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長遠的路途清淨, 過後一直是這樣。
兩個人挨在一起,依偎着,動也不動。再開出一公裏多點, 車窗慢慢被關上,外邊的風全都擋住。
……
七月上旬的淮安鎮氣候和北京相近
,二十多度的天舒适宜人, 鄉鎮的空氣格外清新, 柏油路兩邊全是郁郁蔥蔥的密林, 茂盛的翠綠被行駛的汽車拉成了一條條直線,飛快往後面退。
也才一年多的時光,比起離開那會兒,這邊還是有了新的變化。
鎮外的大橋重新修繕了一番,橋口立了一塊刻有鎮名石碑, 三岔路口的老鋪子被拆了, 只餘下一塊光禿的空地, 以及再遠些, 老油坊邊上的露天車站也被推平了, 剛動工重建。
大體與記憶中還是一樣, 但很多細微的地方變了。
剛進鎮子,宋祁于就叫醒了黎洛。到了宋家門口, 是梁叔和嬸子他們來接,一群人老早就守在那裏, 正翹首以盼。
車子停下,二人先後下去。
見面了就先招呼人, 宋祁于挨個兒喊, 梁叔幾個也趕緊上前幫忙, 接走後備箱裏的行李。黎洛跟着搭把手, 一點不拿有錢人的姿态,比上次來還入鄉随俗。
“梁叔,大姐。”
梁叔走上來就摸錢,要給付車費。黎洛攔着,不讓司機收錢,又說:“師傅不收現金,你留着,我們用手機給。”
“沒事,不用找零,拿着拿着。”梁叔熱情,非得塞一張紅票子給人家。
還是宋祁于擋在中間,當場把車費結清,拉着梁叔:“先進去,太陽這麽大,別熱着了。”
老家的鄰裏樸實,一旁的嬸子也邀請司機師傅進屋喝水,還想留人下來吃飯。司機師傅婉拒了,要趕着回城繼續接單,哪能真留下來。
在門口寒暄了十來分鐘,場面尤其熱鬧,分明是回家,卻搞得像是上門的貴客。
走了那麽久,宋家老房子裏依然幹淨,有梁叔他們定期來打掃,裏面還是走前的原樣,桌椅擺放的位置都沒變,之前堂屋中放姥姥棺材的地方,也被用水刷洗過了,甚至是做道場的院子角落裏的幾株冬青,也都有在不時修剪。
只是裏邊太長時間沒住人,難免空落冷清,有股子揮之不去的淡淡黴味。
姥姥的遺照擺在堂屋大門正對面的牆中間,這是自從宋祁于離開了将近五百天後,家裏唯一多出來的物件。
——當初老人家走得急,發喪太匆忙,又趕上大過年鎮上的照相館不開業,辦葬禮時便缺了遺照,是之後梁叔去照相館幫着沖洗,等了大半個月才拿到的。
原先在電話裏梁叔沒提這個,擔心講起這些傷心事影響宋祁于讀書,等這人自己回來了才發現。
不同于一年多前的哀戚,眼下屋中的所有長輩都由衷欣慰,梁叔在宋祁于進門後就馬上點了一炷香,交給宋祁于,教道:“回來了就先看看你姥,給她報一聲,晚點再去山上。”
宋祁于嗯聲,接過那炷香。
黎洛挪開半步,守在一旁,等小孩兒做完這些再說。
遺照上老太太比活着的時候看起來硬朗許多,不見患病時期的瘦骨嶙峋,臉上也有光彩和肉。
這張照片是姥姥七八年前拍的了,當時家裏也沒手機之類的玩意兒,是老人家到外面找人專門拍的,念着以後能方便用上,省得宋祁于一個小年輕找不到合适的遺像,避免麻煩。
宋祁于恭敬上香,哪怕本身是無神論者,不信這些,可這時也挺鄭重。
等她上完香,黎洛才随在後面也上了一炷。
對一衆沒有血緣關系的長輩而言,宋祁于考上大學無疑是件大事,值得擺席慶祝。幾個大人也沒在手機裏講,等她們進來了才說,梁叔和嬸子兩家一塊兒湊錢擺了三桌,今天要為她們接風洗塵。
嬸子說:“你們兩個路上肯定累吧,那麽遠過來,轉車都惱火,快把行李放樓上去,放了去你叔家吃飯。”
不等她倆客氣或是感激,嬸子的兒子就連忙上來搬東西,幾下就将她們的行李弄進房間。
這家裏只有兩個放有木床的房間,一間是在樓下,姥姥住過的,一件是在樓上,宋祁于的屋子。因着姥姥才去世沒兩年,原先房裏的被褥也在辦完葬禮後都燒了,嬸子給兩人鋪床時也沒想太多,覺得都是女的,便只收拾了宋祁于的房間,讓她倆睡一間。
