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門

第24章 出門

溫尋在家待到了中午。

一直到他摸索着做好午飯慢慢吃完,他也沒有等來弟弟的電話。

溫尋在客廳裏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陽臺邊的水缸裏傳來一陣陣仿佛海浪起伏般的水聲,不知不覺間令溫尋的心安定了一點。

“樂樂?”

他沖聲音的方向攤開手,臉上帶着一絲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依賴。

嘩啦——

水缸裏的韻律被打破,沒過一會兒,溫尋就感覺有吸盤吸住了自己的手指,一截冰冰涼涼的物體朝着他的手臂貼來。

“怎麽又變輕了?”

溫尋颠了颠胳膊上的家夥,又在他飽滿的足肉上捏了幾下,才放下心來。

水鼓鼓的,應該沒餓。

【抱得動!】

溫尋沒有聽見自家‘怪物’寵物另一個維度的回應。

他只當觸手身體的變化是自然消耗,于是溫尋細心叮囑貼在自己身上的家夥,“渴了要給我說知道不?如果我忘記給你加水了,你就自己去水龍頭喝。”

這次,回應他的是胳膊上涼絲絲的蹭動。

溫尋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淺淺的笑。

“樂樂你說……我能出門嗎?”

溫尋不知道溫淼是不是在忙工作的事還沒趕去醫院,他也不太想打電話去催問堂弟。

同時他更害怕弟弟已經去到醫院,卻遇見了不敢給他打電話的情況。

說一千道一萬,母親在醫院,他為人子本就該自己去探望去照顧,去陪媽媽度過難關。

而不是傻傻地待在屋中,等待一個宣判。

“嗞——今日多雲轉晴,适合出門哦。”

不合時宜的,電視櫃上的智能音箱又發出了板正的機械音。

溫尋心中的擔憂和愁緒忍不住化為了好笑。他低頭無語地對着臂間的生物吐槽,“看來的确不該給你倆取這麽像的名字。它都快成你的代言人了。”

觸手似是不滿地扭了扭身體,從溫尋的手臂間溜下,繞到了他的腰背處。

“樂樂?”

溫尋不明所以地歪歪頭,卻感覺自己的後背上忽然多了一股柔緩卻難以抗拒的力道,推動他整個身體漸漸離開沙發,朝着家門的方向走去。

“你也覺得我能出門嗎?”

分明怪物不一定有這樣的智商和思維,但溫尋卻自顧自地诠釋起了觸手動作的含義。

他沒有反抗,反而順着後背的推力,一點點走向門口,走向自己自從失明之後就再也沒有踏出過的地方。

溫尋記得有一年陪父母一起看春晚。

有個小品裏問,把大象放進冰箱一共需要幾步?

“三步”的答案惹得現場觀衆開懷大笑,他們一家人也咯咯咯樂得不行。

現在呢,溫尋跨出公寓也只需要三步。

可其樂融融的家人卻不在了。

溫尋心中也只剩苦澀。

“呼。”

捏緊手中嶄新的盲杖,溫尋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裹在他腰間的奇妙存在給予了他力量,他猶豫半晌,終于還是推開沉重的公寓大門,在無邊的黑暗中邁出了新的一步。

明亮的光線透過樓道小窗,灑在了溫尋蒼白的臉龐上。

陽光不算強,卻照得他空洞的眼睛多了一絲鮮活的溫度。

“走吧。”

溫尋低聲說了一句,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在現代社會,對于殘疾群體的關懷看似體現在基礎建設的方方面面。

每一條街道路面都鋪設有盲道,每一座城市的地鐵和大型商超都建有輪椅坡道和無障礙衛生間。住宅的樓梯有扶手,戶外的建築有指示,似乎給足了殘障人士支持與幫助。

但實際上呢?

