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劫

第46章 心劫

四個方向都響起窸窣的唦唦聲, 像蛇類在草地上蜿蜒爬行,又像妖精躲在黑影裏竊竊私語。蕭長引拔出劍警惕四周的動靜,原地轉圈, 密切注視四條路上的黑影。

唦唦唦......

響聲越來越近,從四條路逼近的黑影越來越清晰。四個黑影的外形看上去像十二三歲大的孩童,披着黑色的布匹, 頭戴面具, 前後左右分別是紅色的怒臉、藍色的哭臉、綠色的苦臉、黑色的無臉。

咔噠一聲細響, 四個面具小人停在她的身前, 紅色面具機械地張開嘴,它的口部呈方形向下拉開, 咔噠噠耷拉到胸前的黑布上。蕭長引後退一步, 左手抓出明火符,右手舉起常羲劍對準面具。

蕭長引與面具對視半分,低沉道:“你是人是魅?”

咔噠噠......紅色面具的方嘴抽動兩下, 咕嚕一聲好像人在清嗓子,突然發出聲音:“啊哈哈!是她!那個雜種!低賤的雜種!”

蕭長引瞳孔陡然收縮,是蕭雨齊的聲音。

紅色面具發出咯咯哼哼的笑聲,喊道:“明明只是個賤人的雜種, 卻裝模作樣地到極意樓宗府參加試煉, 真是不要臉!”

蕭長引胸膛收緊, 逼問面具:“你到底是誰!說!你是不是極意樓的人?我已經離開蕭家了,你們還想怎樣!”

咔噠噠......蕭長引身後的藍色面具皺着彎彎的眉毛, 咔噠一聲落下口部的機關,細聲細語:“看她, 她就是那個外戚生的雜種,懷侖家主可憐她收她做了義女。她爹娘都死了, 聽說她娘懷孕前失蹤過一段時間,回家和她爹狠狠吵了一架,誰知道她到底是誰的種呢?”

蕭長引呼吸一窒,揮劍斬向身後,厲聲喝道:“我不許你們胡說!不許你們污蔑我娘親!”

咔噠噠......咯哈哈......

藍色面具迅速轉到右側,旁邊的綠臉立刻往右轉動,其他面具依次右轉。

綠色面具譏諷地咧開嘴角,它的口部開的很大,嘴角幾乎要彎到耳朵下面。綠色面具開口說話,竟然是管潇璇的聲音:“修仙者千千萬,最終修得仙位者屈指可數,小娘子,你那護花使者永無出頭之日,而我有權有勢富可敵國。”

蕭長引沖綠色面具怒聲大吼:“你有財勢又如何!憑什麽說我修不成仙!紅绫是自由的,不是商品,你沒有資格評判她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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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引的心中如有一口大鐘,轟然嗚鳴,她意識到這些面具不對勁,管潇璇絕不可能在這裏,紅臉和藍臉也不可能是蕭家派來追她的暗衛。

蕭長引提劍攻擊面具人,四張面具騰空飄起,從下向上望去,漆黑的布匹裏竟然空空蕩蕩,真正活動的只有那四張面具。

“放肆的鬼魅!”蕭長引怒氣上湧,抛出明火符擲向面具,面具快速旋轉躲避火符,毫無畏懼地咯咯奸笑,蕭長引握劍跳上衣架,腳下一蹬跳上半空,在空中回轉削斬面具,紅、藍、綠三張面具怪笑着退後,蕭長引一劍砍在最後黑色的無臉面具上,黑布飄搖着墜落,面具喀啦啦裂出細縫,咔噠一聲碎開,掉了一地。

面具下竟然露出一張臉。溫柔的女人微微蹙眉,憂慮又心疼地望着蕭長引,蕭長引看到她渾身僵硬,張着嘴說不出話。女人的眼睛裏流出深深的柔情,她輕輕呼喚蕭長引的名字,伸出手慢慢靠近她。

女人慢慢接近她,兩只慘白的手懸在她的臉龐邊,柔聲道:“長引,你受苦了。”

蕭長引一瞬不瞬地凝視女人,熱淚盈眶,恨不得馬上撲進她的懷裏。蕭長引癡癡望着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她拼命告訴自己眼前的景象不對勁,可她始終無法掙脫埋藏心底的強烈渴望。

女人柔軟的手溫柔地撫摸蕭長引的臉龐,緩緩撫過她的眼窩,聲音無比心疼:“長引,你長大了,長高了,瘦了。你一個人有沒有好好吃飯?家主有沒有好好照顧你?石哥兒齊哥兒有沒有欺負你?誰欺負你了,你跟娘親說,娘保護你。”

蕭長引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個人是假的,這個人不是你的母親,可是蕭長引看着母親的面容,聽着母親的聲音,感受着母親的觸碰和關愛,這一切只能在夢裏體會到的短暫溫柔現在是那麽真實,那麽奢侈,奢侈到蕭長引哪怕知道這是妖邪鬼魅的障眼法也不願從幻覺裏清醒。

她實在是太想念母親了。

女人把她抱進懷裏,輕輕拍她的後背,像哄她小時候睡覺那樣哼着小曲,蕭長引在她懷裏低聲抽噎,想起母親陪伴她的夜晚,想母親給她講的晚睡故事,想母親給她蒸的桂花糕......

蕭長引小聲呼喚她:“娘,是你嗎,娘......你和爹在地府還好嗎,是不是已經輪回轉世了?”

女人輕聲哼着小曲,抱着蕭長引搖一搖,撫摸她的長發,說:“傻孩子,被赤月蛟吃掉的人怎麽會有靈魂呢?”

