不規律,慢性胃炎,等待會醒了,熬點排骨湯,南瓜粥什麽的養養。”
“腱鞘炎這個沒辦法根治,平時多注意。”
蘇淮序幫忙問了句,“他弟弟學美術的,以後還能畫畫麽?”
“要看手腕的恢複情況,再這麽下去別說畫畫了,手指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
蘇淮序用胳膊肘怼了江愉辰一下,“你發什麽呆啊,去買吃的,葡萄糖輸得很快的。你自已也別忘了吃點。”
江愉辰:“行,粥粥這邊你幫我看着點。”
“知道了,醒了馬上給你打電話。”
蘇淮序和他老師勾肩搭背的,“畢業後江愉辰估計還是要回蘇州,他從小就偏疼他這個弟弟。”
“得。你也要回去?”
蘇淮序食指和中指并攏,對着老教授甩了一下,“我和他不一樣,我本來就要回去,主要是浙江房價太高了,你送我套房,我可以考慮留下來。”
“一邊去。”
***
蘇淮序還是保守估計了,打了四袋葡萄糖齊歆才堪堪恢複意識。
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嘴巴裏很苦,他在口袋裏掏了兩下,什麽也沒找到。
“是在找這個麽?”江愉辰掌心躺着一顆糖,他當時看那袋糖好看,不過是随手一買,沒想到齊歆能留到現在。
齊歆艱難地點了下頭。
“這個過期了。”江愉辰重新拆了一包糖,“要什麽味的?”
“橘子。”齊歆聲音很啞,他皺着眉,手腕也痛。“哥,現在幾點了?”
“晚上了。”江愉辰把糖塊填在齊歆嘴巴裏,“來不及做飯了,食堂阿姨熬的湯,讓少放了油,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慣。”
“哦。”齊歆抿抿唇,“那我喝完再回去。”
江愉辰不知道怎麽說,還是蘇淮序插了句:“你現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住院錢都交了。”
“啊?”齊歆有些失落,“明天能回去麽?”
蘇淮序:“想什麽呢,別說明天了,後天、大後天……你都走不了。”
江愉辰難得沒怼蘇淮序,“他剛剛醒,你小點聲,別吓唬他。”
蘇淮序:“……”
學校那邊還有事,蘇淮序沒多待,九點鐘的時候就回去了。他和江愉辰大學讀的早,老師又分外看重,兩人忙起來是真的累。
齊歆喝了一碗蛋花湯,還吃了兩個雞蛋。他伸手扯了一下江愉辰的袖子,“哥,你手機能借我用一下麽?”
以為齊歆是要給家裏報個平安,江愉辰沒多想,直接遞給了他。
齊歆右手沒力氣,他翻了個身,剛剛趴好,江愉辰又把他翻了過來。“剛吃飽別壓着胃。”
“哦哦。”齊歆盤腿坐好,左手有些僵硬地按着手機。江愉辰看着他沒什麽血色的嘴唇,剛要說點什麽,齊歆就搶先開了口,“哥,你可以出去給我倒杯熱水麽?”
“嗯。”江愉辰點了下頭,醫院只有樓梯拐角處放了一個飲水機,一來一回大概要五分鐘。
齊歆電話是打給張老師的。
“老師您好,我是齊歆。”
張老師那邊很嘈雜,隐約還能聽到教導主任的聲音,學校辦了個畫展,她一直忙到現在,“齊歆!終于等到你電話啦!”
“對了!你哥哥明天幾點到?你的畫還挂在班裏最顯眼的位置,你哥哥過來第一眼就能看到。”
“老師,您把我的畫撤掉吧,我哥哥有事來不了。可以把好的位置讓給別人。”
齊歆話說得很慢,聲音聽着也不對勁,張老師多問了句:“身體不舒服啊?”
“沒有。”
張老師:“那就好,你的畫還是挂在那兒,老師替你看過啦,畫得很好,要繼續努力哦。”
齊歆應了聲,看到江愉辰過來後,及時掐斷了電話。
江愉辰不知道聽沒聽見,因為他是端着空杯子回來的。
“飲水機壞掉了。”江愉辰說:“我保溫杯裏還有水,你不嫌棄可以先喝一點。”
“嗯好。”齊歆把手機遞給他,江愉辰的手機壁紙是他小時候畫的第一幅畫。
那幅畫沒什麽特別的,齊歆第一次畫,也并不好看。
“你幹嘛留着這幅畫。”齊歆:“想以後嘲笑我麽?”
“不是。”江愉辰給齊歆倒了熱水,“我覺得挺好看的。”
“粥粥。”
齊歆:“啊?”
江愉辰:“住院費可以退的,你剛剛打電話,我碰巧聽到了一點。”
“你是來找我回去看畫的麽?”