以前溫尋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但當走進電梯找不到一層的按鈕、握緊扶手摸到滿手灰塵、好不容易走出小區大門卻站在路口不敢過馬路時,溫尋才意識到,為什麽平日裏在外面鮮少見到盲人。

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了。

任何一個尋常人能輕而易舉避開的障礙,都有可能成為傷害殘疾人的元兇。

而深處黑暗的盲人,由于無法視物,能夠從周圍獲取的信息更為稀少,少到無法支撐他們邁出下一步。

前方也許是安全的行人道,也許是一面厚厚的牆壁,也許是停得亂七八糟的自行車小電驢,也許是被随意搬到路邊、稍不注意就能讓人摔得頭破血流的石頭墩。

他們無法預料自己會受到什麽樣的傷害。

而更多的人,是因為受到的傷害太過深刻,而選擇閉門不出——這也許是他們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方式。

溫尋站在以往他每天上班都會經過的十字路口,聽着周圍車來車往,一步都不敢向前邁。

他杵着盲杖,側耳試圖去分辨道路上的聲音。

現在是綠燈嗎?

有小電驢從他身旁經過,帶過一陣風,不耐煩地按下喇叭,催促前面堵住路的行人讓路。

現在是黃燈嗎?

他聽見有車輛急剎車的摩擦聲。像是争分奪秒也沒有趕上,只能氣急敗壞地踩下剎車。

現在是紅燈嗎?

他聽見有腳步匆匆停下的動靜。停在他身側,像是上班族在等待通行的間隙。

四周的聲音太嘈雜了,四面八方,高的低的,長的短的,各種聲波都擠進溫尋的耳朵裏翻滾,令他難以找出真正需要的答案。

“您好,需要幫忙嗎?”

在溫尋猶豫不決之際,耳邊忽然出現一個試探的聲音。

實際上溫尋的手此刻已經摸到了腰間。

在他扣攏的風衣下,藏着一只長着觸足的生物,此刻正安靜地吸附在他的腰上宛若一只随行的小寵。溫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個舉動。

觸手又沒有長眼睛,難不成還能幫他分別紅綠燈?

好在有好心人出現了,讓溫尋悄悄松了一口氣。

“您好,是的。我想去市醫院,您能告訴我什麽時候可以過街嗎?”

溫尋所租住的公寓地段不錯,距離市醫院只有兩條街道。他考慮到打車很難跟司機對上號,幹脆便決定步行。

但這個決定不過才實施了兩百米,就遭遇了困境。

“啊,市醫院啊。那您站錯方向了,應該是這邊過街。”

對方聽聲音是個挺年輕的女孩,主動伸手牽住溫尋的衣袖,讓他朝西轉了九十度,才說,“我剛才在旁邊看了您好久,要不是您一直沒有走動,我都不敢上來問呢。”

“謝謝你。”溫尋沖她的方向露出微笑,認真道謝。

“沒事沒事,”女孩連忙擺手,意識到面前的男人看不見,又補充道,“您看上去真的不像視障人士。還好我之前上選修課聽老師介紹過盲杖的樣子,認出來了。”

“謝謝你的用心,要不然今天我可能要在這裏為難很久了。”

溫尋想讓一個人自在舒服,對方是很難抵擋的。

女孩微紅了臉,見綠燈亮了,伸手就想要扶住溫尋,“我扶您過去吧?”

這是件舉手之勞的小事,處于困難境況的溫尋也不打算拒絕。

但他剛打算颔首,腰間就傳來仿若不滿的力道,圈着他的腰擠壓,原本安靜的觸須也朝他的胳膊方向拱去。

溫尋怕觸手的存在暴露,也怕吓着別人,連忙一手伸進衣兜按住亂動的家夥,一邊對女孩道,“要不麻煩你牽着我的盲杖吧?我跟你走。”

“噢噢,好的呀。”

善良的女生一直将溫尋送到了市醫院門口,才同他告別。

“沒關系的,我就在旁邊的醫科大念書,有時候也會跟導師來市醫院這邊學習,順路的。”面對溫尋的道謝,女生又下意識地擺擺手,擺到一半連忙收住,“要不我送你上去吧?你去什麽科室?”

