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吻(二)

第45章 吻(二)

玄關的燈光照亮每一寸角落, 卻獨獨在霍煙眸底投下陰影,眼珠一動未動, 落到藍蘇一望到底的瞳孔,針一般尖銳。

“你,不是藍二小姐。”

霍煙居高臨下看着她,眼皮半耷,濃密睫毛遮掩下眼珠黝黑,諱莫如深。

藍蘇堪堪後退,膝蓋無力微曲,整個身體靠到後方,手僵硬地朝後想要抓到一個趁手的物件, 卻只抓到光滑堅硬的牆壁。

她用盡近期學到的所有演技硬擠出一個尚算是笑的表情,說:

“我不是二小姐,誰是呢?”

霍煙寬容地勾唇,身着睡袍的上半身前傾,領口在鎖骨前微微晃動, 二人的距離逼近幾寸:

“二小姐在病床上睡了十一年。你告訴我, 她是怎麽做到跟你一樣, 對危險這麽敏[gǎn]?又去哪裏來的經驗, 面對暗處的殺手可以冷靜地計劃逃跑路線?還有......”#

用力抓住她的右手,舉到兩人中間胸口的高度,拇指用力, 摸到皮下那塊不起眼的畸形骨頭。

“你的手,好像很早就斷過一次。怎麽,醫院的病床有機關?”

磅礴的壓迫從天而降, 面門似被保鮮膜撕扯着覆蓋,一層接着一層, 緊繃窒息。

藍蘇擡眸,于暗光中對上她的眼神,沒有反駁,沒有辯解,只用力壓着嗓子,對沖的情緒膨脹到胸口,幾乎沖破最後關卡。

“你放開我。”她說,表情嚴肅起來,在心裏豎起一道高高的防備之牆。

手腕轉動,卻被緊緊捏着動彈不得。

霍煙沒有松手,并且确定她這力道不會真的抓疼藍蘇,往前逼近幾分,沉下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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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份,要我公之于衆麽?”

藍蘇最大的特點是吃軟不吃硬,如若霍煙服了軟,同她解釋裝殘的來龍去脈,甚至不必解釋清楚,只用說兩句自己的無奈,藍蘇便會心軟,同她說,我一定會幫你保守秘密。

但霍煙沒有。

她抓着藍蘇曾經斷過的手,用“假千金”的秘密威脅她,但凡敢洩露一句,她這邊就把假千金的身份公之于衆。

藍蘇忌諱跟她鬧僵,但不代表她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她是飛馳在非洲草原上的雪花豹,你咬我,我必反咬。

“你不會。”

她直勾勾看進這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柳葉形的眼睛微微一虛,全然将那份威脅回敬給對方。

“我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你,你是梅艾麗娅的總經理,珠寶商會的會長候選人。要是被人知道,你這些年的癱瘓是假的,那麽,不單是你一個人的名譽受損,梅艾麗娅、霍家,牽一發動全身,所有跟你有關的利益都将崩盤。”

說着,語速漸漸慢了下來。似藏在山洞裏的豹子看着比自己更加龐大的野獸落進圈套,隐約露出獠牙,昂首挺胸地在圈套旁邊散步,伺機反撲。

她就這樣從下而上地看向霍煙,好看的眼睛閃過得意:

“如果公開,你比我更糟。”

霍煙單手撐在牆上,眼眸半垂,看這被鎖在牆壁和自己之間的小人兒露出報複的眼神,心中躍上一絲筷感。好似調教的小貓終于學會抓老鼠,縱然兇狠的時候會抓傷她的手背,但她仍舊歡喜于見到這一刻。

撐牆的手往旁側一挪,修長的手指附上開關,玄關的燈豁然熄滅。

啪!