齊歆搖頭,過了一會又點了下頭。他本來想着,江愉辰要是有時間可以回去看一眼。但江愉辰明明很忙,現在還要照顧他這個拖油瓶。
“不用麻煩了——”
江愉辰輕聲打斷,“不麻煩,退個錢而已,住院費剛交不久,線上都能退。”
“真的麽?”齊歆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江愉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齊歆這個年紀……明明還是個小孩。
只是要去看一幅畫就可以開心很久。
“真的。”他說。
齊歆話驀然多了起來,“老師說我畫的最好。他們都是照着網上畫的,只有我是自已想的。”
江愉辰勾了一下齊歆的梨渦,“知道你最厲害了。”
齊歆又說:“哥哥,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不照着網上的畫?”
江愉辰笑了,“那你為什麽不照着畫?”
齊歆說:“我覺得網上很多地方用色填塗沒有處理好,我同桌不相信我。又怕我和他畫一樣的,也不願意給我看他的手機了,我就自已想了一個。”
“嗯。”江愉辰低頭把手機密碼改掉,溫聲問:“那你畫的什麽?”
“好大一片水墨荷花,就上次你帶我去公園裏看到的那片。”
“還記着呢,都幾年前的事情了。”江愉辰把手機遞給齊歆,“哥哥的手機給你了好不好?”
齊歆瞪圓了眼睛,很輕地搖了搖頭,“不好。”
“時間太趕了,來不及給你重新買一個。”江愉辰說:“我這還有電腦,手機你先用,嗯?”
“不要。”齊歆揪着被角,“那我以後就打不通你電話了。”
江愉辰:“你現在也打不通。”
“我能打通。”齊歆有些固執。
江愉辰擡眸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之前手機裏十幾個未接來電,那個號碼太過執着,江愉辰接過幾次。
只不過對面聲音很嘈雜,有時候還會有電流劃擦的聲音,江愉辰聽不清,他以為是賣保險的,根本沒過心。
“這個是你麽?”江愉辰單手劃着通話記錄,在好多個未接電話中找到了那個熟悉的陌生號碼。
“嗯!”齊歆重重地點了下頭。
江愉辰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密匝匝地疼。這些未接電話裏他只接過三次,最長的五秒。
江愉辰:“你打了怎麽不說話?”
“我說了。”齊歆不太高興,“小區的電話好像壞掉了,每次都多收我兩塊錢,但是我在裏面聽到過你的聲音……可你一直不理我。”
“那應該是壞掉了,我要聽到了肯定不會挂你電話。”江愉辰盯着通話記錄看了一會。
“我知道。”齊歆說。
“你知道……怎麽還總往我這打?”
齊歆鼻子一酸,“我想聽你說話。”
五秒就很開心了。
江愉辰閉了下眼,嗓子裏像是塞了一塊棉花,很脹。“現在不收你錢,你想聽我說什麽?我說給你聽。”
齊歆拉過被子蓋住下半張臉,“你今晚不回寝室麽?”
“不回。”江愉辰摸摸齊歆的額頭,“肚子還痛不痛?”
“不疼了。”齊歆看着他,“你早點回去睡。”
“今晚不走了,陪你。”江愉辰給齊歆掖好被子,“不是想聽我說話麽?”
“已經聽過了嘶……”齊歆右手指尖動了動,沒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醫生說你有腱鞘炎,回去歇兩天,不能提重物,暫時也不可以畫畫了。”江愉辰只是摸了一下齊歆的手腕,齊歆指尖卻止不住地發抖。
江愉辰輕聲:“這麽疼的?”
“還行……”齊歆吃的胃藥裏面有安眠的成分,他眼皮發沉,渾身難受,強撐了一會沒撐住,還和江愉辰說着話呢,忽然間,耳邊一片鼓噪,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睡了過去。
***
隔天齊歆是被湯粥吵醒的,他聞到了好香好香的一股羹湯味。
他右手不能動,江愉辰拿着一次性勺子喂了他一口,“票我已經買過了,等你吃完早飯就回去。”
“你吃過了麽?”齊歆問。
“嗯。”江愉辰指了指桌子上的空碗,“比你醒的早一點。”
粥裏面卧着一個雞蛋,齊歆沒舍得吃,湯都喝完了雞蛋還好好的待在裏面。
“哥哥,你吃。”齊歆解釋說:“我沒動過那個雞蛋。”
“讓給我吃啊?”江愉辰笑了笑,“我吃過了,之前食堂天天送雞蛋,蘇淮序每天都去領,我都吃膩了,你不吃就只能浪費了。”
“還吃不吃?”江愉辰拿勺子把雞蛋劃開,挖了一大口喂給齊歆,“現在這麽喜歡吃雞蛋了?”