“不用了。”溫尋這一次禮貌卻堅定地搖搖頭。

“我以後還會經常來這裏,自己熟悉一下比較好。”

這樣特別的回答讓女孩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只能輕輕嗯了一聲,和溫尋道別了。

一直到回學校的路上,女孩都一直在想。

會是什麽情況才會讓一個人需要‘經常來醫院’呢?

總歸不會是什麽好的事情。

而這一頭,溫尋進到醫院的步子,卻是比剛才輕快了許多。

他迫不及待要去見媽媽了。

此時應當是午休的時間,但醫院內依舊人滿為患。

溫尋能聽見導流臺咨詢的聲音、取藥窗口叫號的聲音、攙扶病人的家屬絮絮叮囑的聲音……這些聲音依舊嘈雜吵鬧,但傳進他黑暗的世界裏,卻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感覺。

無論怎麽樣,無論遭遇過什麽,來到這裏的人都懷抱希望。

他也是。

腰間傳來輕輕的撓動,溫尋安撫地拍了拍衣服。

他杵着盲杖朝剛才聽到指引交流的導流臺方向走了兩步,想詢問那裏的工作人員,母親的病房該怎麽走。

當初他醒來後渾渾噩噩的,一直都是堂弟帶着走,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母親具體在哪一層。可是來醫院咨詢的人太多了,溫尋站在一旁等了許久,都沒有找到空閑能插進去問上一句。

溫尋臉上浮現出有些焦急的神色。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腰間傳來拉扯的力道,像是要将他往什麽地方拽。

溫尋一個不查就被拉動了,腳踉跄了兩步。

還好有盲杖撐在地上,他站穩了,才低下頭對着自己腰腹的位置警告了一聲:“樂樂!”

溫尋倒不是怕摔。

他是怕随身攜帶的這只死纏爛打硬要跟着他出門的“怪物”被人發現。

剛才那女孩不是說過麽,這旁邊就是醫科大學。

溫尋可不想自家觸手被人逮住綁在手術臺上,做什麽研究。

溫尋和觸手相處了一段時日,能感覺到對方智商是不低的。

至少聽懂大部分的人話都沒有什麽問題。

但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在他警告了之後,腰間的力道還在持續。

觸手見拽不動他,竟然還沒作罷,有什麽細細長長的東西竟然順着風衣的布料游走到了他的胳膊裏,像藤蔓一般地繞着他的手臂纏了好幾轉,最終鑽進了他握着盲杖的左手掌心。

“你這是……要做什麽啊?”

溫尋被觸手異乎尋常的舉動搞迷糊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盲杖換到另一只手上,虛握住掌心的觸須,擋住外界有可能掃來的視線。

哪知道他這一換手,右邊的胳膊裏也鑽進去了一條長長的觸須,用和左邊一模一樣的方式盤在了他的胳膊上。

不同的是,這一回,觸須不僅鑽進了他的手掌,還順着指縫将他手中的盲杖給牢牢纏住了。

盲杖的手柄上傳來不輕不重的拖拽感。

溫尋終于意識到觸手想做什麽了。

“跟你走?”

【昂!】

嘈雜的環境中,沒有任何回應他的聲音。

但溫尋卻垂下眼,嘴角漾起淺淡放縱的一抹笑。

“好。”

他捏了捏手中軟軟的觸須尖尖,毫不猶豫地任由觸手将他牽走向未知的前方。

作者有話說:

觸手日記24

~尋尋想去哪,就去哪!

~只有我能牽手手!

~我也找得到!有尋尋的味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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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真實情況遇見盲人的話輕不要随便碰盲杖,那相當于是他們的眼睛和唯一的安全感來源。想護送的話請盡量用攙扶另一只手的方式,這樣他們還能用盲杖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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