蕭長引驀地睜大眼。

女人說:“長引,我們的死都是因為你啊,你難道還不知道嗎?我們被妖獸吃掉,連魂魄也被它一并吞下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蓮王山城死的千萬百姓,他們也是永不超生。長引,我的孩子,大家都是因你而死啊,你是一個災星。”

蕭長引掙開她,淚眼模糊,大聲嘶吼:“赤月蛟的封印跟我沒有關系!大家的死跟我沒有關系!我不是災星!我不是!”

女人握住她的手,把柔弱的身體送向常羲劍,眉目柔情:“長引,我的孩子,你是一個多麽絕情的人啊,現在你就親手把娘親對你最後的思念摧毀吧!”

鋒利的劍尖刺穿女人的胸膛,猩紅的鮮血漸染地面,蕭長引失神地看着滿地觸目驚心,哐當一聲丢下常羲,嘴裏啊啊着抱住頭顱,痛苦地呻-吟。

黑色面具的碎片重新聚合,完好無損地出現在蕭長引身前,其他三色面具在虛空旋轉跳躍,叽叽喳喳地私語。

紅色面具又開始說話:“明明就是個下等賤種,還妄圖與瑾少爺争奪祭司寶座,真是土狗蟲想吞天狗月!”

藍色面具在她身後凄凄切切:“哎喲,真是個可憐的雜種,娘在外面失蹤好幾個月,回來就懷孕了,不知道是跟丈夫的還是在外面被搞大了肚子。啧啧,又是在荒野裏,誰也說不清她是個什麽,沒準是什麽妖獸的雜交怪物呢?”

綠色面具嘲諷地譏笑:“身世卑微,無權無勢,只有一腔熱血和奴顏婢膝,這樣的人會有什麽出息?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配擁有感情。對了,就是一條狗,還是喪家之犬。放棄吧,離開吧,回到你屬于你的下賤窩去。”

蕭長引頭痛欲裂,扶着衣架站起身,眼前昏花,用手去抓頭頂旋轉的面具。面具飛快地轉動,不斷吐出讓她痛苦悲憤的話語,勾起她內心殘酷的回憶和最不願面對的問題。

是的,八年前父母去世是她心底最深的陰影,很多時候她在想,如果那時候她和父母一起死了就好了。而她母親懷上她之前的失蹤是她在懷侖分家廣受非議的源頭,她從小就被家族排擠,尤其在父母去世之後更加嚴重,蕭育仁雖然收她做義女,但這樣只讓心裏不平衡的人更加惡劣。蕭長引一直堅信,只要不放棄一定能出人頭地,直到修習祭司考核那天,蕭家對蕭瑾的包庇讓蕭長引徹底感受到了絕望,被裁判打倒在地的那一刻,蕭長引甚至覺得這輩子再無希望......

若不是遇見紅绫,可能她就會慢慢放棄成仙的希望吧。

紅绫?紅绫......

蕭長引昏亂的視線裏仿佛看到顧紅绫看着傩戲臺鼓掌歡笑的神情,紅绫的發髻還插着她送的石榴花簪......不行,這裏危險,她必須馬上回到紅绫身邊。她還在等她。

紅绫......

紅——

噗嗤!蕭長引腰腹劇烈疼痛,猛地低頭,看到兩只覆着稀疏鱗片的小手死死握着常羲劍,劍身正貫穿在蕭長引的腹腔裏。

“嘶——哈啊!”蕭長引面失血色,死力扣住瘦弱的魚鱗小手,嚎叫着把劍抽出來,鮮血噗嗤漸紅兩旁的戲服,“你算......什麽東西!”蕭長引暴怒,回手一個下劈,魚鱗小手躲閃不及,被利劍斬成兩半,帳篷裏頓時響起凄厲的女嬰尖叫。

蕭長引用嘴咬開瓷瓶的塞子,倒出一顆紫元丹,捏碎,撕開背心衫,把丹泥敷在傷口,叼住長劍,一手握黃紙擺法陣,一手蘸血畫符箓,奔跑着追擊飛散的面具:“這點傷比起我八年來獨自在深山修行受的痛算什麽!”

面具被明火符燃燒,發出嗚哇嗚哇的慘叫,帳篷壁上的面具全部飛了過來,蜂擁而至,把蕭長引圍得水洩不通。每一個面具都在不停說話,用惡劣的話語刺痛她,蕭長引揮舞常羲把數圈火符陣送向帳篷四面,穿梭跳躍在衣架間,把開合口部的面具一一斬碎。

“你是個賤種!”

“生命生而可貴,我珍惜我的性命,我的朋友愛護我的性命,足矣!”

“你的娘親懷孕不清不楚!”

“懷胎十月誕子,父母生我養我,爹娘就是爹娘!”

“你憑什麽妄想你的神明!”

“我——問心無愧——”

“你害死了你的爹娘,害死了蓮王山萬千百姓!”

蕭長引揮劍暴起:“你為什麽口口聲聲說我與赤月蛟封印有關,為什麽說是我害了蓮王山城,你是誰,你究竟知道什麽!”

空中的面具燒盡,簌簌落下灰燼,前面陡然沒了路。

蕭長引用劍挑起擋在身前的厚重黑布,迎面撲來濃厚的潮氣,黑布後是一個陰暗的小棚,最裏面有一只大木桶,桶裏坐着一個瘦小的女人,頭上盤着雙螺髻,兩個發髻都盤旋纏繞着幽藍色的串珠,那些串珠在黑暗裏幽幽發光。

蕭長引皺緊眉頭,握着常羲劍警惕地走向前,女人慢慢回頭,攪動木桶裏的水流,發出叮鈴的響聲,水中藍光瑩瑩的延藥睡蓮緩緩綻放。

蕭長引問:“你是誰。”低頭,她看到木桶邊滴落的黑血和一小截斷裂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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