齊歆的腮被雞蛋撐了起來,他一邊咽一邊慢慢點了下頭。
***
和江愉辰一起坐高鐵省去了很多麻煩,江愉辰會在網上提前買好票和零食,路上也不會無聊。
齊歆剛出院,低血糖加上慢性胃炎,整個人看着沒什麽精神,動車開出去十分鐘不到,他就沒忍住困,靠在江愉辰肩膀上睡了起來。
……
齊歆身體太差了,坐完高鐵回去後就走不了路了,他腿腳發軟,整個人像踩在雲朵上。
沒辦法,江愉辰只能自已去看了齊歆的畫。
齊歆的畫确實畫得很好,一年多沒見,江愉辰都快認不出他的畫風了,和他說的一樣,一大片水墨荷花,荷花池外面還站着兩個人,角度原因,只能看到背影。
只有江愉辰沒有齊歆。
張老師可能不知道,齊歆畫了兩個江愉辰。
“诶!你是齊歆的哥哥麽?”張老師有些擔憂,“你弟弟學習很認真,但是他一頓飯最多花兩塊八,我們這邊有份貧困補助,之前看到齊歆申請了,但是并沒有監護人簽字。”
江愉辰:“兩塊八麽?”
“對!”張老師:“在我們食堂只能吃到一份青菜和半小碗米飯。”
江愉辰點了下頭,機械地在齊歆的表格下面簽字。
“他平時會打工賺錢麽?我一直在外地,很多事情不知道。”
“齊歆麽?我不是班主任,不常在學校。”張老師想了想說:“不過學校外面的監控可以調調看。”
***
江愉辰不止調了學校外面的監控,還有小區的監控。
他去杭州時,把家裏的鑰匙留給了齊歆,但齊歆很少留宿,只有周末會過來打掃衛生。
他打掃得很幹淨,掃過地還會再拖一遍。
江愉辰看到齊歆之前一直喂的小橘貓被齊洋投毒害死了,齊歆一個人蹲在路燈下看了好久,然後靜悄悄地把橘貓埋在了合歡樹下。
從那天開始,齊歆每次路過都會在樹下多逗留一會兒。
齊歆只敢在深夜回家,他晚上不吃飯,只吃一顆糖,餓了就喝水。
小孩一個人要打三份工,搬快遞做奶茶刷洗碗筷沒有他不幹的。
這麽耗着,工資卻不高,車票錢應該要攢好久好久。
……
晚上八點鐘的時候,蘇淮序打了個電話過來,“老江,你寝室桌肚裏多了一封信,好像是哪個小姑娘放進來的。”
“信封裝的很精致,看上去像是情/場老手,應該給很多人寫過信。”
江愉辰:“你什麽毛病,翻我抽屜。”
“借一下膠帶啊。”蘇淮序肩膀和耳朵夾着手機,一邊說話一邊改論文,“你現在什麽情況啊,項目還做不做?”
“做。我在家裏一樣做。”
“行啊,您老人家牛逼。”蘇淮序問:“那信呢?我給你送回去?”
江愉辰皺了下眉,“這寝室現在就我和你,不是你幫忙帶進來的?”
“操,我忙死了哥們,哪有時間幹這種缺德事——”蘇淮序頓了下,“我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這信不會是我們寝室樓哪個男生塞給你的吧?要留着麽?”
江愉辰:“……你确定是我的麽?”
蘇淮序點頭,“上面寫你名啊,哎呦,你別說,這字看着也不像個女生的字。你要看麽,還蠻精致的。”
“不看。”江愉辰喝了口礦泉水,“沒事我挂了。”
“等——”
蘇淮序最後幾個字淹沒在電話挂斷的提示音裏,他後來應該是給江愉辰發了張圖片,但是江愉辰并沒有點開看。
和之前的很多年一樣,江愉辰從來不看那封信。
***
齊歆醒醒睡睡,頭暈胃痛,他一直睡得不踏實,後半夜他根本睡不着,勉強撐着床坐了起來,卧室很黑,只有他一個人。
齊歆開了小夜燈,他應該是睡在江愉辰那兒。
“哥。”齊歆張了張口,嗓子發啞,他沒能喊出聲。
他剛要下床,腿上卻猛然脫了力,整個人跪倒在了瓷磚上,膝蓋瞬間出了血。
齊歆摔清醒了。
他覺得這兩天就像是做夢一樣,或者他本來就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以至于膝蓋破成這樣都沒能感覺到痛。
可他還是想在夢裏見見江愉辰,即便只是泡沫。
齊歆一點點往門邊移動,他應該是在爬,瓷磚上拉出了一條血線。
頭又開始暈了,齊歆搖了搖頭,手腕也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聽到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朦胧中,齊歆朝聲源方向仰了一下頭。
他看到了江愉辰。
齊歆笑了笑,露出了兩個梨渦。
那一瞬間,江愉辰連呼吸都停了。
也是從那天起,齊歆生病難受時,江愉辰不會留他一個人待着,即便是小感冒,江愉辰也會寸步不離地守着。
有時候非要出門,他也會在卧室留一條很淺的門縫,讓齊歆能聽到外面的聲響。
所以江愉辰說:“粥粥生病了不喜歡一個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