狹窄的區域豁然黑暗,只能從客廳漫過去的光線看清物體輪廓。

藍蘇的身體騰的緊繃,兩手條件反射擡起,卻摸上一具柔軟的嬌體。黑影迎面壓來,嘴唇附上一團柔軟,似夏日清晨的露水從葉尖墜下。

她瞪圓了眼睛,在客廳蔓延的微弱的餘光裏顫唞,手用力推拒,腰卻被狠狠掐了一把,下巴被虎口掐住,無法抗拒地、被迫地、承受這個毫無道理的強吻。

“唔!”

提膝踢中這人的腹部,咬着牙撐肩用力一推,可惡的身體才終于被她推開,撞到狹窄的對面的牆壁。

砰!

霍煙後腦勺砸出一聲巨響,頭發因此散開,在漂亮的臉上如羽毛般鋪展,其中一縷挂上高挺的鼻梁。

她似乎不痛,沒有皺眉,也沒有龇牙,只是用掌權者那股掌控一切的眼神盯着藍蘇,看她因為

這個吻惱羞成怒,燒得雙眸通紅。

“下次記得張嘴。”

霍煙說。

藍蘇狠狠剜了她一記眼刀,咒罵道:

“無恥。”

霍煙臉上并沒有輕薄過對方的愧疚,也沒有被咒罵的憤怒,一如既往耳朵坦然、平淡,只是,多了一股占有欲。

擡手,無名指慢條斯理地将臉頰鋪開的發攏到耳後,深邃的眼窩在暗光下更加深陷,她堂而皇之地應承了這句咒罵。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什麽善類。”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藍蘇瞪着全天下最不要臉的人,手背用力擦了下嘴唇,氣沖沖跑回卧室,“砰”一聲關緊房門。

轟然一聲響,黑夜重新回歸安寧,卻在兩人的心裏各縱一把火,燒得旺盛。

玄關處,颀長的身影似被抽了脊骨,癱着靠撞到牆上。先前撞擊的後腦勺隐隐犯痛,往牆上一靠,似乎又抵消了,雙眼沒有焦距,只模糊浮現出藍蘇那雙猩紅的泛淚的眸子。

人是高等動物,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也可以在此基礎之上控制自己的行為。尤其受過高等教育和社會打磨的人,他們更會在人潮洶湧中把控自己的情緒,把自己馴化成優雅得體、進退有度的樣子。

但剛剛,那個惡劣的堪比犯罪的吻,超出了霍煙所有的理智。

她唾棄自己,何時變成一個随心所欲的禽獸,竟然沒有半點把控能力?

與此同時,卧室床上,藍蘇躺在棉被上反向把自己裹成一個卷。半張臉都藏在被子裏,眼睛在黑暗中沉入谷底。

霍煙是故意的,故意在她反擊的時候強吻她。她在用實際行動宣示主權,宣示她永遠站在制高點,恃強淩弱居高臨下掌控一切的主權。

她告訴她,縱然你有心反抗,但你始終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聰明的掌權者,真的很可惡。

心情在沒有開燈的黑暗房間裏墜入湖底,除了發現自己永遠無法反抗之外,方才的一個畫面也讓她震驚——

霍煙被她推開時,後腦勺撞牆,頭發在臉上鋪開的畫面。

人的記憶是破碎的,尤其時隔久遠。

曾經在12歲,她護送着價值連城的周朝錢幣逃進越南的一座寺廟。那時,她救下一個坐輪椅的女人。但生死攸關,來去匆忙之間她并未記清那人的長相,只記得她将人撲倒躲過流彈時,對方撞到草地上,也是跟霍煙一樣,腦袋撞到地面,半長的頭發如合歡花的花瓣一樣在臉上鋪開。

或許,霍煙就是那個人,又或許,只是命運交錯的一個巧合。

她不可能為了求證霍煙的身份,就暴露自己曾經那段刀口舔血的人生。恐怖、血腥、兇險,就連她自己也不願回憶。

退一步講,當年的驚鴻一瞥只有短暫的一幀畫面,連記憶都算不上。那是她逃命途中救下的一個生命,應該陽光、溫柔、無害,剛好跟今晚的霍煙是兩個極端,丈量中間的是無休止的冗長人性。

她怎麽可能說服自己,那是霍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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