“黎小姐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你歇着吧,我來就行。”嬸子周到心細,堅決不讓黎洛自己動手,“也沒什麽事,你們先坐會兒,別那麽累。”
黎洛還是一并上去,輕聲說:“不累,我也提點。”
“你倆的東西少,一個人就能搬上去。”
“那就麻煩你們了。”
“別見外,哪有麻不麻煩的。”嬸子笑笑,“對了,你們寄過來的快遞也到了的,都給放樓上了。”
黎洛說:“嗯,謝謝了。”
“這有啥,別謝,都讓別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嬸子性子直爽,怕黎洛城裏來的住不慣這兒,直截了當地說,“床我給你們重新鋪的,小于家的被子放櫃子裏久了有點味兒,我給你倆換了新的被子,你就放心蓋。”
黎洛再次道謝。
嬸子說:“辛苦你照顧咱們小于了。”
黎洛回道:“我也沒做什麽。”
“多虧你帶她出去上學,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嗯。”
宋祁于後兩步跟上來,到上面一塊兒收拾。
在這邊有近鄰在,她們幾乎不用動手,只要稍微表現出那個意向,嬸子和她兒子就為之代勞了。黎洛有點不習慣,前一次來住的是賓館,從頭到尾都沒這待遇,這回突然有種融入宋祁于另一部分生活的錯覺,老是被周全“伺候”,反而比較無所适從。
看出黎洛的不适應,宋祁于眼尖,讓嬸子過來幫自己一下。
拆開快遞,提前送達的禮品也都被拿出來,然後分給大家。
搞定樓上,一行人去梁叔家,宋祁于和黎洛拎着大包小包的禮品,一一發給梁叔和嬸子他們。
“祁于買給你們的。”黎洛說。
梁叔講:“你這孩子,回自家還買這麽多東西,那麽破費。”
宋祁于說:“也不貴。”
“你還在上學,也沒掙錢。”
“這點還是有的。”
東西真是宋祁于買的,至少大部分都是。
這次來主要是為了回鄉探望,是因為宋祁于,黎洛只幫着挑選了幾下,給了點參考意見。買的都是些較為平價的禮盒,價錢不貴,可勝在心意十足。
宋祁于很有心,但凡當初前來幫襯自己辦喪事的長輩,她都給準備了禮品,一個沒少。飯桌上,那些人也都來了,宋祁于給大家敬茶,絲毫不扭捏作态,絕對真心實意。
小年輕話少,不熱切,但長輩們都理解,是看着孩子長大的。梁叔帶頭接了宋祁于的茶,笑着說:“好了,回來就行,回來就行……”
小鎮上的辦席沒那麽多排場,基本就是人到齊了就開吃。
年輕娃子不懂規矩,梁叔便領着宋祁于一桌一桌地去轉轉,讓和大夥兒聊幾句,順便講講這一兩年鎮上的一些事。
黎洛坐在桌前,靜靜望着,放心把宋祁于交出去。
一頓飯十一點多開場,到了下午兩點都沒結束。
後面陸續有別的街坊過來,宋祁于考上大學的事不是秘密,要去北大也早都傳了出去,也許是為了湊熱鬧來打探,也許真是出于祝賀的心态,攏共來了好幾波人,其中包括老太太死後對這邊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家人。
終究是開心的日子,甭管怎麽樣,誰來梁叔都歡迎,不會在宋祁于和黎洛面前翻舊賬,不賣人家面子。
梁叔拉着宋祁于給那些人倒茶,宋祁于頓了頓,還是倒了。
現實本就是衆生百态,過了這道坎,就沒必要再往回打轉。
梁叔代死去的老太太感謝大夥兒,感激所有人對姥姥生前的幫扶,也感激他們對宋祁于二十年來的照顧,祖孫倆相依為伴着過活得艱難,一直以來都多虧了四鄰八舍的好心。
倒完茶,宋祁于陪着各位長輩喝了兩杯白的,爽快仰頭就幹了。她酒力差,等回到黎洛身邊時已經腦袋發昏,腳下步子沉重。
黎洛守着她,晚些時候帶她上樓歇着,擔心這人撐不住倒地上了。
進房間,把人放床上。
摸兩下她額頭,黎洛柔聲問:“難受嗎?”
宋祁于沒應聲,只把臉輕輕貼上去,溫吞的,順從落進黎洛的手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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